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是疯子还是傻子,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站定,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退。
然后,就有个声音如狂风从石屋里喷涌出来:“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半、夜、练、轻——功!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练……轻功?
这又是怎么回事?
啊,惨了,那个疯子或者傻子已经……醒了。
那个声音非常的奇怪。奇怪得……不像是从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又或者是,一个人说话的时候用一个皮囊罩着嘴巴那种沉闷的声音。
我听得浑身不住地发抖。
这也太诡异了,怎么办好。
我咳一声:“那个,不好意思,我想找江峰住的地方,找错路了,抱歉。”
疯子或傻子用不像人的声音说:“哼,上来的十个倒有九个说是要找大师兄来的。我还不知道你们?以为比人家刻苦就能出人头地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是那块料,你就是比别人多爬一千次一万次都没有用!”
岂有此理,我怎么就变成半夜练轻功的傻瓜了?
我的轻功还用得着练?!
我又气又急,一心想快点脱身,说:“你不信就算了。我又不知道你是谁,没必要骗你。我就是想找江峰的,天太黑,走错路了。抱歉打搅你睡觉了,我这就走。”
我承认,我这次算不上有礼貌。
一阵铁石相碰的响声,那条铁索急速收回石屋里去,撞击得猛烈的地方,甚至爆出一阵阵火花。
不好。
我扑上去,拉住铁索,想往回拽。
但是往前的力道实在太大,我还没站稳,就给拖着一道往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脚底踩进一个浅坑里。我就势撑住,身子向后倒,终于拉住了铁索。
我咬着牙喊:“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把我困在这上面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我自己想迷路!放,放手!”
疯子或者傻子还是不放。
我大喊:“你这杀千刀的王八蛋——”
拉铁索的力道又加了几分,我一下子扑倒,贴着粗糙的石台给拖过去。衣服立刻就破了,皮肤上一阵钻心的疼。
我被拖到石屋前,疯子或傻子才松了手。我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手上,胳膊上,胸口,膝盖……全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血从破损的地方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滴落。我缩着身子,都不敢去看伤处。
我拽紧铁索猛地往回拉,想趁他住手的时候拉回去。
铁索又往回一缩,我整个人撞在石门柱上,肋骨几乎给撞断。
石屋没有门,我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的桌椅床全是石头做的,铁索的一头 就钉在石床的一头。石床上盘腿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只见他手拎着铁索,像要激我生气似的,轻轻晃动。
唉,难怪他会知道有人上来。
我靠住门柱,两手叉腰,纯粹找死地开骂:“你这算什么呢?不想让人上来就把铁索收起来好了,不然在山下写个半夜不得打扰不就行了?你把铁索放着不是明摆着引起人家的好奇心吗?你一个人太闷了想找人玩猫捉老鼠是不是?你住山顶很了不起吗?你武功高很了不起吗?你——”
我这骂的都是什么哟。
这下死定了。
所以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再拽住铁索:“你究竟让不让我下去?!”
他盯了我半天,拉紧铁索:“别急着走,难得有人肯好好跟我说话,我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你。”
那口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仿佛老朋友就该这么说话动手。
我笑出声来。
“多谢招待。恭祝你以后宾客如云。”
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人家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
“哈哈哈!不错,我很喜欢听被扔下山的人的惨叫声!”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说“我很喜欢听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那样轻描淡写。
果然这里的人全都有些变态——
我说:“你扔吧。”
望望四周,影影绰绰的几个山头,也不知道“流烟楼”究竟在哪。
没准他一扔就把我扔江峰那里去了呢?
“哼,口气还真不小!喂,你要找江峰做什么?找他指点你的武功?”
我真的要抓狂了。难道流烟楼里除了练功练功再练功就没别的事可以做了么?
——至于为什么要找江峰……
说来话就长喽。
那时一定是见鬼了。我脱口而出:“别人想怎样我不知道。我就是想他。我想见他。”
说完了,一阵轻松。
这才发觉,在心头压了那么久的一句话,说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是张开嘴,动动舌头的功夫。
解脱,原来简单得很。
那时突然想,现在就立刻死掉吧。
一切,到此为止。
我受够了。
我靠着粗粝的石墙坐下,忍不住说下去:“他不是我师兄。他不记得我了。他——”
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我接着说:“什么都完了。”
憋了那么久,终于全都发泄出来。我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昏暗的月光折射成流动的一片,像是来自天国的奇异光芒,笼罩全身。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伤心过。
即使是在桃花岛上,呆呆地看着江峰的长剑从身体里面穿过去,那时也没有。
甚至都不觉得疼。
只是有些迷惑,然后有些失望。
最后的想法现在想想都觉得没出息——好吧,死在他手里总好过江友松亲自动手。
然后他收剑,我倒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从身体里流走,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有后来慢慢涌上来的那种伤心。
还有绝望。
一点点地在身体里积蓄,却找不到出口。
弓着身体,不知道坐了多久。夜风像刀一样从身上划过,却不觉得疼。伤口的血渐渐凝固,结成硬块。
那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听着,过了许久,突然问:“黄药师?”
