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和蔼的看著他:“恭喜。也破了五人大关。”
“开玩笑!──这次不是可爱小学妹也不是智慧美貌的学姐而是个──男人啊!”某人叫嚣著,几乎变成喷火哥斯拉。
老板只是若无其事,四平八稳的微笑著看他。
绛袖捂著额头:“我觉得可怕,因为他说的话很奇怪,那可不像是普通的表白,他根本是个神经病!”
“原原本本的说吧。”
“恩,我说,可是我先要意粉(*意大利通心粉的简称)──。”某人先想著吃,他把菜点齐了才正式开始诉苦。
老板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很冷静的听完这个离奇的笑话。还时时提些问题。
林绛袖吃完一个杂菜色拉,终於叹息著停下来,嘴却还是没停。
“重点是!我──不要被一个神经病的纠缠!”林绛袖又想了想,愤忿道,“还是个男的?!”
老板则平稳的思考了片刻:“根据你的描述,他头脑冷静,做事有条理,一直都是很正常,也许是一种新的搭讪方式也说不定。”
“啊?──搭讪?!”某人大声道。
“他也许是个GAY,想引起你的注意,了解你是个异性恋者,於是用前世这套说辞来接近你。”老板还是一派乐天的摸样,“林你真是受欢迎,现在连男人都向你告白了。”
林绛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老板!!!!”
“好,说正经的,你要摆脱他吗?”老板和蔼的问他。
少年把滑腻腻的鱿鱼含在嘴里,犹豫了片刻:“他是我同桌,怎麽摆脱啊?我觉得很难!”
“他没把‘前世’的故事讲完了对吗?”老板给他添加了麦茶,又被少年一口喝完,看这家夥的食欲,实在不像是有烦恼的人。
“让他讲完,然後告诉他──”老板为自己的认真劲失笑,“呵呵。然後告诉他,你对以前的事其实记得,但是绝对不想和以前的情人谈恋爱!──就这样说。”
“那他仍然纠缠不休要怎麽办呢?”
某人继续叹息著。
老板摇头:“对这样的人,要冷酷决然一些──绛袖,你不能妥协。”
“其实想想,他也挺可怜的!”
绛袖回忆起自己跑开时,那人脸上的苦涩,似乎不像是故意的做作,但他也不愿意相信他和他有什麽前世牵缠──那太可笑。
老板叹息了一声,突然收起笑容,认真的看著他:“你一直是这样的,绛袖。为了自己那点一时兴起,胡乱答应别人的要求,但是并不了解自己的愿望,结果哪次有好结果?你每次兴冲冲的跑来,告诉我你有了女朋友,然後又灰溜溜的来,告诉我人家不要你了。这是什麽状态?──这全因为你对自己不负责任,甚至不愿意想想自己要什麽。你要是一直这麽任性,总有一天是害苦自己。”
林绛袖只是心中一凛,晃了晃脑袋:“我,我不是任性!我只是─。”
“只是──太寂寞。”老板淡淡接口。
小店里灯火幽暗,老板自己种的兰花低垂的叶子在柜台边轻摆著。
林绛袖只觉得那是句很熟悉的话,而且非常的正确,他以前也听谁说起过。可惜,想不起来。
──是的,只是太寂寞。
他忽然就发起呆来,伏在柜台上。
寂寞得狠了,才不拒绝那些女子,想交往就交往吧。
可惜,她们爱的也不是他,是他的俊俏相貌,学校里榜首的排名,而没人在乎林绛袖到底是个什麽人!
──讨厌风林,也正因为他那虚幻的说辞。他在他身上寻找另一个影子,却并不在乎现在这个叫林绛袖的人是谁!怎不让林绛袖厌烦呢?
“我真失败──”林绛袖嘟囔著,“我总要成功一次才好──。”
寂寞如斯。让他任性,却也让他更寂寞。但是这样下去早晚会痛苦的。他非要从这境地里摆脱出来才好。
“我不能再软弱下去,对不对?”他问老板,老板静静的做他的事情,抬起头来。
“是的,绛袖。”那人带著慈祥的笑。
林绛袖忽然觉得心头一热,现在能给他个商量的人,居然就只剩下一个小店的老板了。这几年里,这人和他谈话的次数,可能比老爸还多。
“老板,真谢谢你,老听我诉苦。”
老板还在抹著他的桌子,口里念叨著:“有时候,听客人们倒苦水,自己也能有所进益──你啊,又不是最惨的那个!”
“所以您整天都乐呵呵的,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还不错呀?”少年不爽地问。
老板笑了:“还不就是不够百年的那点点事儿吗?没回过味来,就到头了!在乎,没时间在乎!”
“老板你说话很超脱哦。”林绛袖沈默了一阵问,“──那麽你相信轮回麽?”
“我说,不在乎──,”老板轻轻摘下兰花根上的枯叶,将它扔进垃圾桶里,“心想著,要真有轮回,这群悔恨挣扎痛苦无聊不知道罢休的人,真是可叹!忘川一过都要从头来,前尘都只是虚妄了,记得也无用处!──要是真没有轮回,那就更可哀,各人全是自找苦,光抱怨自己的运命,就把人生都浪费了。”
林绛袖听了,噗嗤一笑,似乎觉得挺有道理,说:“以前听过首歌,一女的唱的,叫《笑红尘》。”
“呵──笑不得,谁有权利笑?”老板眨眨黑镜框後面的眼睛,很潇洒的说。
“是啊,是啊。”绛袖一口喝干杯里的麦茶,像在喝酒,这次他心情要好得多了。
“好吧,我得走了,”少年挥挥手,“等我好消息!”
