了水中。
德妃一声尖叫,扑到了围栏边上便瘫倒,陈中立在一旁,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的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扭曲的丑陋着狰狞着,方才,就是这双手,放开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他曾经峥嵘,灭敌无数,却何时残忍对待过一个老弱妇孺?!
陈中脑中一片混乱,就算是仇人的儿子,他也无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消失,心中根本来不及思量,踏上围栏,他一跃跳入了湖中。
外面的空气温暖而湿润,可甫一入水,陈中还是打了一个冷颤。他不停的向下潜去,直到看见那个小小的,已不再动弹的身体,将他一把拉入怀中,这心里头才算是一松,跟着身体似乎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他单手奋力的向上游着,头顶的水波被太阳照的有些刺眼,看在眼底,变成了闪耀的光斑,让人恍惚的,有些留恋。他向着光斑而去,猛地又暴露在了空气中,他有些迷茫,岸上的人在喧闹着,那声音似远似近,灌在耳中嗡嗡发响,极不真实,可他们却又是真的在呼唤着自己,侍卫们像是入水的鸭子,一个个的向自己游来,身子被架起了,手臂被拉开了,等回过神,人已在自己的寝宫,那水中的事,仿佛南柯一梦,想要沉溺其中,却又不知不觉的被扯了回来,像是幻灭一般,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第二十章
席婺整夜都没有回寝宫。
陈中不知那边情形怎样,只看太医院忙得人仰马翻,这些日子,最不得闲的,怕就是这些御医了。
隔日一早,整夜未睡的陈中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便听得樊平进来,他慢慢的起了身,走到樊平面前,拦住他的话头,只道:“走吧。”
席婺端坐在龙椅上,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睡。见陈中进来,他挥手将樊平遣了出去,而后就这么冷冷的看着陈中,二人之间只是安静的对望,气氛却似剑拔弩张,凝固的哀伤渐渐沉淀在二人之间,直到筑起一面无形的墙。
许久,席婺下了龙椅,走到陈中身边,突然出手,猛地一个巴掌,将陈中的脸打偏了过去:“你就这么恨我?恨到冒着诛九族的大不讳也要让我断后?”
陈中猛然回头,“这事是我做的,和我的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我之间的事,又和鸿儿有何关系?”
陈中紧紧的盯着他,眼中的冰冷和绝然毫不掩饰,一字一句狠狠道:“你怎么对我,我怎么对你。”
席婺握紧了拳头。
没有用,还是没有用。这人根本没有心,无论怎样掏心掏肺的对待他,他也只记得那些恨。什么君臣缘,什么夫妻情,全是屁话!
席婺转过身,闭上双眼,硬声道,“你走。朕不想再看见你。”
陈中微怔。但瞬间,他便扯起一个冷笑,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他身后,席婺撑住桌案,慢慢的坐在龙椅上,身形一点一点地颓萎,最终,他将脸埋入了掌中。
时隔三日,新皇下诏废后。原国丈左拾遗陈昔连降三级,俸禄减半。曾官拜从一品牙都将军的废后陈中,远调至西北边陲邺城,永不得回都。
陈昔跪在朝堂之上,镇静的抬手摘下了二品官帽放在身侧,而后连叩三头,“谢主龙恩。”
下朝后,陈昔守在宫门外,默默的等着被贬出宫的儿子。等了许久,也未曾见人,使了些银子,才从守门侍卫口中得知,陈中三日前,便已带了二十轻骑出宫。
陈昔望着西北方向,怔怔的看了一阵,一滴老泪沿着饱经风霜的脸颊滑下,砸在地上,瞬间不见。
时光如水,流逝无痕。
两年的光阴,并未在席婺的脸上留下过多的印记。他在陈中发配隔年再次立后,德贵妃头上的凤钗变成了凤冠,体弱的鸿儿也变成了皇长子,只是又增了肺疾,每到转季,他都要咳上几日。
这样的皇宫,平静而安宁。只是攀平发现,席婺常常在破晓时久久地看着一个方向,而后就会唤他来,让他伺候着换上龙袍,上朝议事。
这日,陈昔在退朝之后上书,称自己年迈,请求卸任归乡。席婺想都没想,一挥袖子转身便走,但陈昔异常的顽固,每日一书,连递数日,却俱被驳回。
夜间,席婺一人坐在御书房中,桌案两头堆积着厚厚的各式各样的奏折,他一本一本的翻看着,大多也并不是什么要事,他只是不大想回宫。
突然,他直起身子,“樊平!”
站在龙椅旁的樊平已有些困顿,听得席婺唤他,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忙凑过头,发现烛火摇曳下,席婺的脸色分外的难看。
“这是什么时候的折子,为何朕一直没见过?”
樊平小心的双手接过,看封页便知不是要事,可瞥见左下的落款,他一个咯噔,这折子,是从西北那个偏远的边陲小城发出来的。
“这应该是前几日的折子,小的看不是什么要事,便先放在了一边……”
“你什么时候能代朕来分辨何谓小事,何谓要事!”
樊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是小的胡涂,小的该死,皇上饶命!”
席婺将那本折子揣在怀里,冷冷的起身一脚踢开他,“备马!”
陈府还是跟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未见棺木,也未见白幡灵堂。席婺站在前庭的影壁旁,拈着手中那本折子,问跪在他面前的陈昔:“是不是真的?”
陈昔双手接过折子,只打开扫了一眼,便合上,“回皇上,这上面的话,句句属实。”
席婺一把将折子抢回,“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六日前。”
“六日前?”席婺烦躁的回身走了几步,猛然又转身回来,“尸首呢,尸首什么时候运回来?”