啊?!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么我和江峰以前的事——
啊啊啊……我不活了……我竟然跟个娘儿们似的半夜在人家门口哭诉……天啊……
我还是自己跳下去吧……
“咚”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石屋里扔了出来,落在我脚边。跟着铁索哗啦啦响起来,又垂下山崖去了。
“上了药再回去。”
我捡起来,原来是个半个手掌长的小葫芦。
我说:“不用你可怜!”说着扔了回去。
我以为他一定会跳出来揍我一顿。然而又是一声响,葫芦又扔出来了。
我坐到一边,不理他。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心里难过,又不想向别人发泄,所以就折磨自己,是不是?我的岁数可比你大多咯——”
胡说。大爷我向来吃好睡好舒服得很,哪有……
我吼:“别以为你比别人多活几岁就什么都知道了!我——”
我泄气。
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好捡起小葫芦,拧开木塞,胡乱往伤口上倒药浆。那药入手冰凉,一抹到伤口上,疼痛便减轻了许多。
抹完了药,听到一阵闷笑,才发现自己中了人家的激将法了。
唉,人一激动起来,就会变笨。
葫芦口塞好,扔回去,站起来走人。
“多活几年确实会多知道些东西。”
下山比上山困难得多。亏了有那一弯残月的微光,我能看得比来时清楚些。否则就是那傻子或疯子不扔我下山我恐怕也要自己摔死。每走一步,总有伤口被牵动一下,有些地方又有血渗出来。我不得不拖着两腿一小步一小步地回去,等回到自己房里点灯一看,血汗淌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是吓到我的不是自己的伤,而是突然出现在灯下的人。
江峰还是穿着他那身淡蓝色的衣服,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面无表情地着看我。
他头发随意披散着,有几绺落在前面,半遮着脸。我老毛病一犯,直想站到橱子顶上去吟“烟笼芍药月笼花”。
幻觉。这绝对是幻觉。
太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
我闭眼,用力揉揉眼睛,关门,再开门进去。
他还在那里。
天,我一定已经疯了。还是山上那怪人给我下了什么迷幻药?
我呆呆看着他。
呃,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
怎么看怎么眼熟。
“吃完不必收拾,把碗筷留在桌上即可。蜜饯你自己留下。沈。”
完了,他该不会以为我对沈姑姑有什么想法了吧?
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我留着这张纸条,其实是因为那上面的字迹很像他的……
天,我究竟在想什么。
还好人心隔肚皮,他不会知道我一转千变的念头。只见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皱起眉头:“怎么搞成这样?”
想了一整天,万一不小心要说话,该说什么好?
结果是——
我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了?!滚,不然我杀了你!”
呃,我什么时候学会说大话的……
他甩开我,退后,扔了个小瓷瓶子在桌上:“师叔公传话给我,说你半夜上山练轻功,摔着了,叫我送些伤药来给你。现在药已经送到了,你自便。”他整整衣服,抬脚走人。
师……叔……公?
山顶的疯子或傻子?!
江峰大半夜给人叫起来送药给我……难怪他一脸的不高兴。
我追出去:“等等!”
他停在几丈外,头也不回:“什么事?”
“真的是师叔公?为什么他的声音——”
“师叔公睡觉的时候也在练内功,说话会散气,所以用腹语。”
啊,就是那种不用开口也能说话的邪门功夫啊……
我跑过去,突然又不好意思问了,支吾了半天才开口:“那个——师叔公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还是不太清楚状况。要是那死老头嘴一快什么都告诉他了我这张脸还往哪搁啊。
等待回答的过程几乎可以用世界末日来形容。
第十五章 捉奸!
我还是不太清楚状况。要是那死老头嘴一快什么都告诉他了我这张脸还往哪搁啊。
等待回答的过程几乎可以用世界末日来形容。
“没有。”
呼,松一口气。
“那我走了。”
他走出好几步,我才想起来:“师兄,谢谢。”
他停了一下,大步走掉。
我瘫掉。为什么我老是把事情搞砸……
要不是桌上那个瓷瓶,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刚刚来过。
唉,每次见他,都狼狈无比。比如现在,身上的衣服破成条条,红黑色的伤口给血和汗染得异常的恐怖。
还有在安庆那次……爷爷的,我记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
忍痛去打了桶冷水,脱掉衣服,把伤口洗干净。
然后上药,睡觉。手里一直握着那个瓷瓶。总觉得它冰凉的触感,可以吸掉我的焦躁和不安。
之后两天,一直在发烧。据二百零八后来说,第二天中午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额头烫得能在上面煎鸡蛋。
流烟楼常备的伤风药据说苦得连江峰喝了都要皱眉头,二百零八来喂我的时候,我却豪气干云地一口气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