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所说的电话亭并不是太难找,但那个地方漆黑一片,远离了有路灯的大道。不是特别留心,很容易就错过。秀林很慢很小心地向着电话亭走去。
知道秀林要过来,裴秀强打起精神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他是在船上先中的枪,再落得海。所幸,那时候船已离岸边不远,要不自己是绝对坚持不了的。冰冷的海水带走了他的体力,却也让他的流血减缓了许多,看着那被海水浸得有点发白的子弹洞口,裴秀已是麻木的不知道痛了。
猫一般轻巧的脚步声让精神紧张的裴秀如打了鸡血,握紧了手中的枪,裴秀静静地盯着电话亭的门,连呼吸都变得轻快几分。
秀林如正常人要打电话一样,拉开了电话亭的门,光暗的转换,让她的眼睛一时没有适应,连眨了几下眼睛,她才模糊看到了一团黑影。关上门,秀林蹲□子摸索着自己带过来的包,“伤得重吗?”语气极其轻,似是重了,会让裴秀更痛上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那里面带了几分温柔。
裴秀于黑暗中绽开了笑容,一个女人能在危险中飞奔而至,男人还能再求其他的吗?“没事。子弹打了个对穿,弹头没有留在里面。”
秀林把手电筒在包里打开,把包包的开口对着裴秀的腿,这样既能照明,又不会让光线太过引人注意。裴秀已是把受伤那条腿的裤管给撕开了。秀林翻看了一下,一对黑黝黝的小洞穿过了大腿最多肉的地方,洞口已是被泡得发肿发白,但没有大出血,但应该不是很大的伤。秀林松了口,从包里拿出几条毛巾和一瓶高度酒。用酒打湿了毛巾,秀林细细地给他清理着泥沙草根。拭擦完后,让裴秀把腿微微打侧,“有点痛,你忍一忍。”
“等等!”裴秀把秀林手中的酒抢过来,狠狠灌了几大口又递回给她,秀林心里发笑,硬汉原来还是怕痛的。狠狠心,把剩余的酒淋在两个伤口上。
“嘶~~~~”裴秀倒吸了一口凉气。高度的酒精一下子火辣辣地烧灼着□的血肉,这种滋味……真他/妈**!
借着痛意,秀林迅速把几瓶云南白药倒在两个伤洞上,又用其他几条干净的毛巾把伤口给包扎了起来。掏出包裹里的衣服,拿出来服侍着裴秀换上,秀林这才发现裴秀穿着极其落魄。她不着急问,只是挽扶着裴秀站起来,“现在能走吗?算你运气好,我就在前面没多远的地方买了个店面,刚装修好。”
“走吧。”刚喝的那几口酒已在裴秀的血里烧了起来,恢复体温的他觉得好多了,厚厚的衣服也温暖舒适。把包里的枪拿出来递给裴秀,秀林一步一点半抬着裴秀离开了电话亭。
承受着裴秀大半的体重,秀林跟受伤的裴秀一样走得踉踉跄跄。但那盖不住的酒味却让路人以为这是对喝醉了的夫妇,倒是没有引起注意。平时走着挺短的一段距离,两人走得一头油汗。好不容易撑到了店里,一关上门,两人都立马跌坐到了椅子上。
橙黄的灯光打在新装修的店面上,越发显得贵气十足。铺着的厚毛毯上,左右摆放的是整两套的花梨木家私,看着应是清代广式的,穷工极巧,雄厚稳重。因着广式家具,受西洋风格薰陶,极多仿照着西方式样偏手工及镶嵌手艺又都是中式,倒极适合澳门这个大环境。而那个‘月亮门’式的博古架更像是隔扇,也是花梨木精雕细刻再加嵌花而成,单是它就足成为居室中极引人注目的景点。隔断后面错落有致的几个异形博古架更是出人意料的贴合着这个房间。虽还没有摆放任何的器物,但已可想像,摆放上那古玩器具时,是何等地奢华。
“这个铺面装修的比我们玲珑更气派。”裴秀赞叹道。
秀林没好看地撇了他一眼,“我这里可是打算卖真品的,不上格调不成吧。你倒是还有心思想着这事。我估摸着,明天最多后天就要封岛了,我们手脚要快些。我还想着回重庆过年。”犹豫地瞄了瞄裴秀的腿,看来得让它受累了。“你受不受得住?”意思意思也得问问。