陈昔动了动嘴,却没出声,表情有些为难的痛楚,席婺脚下不住的动着,骂道:“朕问你话呢!你聋了还是哑了!”
陈昔抬起头,看了看席婺,径自站起身,说道:“皇上,请随微臣来。”
陈昔默默的在前面带路,席婺大步跟在后面,双手紧握,掌中一片冰凉。陈昔推开了书房的门,侧身站在一旁,书房正中的书案上,一套盔甲在昏暗的烛火下,幽幽的散发出暗哑的光芒。
席婺是认识这套铠甲的。
那日,陈中就要出发讨伐燕客王,金甲银盔的少年挺直着身子立于马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回身一笑间,世上万般如灰飞烟灭,只剩那个凛凛少年,斩钉截铁的说道:“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望!”
他说,定不辜负朕!可现在人不知在何处,空剩一副金甲,他就是这样不辜负朕的么?
“皇上,还有书信一封。他就只送回了这两样东西。”
“信呢?信在哪儿呢?”
陈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还来不及展开,便被席婺一把抢去。
是一封血书。字迹已经发暗,深深的赤红就像是宫墙上的朱漆,看在眼里,似暖似冰,那字有些许颤抖的痕迹,但一撇一捺间却极为坚定。
“孽子陈中,身为陈门长子,未为陈姓诞下一儿半女,尚累及父母胞弟,实罪无可恕,自问愧对于陈家先人,故名不入陈氏宗谱,身不入陈族墓葬,以为自惩。今自坑于荒服,以此身为国万世守疆。”
席婺飞快地扫过一遍,又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就这几句话?口信呢?他可曾带了话回来?”
陈昔摇头,“他未曾带话回来。”
席婺捏着信,走到案边,用手指沿着铠甲的轮廓,轻轻抚摸着,就像他往日抚摸着陈中,“他因何受伤?”
陈昔沉默了一下,最后只道:“微臣不知。”
“不知?”席婺死死的盯着他,“他因何受伤,伤到何处,为何何人所伤,你不知道?”
陈昔后退一步跪下,“微臣确实不知。望皇上恕罪。”
席婺冷冷的看了他一阵,将信塞入怀中,然后抱起盔甲,径自走出书房。
第二十一章 最终章
邺城,一个位处西北边陲的小城,国土之内,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再也没有比它离都城更远的了。这城中,历来都无守将,那个被贬来的人,便是第一任的护城将。
小城住民们不知其中原委,只道是有了城护,那些周边的游民浪人就再也不敢来城中胡作非为,原本就过着自给自足生活的人们,生活会更加的安宁。
新任的守城,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他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而且只带了二十个骑兵,看样子哪里是个军人,人们都说,这没准儿是个和家里闹了别扭的公子哥儿,在这里过不了多久,怕是就要回去的。
但这个年轻人,硬是在这里住了下来。
像邺城这样的小城,连衙门都已经破败了许久。新任的守城将军,带着自己的人修缮了衙门,然后就住在里面,每日,他都会带了人,沿着小城的各条道路,认真地巡逻。渐渐的,人们发现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年轻人其实心地很好,谁家的孩子跑远了,谁家的孩子跌倒了,他都会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一家一家的问着,给送回来。然后,原本已经废弃的衙门,也开始重操旧业,不论城中是谁家的猪丢了,还是谁家的鸡跑到别人家了,都可以去衙门问问,且说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可那年轻人都会仔细的管上一管。
日子处得久了,人们与这个年轻人也开始亲厚起来,知他姓陈,又是守将,人们便叫他陈小将军。
陈小将军到底是大地方上来的人,知道的就是多,城中百姓田间地头家长里短的那点事儿,他只消低头想想,转眼间便能出个大家都满意的法子。而且,他还能测天气,明日里是晴是阴,是刮风还是下雨,他在入夜的时候看一眼月亮,便都知道。
冬日里,寻常人家中的男丁都闲着,陈小将军会挑了好日子,带着男人们出去打猎。一走就是几天,但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家里人定是欢天喜地的,孩子们也高兴,隔天便都跑到了街上,比着谁头上的毛皮帽子更好看些。
这样聪明的小伙子,长得又精神,城中未嫁人的姑娘,常常会红着脸,给他送去自己绣的鞋垫,或是自家包的饺子。大娘大婶们也时常问陈小将军可有中意的姑娘,可他却说,自己家中已有了结发妻子。提起他那个闺名唤作如意的漂亮娘子,陈小将军唇角边竟少见的带着温柔的笑意,其它姑娘见了,更是羞红了脸,纷纷跑开了。
可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说没就没了。他还差些日子,才到这儿整两年。城中受过他恩惠的百姓家都凑了份子,打算要在城北给他建一座将军庙,正对着城南的城隍庙。
老王本是养猪的,家中有点家底,陈小将军来了之后,托他的福,老王做了点小生意,日子过得愈发的滋润起来。陈小将军的庙,他是拿了大头的,所以起庙时,也是他拿的主意,前前后后的还监着工。
庙建好了,最后要请神像进去,老王和大家忙了一整天,才将那像安置好。其它人先回去了,老王在对面的墙根蹲下,装了一袋烟,吧嗒吧嗒的抽上,对着刚刚才盖好的将军庙,越看越得意,自己呵呵的傻笑了起来。
突然感觉到一个人在他身边站定,老王看那衣摆,便知此人不寻常,赶忙站了起来。
来的这人生得一副好面相。都说男生女相的人,必定大富大贵,这人眉眼鼻间,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神情似笑非笑,竟比陈小将军还耐看三分。老王何时见过这样天神一般的人物,不禁有些呆住,心里又有些疑惑,这样的人,来邺城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