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涩的声音如利刃刺透空气,小沙弥看著这美丽男子冰冷的眼神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发抖。
“说──”奉桃的声音生硬沙哑。
“小,小时,叫──叫空觉──。”
“那麽──圆寂之时呢!”妖怪咬著牙,颤抖起来。
“叫──是叫──无可。”那呛咳恐惧的童音里蹿出这样的答案。
──无可
──无可
──无可!!
'舍利'三
妖怪爆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把供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全然不顾禁咒会给他的伤害──是的,他疼痛,手臂上细小的伤口流出血来,可是他只是失声狂笑著。
──这算什麽符咒!?保护你尸骨的这个东西,空有你的残念,没有你的法力了!如果是那个骄傲的你还活著,还能容我在此放肆吗?
──无可!
他紧紧抓住了手中的金色人像──是的,那不是神佛,那是人,是那个禁不起尘世牵缠的凡人!──黄金的眉目还是如从前一样的恬淡清秀,只是被岁月切割,变得那麽苍老。你也只是个凡人,无可,只是岁月就可以消磨你!你所要堪破的,你所要超脱的东西,现在何处,可是随你去了轮回中了吗?
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你?
小沙弥早就吓得呆了,瘫在一旁不能动弹。只看见面前那白衣红裳的男子疯狂的砸开那个人像。黄金的像那麽坚硬,却在男子纤细的手里碎裂开来。
忽然小沙弥感到脸上有一点点热,用颤巍巍的手一摸,才知道是滑腻的血迹,他顿时惊叫一声,昏死过去。
妖狐的双手血迹斑斑,那是自从红莲火的烧炙後,第一次流血。
他感觉不到那种刺痛,只因为此刻,他已经全然的陷入失去的痛苦里。手心里就是那人剩下的残余了,只是几颗小小的舍利,淡淡的金黄,似琥珀。听说凡人死後,焚身亦化为尘土焦灰,而得悟的高僧,才能焚身化为舍利。
──无可啊,难道你是离开了我之後,才得了觉悟,才了了情孽,才断尘缘,才超脱了轮回吗?
──我不相信──不相信!
──重逢的时刻,居然是这样的一场虚空!
──他对於那人的思念只似烟尘,无可寄托,教他心何以堪!
炽热的液体自他的眼里涌出来──
这是什麽?疑惑,纷乱,恐惧,惊诧,痛苦,茫然,还有思念!妖怪流下泪来。这是这个妖怪自己所无法理解的感觉!
他看著那舍利,惊悸而苦闷。
他看著它,只是沈默。
妖怪经历的是他所从没有过的阴暗的悲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记不得自己到底干了什麽,或者该干什麽,只是依稀的有人打扰了他,而他拒绝这些打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奉桃清腥过来了,他自痛苦的边缘回转,虽然他的神色郁郁,却眼神清明。
再看看自己紧紧握住的手掌,掌心中有炙热的东西。无可的舍利,妖怪小心的把那小小的舍利放在自己的手中。这东西可不好,是他的对头,也许能给妖怪伤害,可是他还是要好好的保管它,将它放入信手造的黄金盒内,终於那亮光和炙热消散,压迫的气息收敛了。
如今,奉桃独坐悬崖的危岩上,并不知道自己如何来了此地。
那危岩高入天穹,四面云海涛生。
冰冷的风呼啸而过,猿不可攀,人不能至。极目远望,天边只半轮黯淡的苍月,空寂孤寥。仿佛天地唯剩他一人。
风动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妖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纷乱的思绪渐平。
妖怪,与天地同寿,到底是为了什麽?
要是妖怪死了,也有轮回麽?那麽轮回到下一世,还记得这一世的痛苦麽?如果不会记得,一切尽可从头,轮回也未尝是辛苦的──对不对,无可?
无人应答,只依稀听到周遭风声,呼啸狂飙,隐隐混杂著旧时余音,听见儒雅沈厚的声音断续吟著那阕笑红尘,那人所爱吟讴的世俗调儿。
那轮回的苦,到底有多苦?妖怪听完,倒有些可笑之处。不能轮回的苦,好象只有自己能知道啊!
──那人说了,那阕歌是皇帝提了名命他作的。
但是要他作个笑看红尘俗世的曲儿,却是空玷了他的清修,他是做不出来的,只好叹一叹轮回的辛苦。
其实,轮回本没那麽辛苦,当时的还是少年的那人也并不理解。
他说,他作完歌,就该去了,他也确实就那麽去了。
──无可去了。他是个从没人能羁绊的人!
即使是倔强如奉桃,也无法抓住这人。
现在,还有谁在?
──还有莲心在,那倔强的孩子,那无端闯来的命运。
如今,莲心又在何处?
'无疚'
莲心的手里,也有一点炽热。
是血,飞溅在他手中的,疯狂的血。
那狡猾的妖怪看似机敏,却在这浮屠前失掉了常性。莲心料想这妖怪与那人前缘的牵缠会引得他在奉诏闹出事端。这让他有机会脱出他的控制。他虽然早就料想到他会成功,却没想到如此的轻易。
见到故人遗骨的妖怪,竟然神志纷乱,完全不在意莲心去了何处。
莲心一步步的退後著,牢牢看著妖怪粗暴疯狂的破坏禁咒。
血也溅在他的脸上,滚烫著,鲜红
──莲心没有任何的好奇,或者说他没时间去好奇妖怪到底为什麽如此的痛苦!