“无事。我休息一下,等天一亮我们就走。”说完倒在长椅上,合起了眼。
秀林知他是累急倦急,轻手轻脚上了二楼给他拿了毯子盖上,自己也在另一条椅子上睡着了。
秀林才觉着自己刚入睡,就被裴秀摇醒了。张开眼还在迷糊中,对上裴秀清亮的眼睛已是立时回了神,今天还要逃命的。就算如此,因着两人都算见过风浪的,倒也不慌不忙。漱洗完毕,秀林先出去附近的小店里买了早餐。因着办理装修事宜,秀林也时时在周边吃些小点。周围的人都认得她,知道她就是新店的老板娘。见她买了两份早餐都好奇地打探,秀林腼腆害羞地表示,自己的丈夫今天接她回老家收拾细软,过完年,就带着孩子过来这边长住。街坊们听到,也为她欢喜。
打好了埋伏,秀林拎着早餐又往周边转了转,关卡检查已没有了昨晚严,基本上,稍微穿得体面些的人都不怎么查就放行了。看来,黄狗的打手也不见得有多忠心,她现在只怕日本人。她怕日本人借机跟葡萄牙人挑事儿。
吃完早餐,秀林到外招了辆黄包车,接上在门口等候的裴秀一同回了酒店。行李跟钱都在酒店里面,退房的工作也得做好,别给人两人是逃窜的印象。秀林还在前台给何太太他们留了言。
裴秀的腿虽然痛得厉害,经过了几个小时的修养生息,竟是硬撑着正常走路了。要不是秀林知他有伤,是根本看不出他走路其实有点点避脚的意思。
两人没等日本人有所反应就出了关,却不知,被丢在身后的澳门,内里翻起了风浪。
何贤接到黄公杰已死的消息,立马就去了镜湖医院找到了好友柯医生。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位好友是□人士。柯医生也知道这件事,但他也不知道是哪方人士干的活儿。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结果,只能静待事件的发展。
澳督是最高兴的。他恨黄公杰仗着日本人不把葡萄牙当局放在眼里,屡次挑事,胡搅蛮缠。现在黄公杰死得不明不白正合他意。收到日本人的抗议,也就意思意思地做出,誓要抓拿凶手,严惩凶手的架势,实际上怎么样,也就他自己知道。
而日本人更是一头雾水。黄狗的手下没有照实说出,黄公杰是在海上打劫走私船而被人干掉的,只把凶手往葡萄牙人的身上引。日本人倒很想借这个机会把事件闹大,将澳门封锁,无奈人手不足是其一,抓不住澳葡当局的把柄是其二。人家态度良好,积极配合,再加上何贤等华人代表的斡旋,最后,澳门恶霸之首黄公杰之死,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只有何太太想约秀林出来打牌时才知道,她跟她的丈夫就在黄公杰出事的第二天回了重庆,她把这当成笑话讲给自己的丈夫听。孰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贤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秀林丈夫’起了结交之心,并把这事偷偷透给了柯医生知道。
不知澳门风起云涌的裴秀和秀林,进入了广州地界之后,就去了教会医院为裴秀做了检查。正如裴秀自己预料的,他的腿没有发炎,没有留弹头,只要伤口愈合就无事了。医生知道二人要赶路回家过年,还细心地向秀林传授了伤口护理的要点。
当秀林风尘仆仆站在自家小洋楼的门前,看着飞奔而至、扑在自己怀里,紧紧抱着自己大叫着“妈妈”的皓皓,还有那被美姐抱在怀时,哇哇大哭的猫咪时,竟第一次生出了,自己也有了一个‘家’的念头。被人等待的滋味,竟是如此踏实和美妙!