老板笑著点点头。他目送这少年出了门。
年少不识愁滋味。
林绛袖的头昂著的,顾盼街上的风景,像只猫似的敏捷的穿过马路,远远看,还颇有些轻灵潇洒。
'舍利'
奉桃第一次来奉诏寺。
自百年前,他都在很窄小的区域栖息,只为了等待某人的归来。
可是他没有等来那个人,却等来了莲心;从此他就不再等待。
这妖怪只管若无其事的往里走,莲心沈默的跟随他。
稍给多些的香火银钱,知客僧便态度殷切礼让他们入寺游玩。
奉桃轻摇著折扇,悠闲踱步。莲心则踩这过去依稀的回忆往园林深处走去。
夏日里树木葱郁,只把寺院遮挡在阴影里,大雄宝殿中透出森森的凉意。午时烈日当空,游人稀疏,不知躲到哪个茶肆去,这样的空旷却也和了两人心意。
已经失去红莲法力的莲心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於炎热的天气无动於衷。如今他汗湿重衣,只觉得有些乏力。奉桃却始终滴汗未出。
两人初时还走在一处,不多时,奉桃转身,却不见了莲心的身影。
他只是微微凝神,立刻了然那人的去处。非因为他妖狐的法力无边,只因为那人身上已带著他的气味──那淡淡的妖异血腥,和浓浓的桃花香气。
现在,莲心走得不紧不慢,刚好让妖怪追寻而至。
他所仰赖的只是他少年时的回忆,这寺院多年都没有改变,一砖一石还是夕日模样。
其时,他刚成为红莲行者,发大心愿要为世间除妖灭魔,在此地有不少作为。当初感激他的救命恩情,要在家中立他长生位的苦主,不知现在如何了。那一家人住在後山的方姓人家,可曾还能认出他来?
他继续分花拂枝,走到了那座浮屠前(*佛塔),那浮屠只有一层,青石森森,肃穆威仪,有皇家气派。
看到这浮屠,莲心微笑了。
自从他看见那张观世音的卷轴。
自从看见那个端秀的提款。
自从妖狐自述他过不得大河。
自从他想起奉诏这个名字。
──这是他在回忆中无数次检索的东西,他需要的东西。他仰赖自己少时听到的只字片言,确认模糊的记忆。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是错的。可是他不会放弃。
身後,桃花香气暗自浮动。青年微微偏过自己的身子,立刻就被拥入一个怀抱。
那不知羞耻的妖怪道:“可别离我太远!”
“那是你走得太慢。”青年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那浮屠前守门的是个小沙弥,忙不迭跑过来招呼:“施主可是要游这舍利浮屠?”
妖怪轻轻瞟了一眼那森然屹立的东西,只嗅出他厌烦的符咒禁界的气味:“这是何物?”
“浮屠──为了存放舍利而造的浮屠!”莲心从袖中拿了几颗银锞子,递给欢天喜地的小沙弥。“你带我们进去看看可好,小师傅?”
小沙弥哪里见过这许多钱,殷勤的过来带路。
他把门打开,上了台阶,频频相请。
“有什麽好看的?”
妖怪虽不把这小小寺庙的禁咒放在眼里,却也不想进去,那是妖孽都讨厌的法术气味,而且还相当浓烈。
“──两位檀越怎的不知?且听我细细讲来:这奉诏寺原来是个破落寺庙,叫明觉山院,是个老财主的私庙,连本地都没几人知晓。可是啊,偏有这奇事!──四十多年前竟有位圣僧在此圆寂,朝廷立刻就下诏修缮寺庙,造舍利浮屠供奉。那皇诏还在里面放著呢。如此这般的善缘实在是难得!难得!游玩的香客们也常来此瞻仰──本寺的名字就改叫奉诏寺啦!”
那小沙弥显然是事先背下了长篇大论,以此招揽游客,看来一脸的市侩,所言却还是有几分真实。
“圣僧麽?”妖狐叹息一声,略微怅惘,“何等样人,才能为圣?”
小沙弥听不懂他的感叹,只当他问起那人,就继续道:“──要说那圣僧,可真是个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奇人──听得师傅们讲起,圣僧年方十岁,就被称做神童。学棋三月便能胜国手,方会弹琴就引来黄莺;更难得小小年纪精通佛理,开坛讲经时,观者如云,那几百人闻讲,鸦雀无声。说那圣僧自小就入京城皇寺出家,从十岁开始,朝廷就封赏不断,每日都可见到宫中白马来传令赐物,那可真是荣宠无比啊!──谁又知道,圣僧性情淡薄,厌恶朝廷封赏,不多久便一去无踪做了游方僧人──圣僧竟然还有降妖伏魔的大法力,一路上救苦救难,给百姓除掉鬼怪妖魔!那位圣僧便如现在的红莲行者!说不得,他定然是明王转世投胎的!──圣僧来去无定,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直到四十年前──。”
奉桃听著,即使那小沙弥言辞支吾,脱前漏後,他还是专注的听著,似乎从没有如此认真的听一个凡人说话。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一步一步向浮屠中走去。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佛龛,黄铜所铸,刻著佛祖释加之典故情境,一朵檀木莲座包著金箔,上承一座金身佛像,长明灯火中红光幽幽,那是只有异类才可见到的封印禁咒!
奉桃的手指微微伸去,要碰那像,却划破了肌肤,蒲团上点点殷红。
小沙弥叫道:“檀越,不可以上前对圣僧不敬啊!!!”
却被妖怪狠狠的抓住衣领。
“说──那个人──叫什麽法号!”
冷涩的声音如利刃刺透空气,小沙弥看著这美丽男子冰冷的眼神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发抖。
“说──”奉桃的声音生硬沙哑。
“小,小时,叫──叫空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