他只知道自己需要把握机会,也许只此一次了。他退出了浮屠,发狂似的冲出了寺院。他买了良马,什麽也没有携带,就纵马狂奔。
逃亡?──不,现在他不能心存侥幸,妖怪过不得大河
──那他就过去,到了河的那一边
──那里有他的家乡,有他的枷叶寺──有他被夺走的一切!
而妖怪,他过不得大河!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奔驰,只一日一夜就赶到了河口。妖怪仿佛消失了一般,竟然没有追来!
他满身尘土,一脸肮脏都来不及梳洗,就跳上了船,舟子正要叱呵,接了他丢来的金锞子,立刻就改了笑脸。
“客官您是要过河呢?”
“是的,越快越好,速开船!”
“这滩难走啊,最近河水湍急,正是汛期,迟些再走吧!”舟子苦著脸道。
莲心焦急的看著面前宽阔的河面,倒出袖中所有的金锞子:“你们的船我包了,开船罢,只要将我送过了河!”
那舟子何曾看过这麽多的金子,立刻什麽也不顾了,叫了船工们一起开船。
这是艘货船,莲心见岸口最大的便是这船,因此就上来了。
此时,他亦是恐慌著妖怪的追踪,并不意识到危险。
然而,风高浪急,水流湍急,这本不是渡河的日子。
甫一开船,那船便宽阔的河面上直打转──颠簸之中,却又忽然下起了雨,雷电交错,水势凶猛得骇人。
这恶风骤雨实在来得突兀,简直是凶恶的!
忽然,风雨声中舟子在大声惨叫著:“不好啦!船底撞拉!有礁子啊!!”
莲心不懂架船,只得在一角抱著桅杆支撑。此时风浪凶恶,船已倾覆,水灌了进来。众人乱作一团,抢了救命的木板便掉进了湍急的水流中,各自逃命求生。大河凶险自古有名,落水者极少生还,看来抱著浮木也难免淹毙。
这个生死关头,莲心倒不在乎了。他在那妖怪的凌辱下偷生,也不过是为了心中残驻的释家戒条,苦在无法自行了断,若天要亡他,他自然甘心领命!若得死在湍急河涛中,也比被那妖怪禁锢来得好些!
可是,他掉进了旋涡,却并没有死去。
当他张开眼睛,看到的是荒芜的河滩,在他面前立著一个青色衣袍的男子。
“你叫什麽?”那青衣男子悠然的踩过一地湿软,没留下足印。
莲心失却慧眼,还是明白了自己所遇绝非等闲凡人。
他尝试著站起身来,发现自己一丝不著。
这荒凉的河滩上风急,只把他的身子吹得冰凉。
“你的纹身,是谁给你的?”那男子又问。
莲心却看著他不说话,心中只思量著此人来历。
──是他吗?那个让妖怪也忌惮的东西。
“奉桃──你可认得?”
青袍男子说到那个名字,明显的变换了表情,似怒非怒,似喜非喜。莲心心中突然了悟,何以妖狐说他过不得河。
他脱口而出:“那妖怪不愿过河,是因为你麽?”
年轻男子阴戾的笑了笑:“闻到熟悉的狐狸气味,本君果然没有猜错。你认识他!好得很──且告诉我他在何处?”
“你若与他是敌非友,我就告诉你。”莲心唐突的大声道,瞪著眼前这人,“我要过河,是为了摆脱那妖怪,你可知道!?”
青衣人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得很,是这麽一回事!那妖孽怎的没把你看住?──若不是遇见了本君,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莲心疑惑的看著他:“你是何人?”
青衣人傲慢的道:“本君乃大河水君,青佾是也!那妖孽再放肆也不敢过大河至汉土以北,自然是因为有本君在此。你且将那妖孽的事情告诉我,我有办法对付他!”
莲心迟疑道:“你与他有仇怨?──我只想离他远远的,他过不久可能便会追来罢,你若想和他算些旧帐,可在此等他!”
“难道那妖孽是你的──”尾音甚是讥讽,青佾踱到莲心的背後,冰冷的手指猛的削下一片皮肉,带著朱砂色,“呵呵,肯在你身上留印记,他还算是在乎你。没想到,一个凡人!”
水君不屑的看著这苍白的青年,几乎有些鄙夷,他忽尔想起一桩主意,脸上阴险的笑意更深。
“ 你不是恨他吗?我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水君冰冷的手指划过莲心的脸颊,他道,“我答应你,此事一了,你可逍遥自由去,不再担心只狐妖了!从此,你可以永远摆脱他!”
'无疚'贰
“不!──”林绛袖从梦里惊醒,望著青白的天花板发呆。
脸上满是冷冷的湿痕,似乎是在梦里流了眼泪。
可惜,完全不记得是如何的梦。──完全不记得!
对这样的状况已经很熟悉的林绛袖只是呆了几秒锺,就满不在乎的坐起身来,拿毛毯胡乱的擦干泪,又神采熠熠了。他也没去追究这有什麽怪异的地方。
对林绛袖来说,这样的古怪事情最多也不过就是浪费了一点点水分而已。反正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自己的梦境,那麽就让它去罢。
最近听说哭对新陈代谢有好处,因此爱哭的女人比男人长寿──
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他看看锺
──该死!如果不在三分锺内出门,就要迟到了!
於是他立马超速换好衣服,冲出门去。
昨天老妈还是忙在外头没回来,他幸运的没有伴著数落唠叨出门。
今天一定要说!一定要说!
他心里一边默念,一边进教室。
──今天下午没课,我可以把他约到人少的地方,言辞可以冷静坚定一点,态度要强硬一点!
──我绝对不希望他再纠缠我!就这麽说!
然後他踏入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