突然之间,她泪如雨下。
☆、摇摇欲坠
第五十七章摇摇欲坠
“妈妈不哭;回家就好了。”皓皓软软的手轻轻给秀林擦着脸上的泪水。
秀林回搂着他小小的身子,吸了吸鼻子,脸埋在皓皓的衣服里。略嫌硬挺的衣服却带着阳光暴晒后的香气;让人觉得无限美好。等脸上的泪水慢慢渗到衣服里,秀林才站起了身,摸了摸皓皓的头。
美姐见机上前一步,把怀里的猫咪抬高一点给秀林看,“小姐,小小姐吃得好睡得香,又长胖了好些呢,现在自己能翻身了。”
秀林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正想接过猫咪细看;一想,自己还没有洗澡换衣服,全身都是灰尘细菌,婴儿估计受不住。只能细细打量着襁褓里的猫咪,才多少日子不见,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当初只见眉廓的地儿现在已是长出了细细的绒毛,是标准的柳叶眉,清亮的黑眼珠子已是能灵活转动,许是见到秀林挂着的金坠子反着光,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就想抓,红润的小嘴也不知嘟囔着什么。赞许地看了美姐一眼,“真的精神不少,美姐照顾的真好。”
美姐听了,满脸笑容,越发站得挺直。
秀林拉起了皓皓的手,带头往屋里走,“皓皓真的长大了呢,把这个家照看的很齐整,妈妈很满意!等下,一定要给我们家皓皓一份大大的礼物。”
皓皓小大人似的,“我管得还不好。妈妈不在家,爸爸来了好几次,郑伯不让他进来,他就大吵大闹地。还是阿盛带了人才把他打发走。还有那位姓江的,趁着我上学,截了我好几次,说是我舅舅呢,真不要脸。要不是几次章先生都在,指不定他还想跟着我进家里来。”
秀林认真听着皓皓一言一语,微微笑了笑,估计那个家应该开始被人追债了吧,要不,绝不会往这边走得这样勤。“皓皓不是做得很好嘛!能把这些事一件一件记得清清楚楚,还能应对得当。妈妈觉得你很了不起。”
皓皓听得秀林一声赞,真是满心的欢喜雀跃!只是,先生说了,男人,就得泰山压顶不动声色方显沉稳,所以他脸皮没有动,只是满眼的欣喜还是透了几分。
秀林见了,受了感染,越发想让他高兴,“妈妈特意给你带了一个火车头,会跑的,听说很受外国小朋友喜欢,等下跟妈妈回房,妈妈拿给你。”
“真的?我能上你的房间吗?”皓皓很兴奋!妈妈不喜欢任何人上她的房间,这次竟然能让他上去,是不是说明,妈妈真的对他很满意呢?是因为自己不让爸爸上门,还是因为我骂了姓江的不要脸?不管是哪条,自己以后照着做就是了!
“嗯,只不过,进房前记得要敲门。”
“知道了!”
秀林看着蹦蹦跳跳的江皓,刚还是四平八稳走着的呢,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自己或许……
“小姐回来了。我给小姐准备好了热水,快些上去洗洗,好好歇口气。”李妈妈招呼着秀林,接过了郑叔手中的行李。
皓皓也点了点头,“妈妈赶了路,肯定累了。我先去把今天的功课做完,等您休息好了,再上去找您?”说完,张大眼睛看着秀林,就像等着骨头的小狗。
这一刻,秀林心软了。“咱们皓皓真是懂事。做完功课就上来吧。”话音未落,皓皓已是飞一般进了书房。
李妈妈站在秀林的身后,叹了一句:“小少爷今天真是高兴啊。你没回来,他天天板着脸,也就对着小小姐能略松快几分。”话里隐隐有几分不平。
秀林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自上去漱洗不提。
而罗家,正如秀林所想,只短短几月,已到了悬崖边上。
至从罗伯一家请辞之后,江家父母那是真高兴!整天从库房里倒弄着好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