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风笑吟吟地说:“舱内狭小,容在下甲板侯客。”唐雾已拿了一件上好的狐裘铺下,莫小鱼端出一张小几置于中间,三人席坐,有红袖添茶,倒也风雅。
慕容雪与楚回风谈的尽是风花雪月,燕铁衣一来素不喜此类话题,二来心中盘算该如何开口,竟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楚回风一边与慕容雪兜圈子,一边转首看向燕铁衣,见他若有所思,阳光正照在他稚气的脸上,将他的睫毛染成了浓浓的金色,心中恍惚了一下,口中笑道:“楚某一介江湖浪子,二位一个是北方黑道巨擎,一个是江南世家少主,今日同来,莫不是为了天医老人的‘佛心丹’么?”
燕铁衣的眸子立即抬了起来,眸色清亮:“正是!”他坦言,“我龙珠旗领主应青戈,被‘天绝公子’暗算,身中奇毒,寻便良医无策,闻说此丹能起死回生——”他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未说下去。
慕容雪面有忧色:“这如何是好?此次在下正是奉家父之命,为家母求此药,家母自生下我便一直病魔缠身,大夫说只怕难过今年,只有此丹能救家母。小侄此番正是为了求药而来。”
楚回风轻笑:“燕大当家,不知应领主身中何毒?”慕容雪忙道:“不错,说不定能找个好大夫即可。”
场中气氛忽地有些冷,燕铁衣看上去并未有何变化,但却令人有种莫名的不安。他安详地说:“贤侄觉得我青龙社若有其他方法,会来此夺人所好吗?”
佛心丹,传说由百年前一代名医天医老人倾一生之力所制,可惜未将药方流传下来,便心力交瘁卒死,只成丹三颗。数十年前为救爱侣,大侠风飙云浴血千里,夺了一颗:如今圣上至孝,几年前搜得一颗献给了太后,如今只剩一颗。
“慕容公子失言了,燕大当家多虑了。”楚回风温和地说,“敢问燕大当家,可是‘此恨绵绵’?”燕铁衣大大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正是。”于是他看到对面的年轻人的笑容加深了,有如阳光般灿烂:“好巧,我几年前也中过。”
慕容雪心念电转,脱口说:“是‘佛心丹’吗?”此言一出,他大悔,楚回风看了他一下,道:“不是。”燕铁衣却连看也懒得看他。
一月前才传出消息,为了此药掀起腥风血雨,最后的赢家因为妻离子散,万念俱灰将‘佛心丹’给了路过的楚回风,遁入了空门。楚回风分明说自己是几年前中的毒,怎可能是用此丹?
他强自一笑,道:“想不到楚兄精通医术。”
楚回风摇头笑道:“医术我是一窍不通,可巧,就会解此毒。因为被折腾个半死,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呢。”
燕铁衣黑眸闪闪发光地看着楚回风,楚回风有点目眩,心中奇怪,自己不知为何,看到燕铁衣就有种心虚的感觉,一时间不敢正视,话锋一转:“二位愿望我都可达成,但二位可付得起代价么?”
4
慕容雪听后,转首问燕铁衣:“世叔的意思呢。”他方才试图挑起燕楚二人的矛盾,此刻又恢复了谦谦公子的形象。燕铁衣毫不犹豫地说:“我对慕容世家的事不感兴趣。”而后对楚回风说:“若楚少侠能救应领主一命,我自当倾力相报。”
楚回风微笑,又看向慕容雪,后者心中虽小觑对方为人,口中也跟着说:“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楚回风端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此时做这种动作,未免过于做作,但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原本讨人嫌的举止硬是被他做出了风流潇洒之意,而后才悠然得说:“楚某的要求么,便是青龙社与慕容世家两年之内,互不冲突。”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俱是一怔。
自慕容雪接手家族事务,行事与其父的内敛大相径庭,极力扩张,与青龙社的冲突更是一直升级,双方关系目前正是僵到极点的时候,江湖早纷纷传言二者要决战确定霸主地位。燕铁衣不由诧异地看向楚回风,他倒不觉得楚回风提条件有何不可,他走的是黑道,利益交换,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听到却是此等条件,倒第一次觉得这青年“特别”起来。
“楚某么,生平最大心愿就是眠花宿柳,最后再像大侠风飙云一般,抱得个绝世美人,双宿双飞,笑傲红尘。”这大概是每个年轻人都会做的“春梦”,但敢于像楚回风如此无耻地堂而皇之地讲出来的,倒也少见。燕铁衣一时间啼笑皆非,听楚回风继续大放厥词言“若是江湖不太平,只怕楚某就没现在如此逍遥自在地遍访佳人了。”
阳光洒在楚回风肩上,他笑容明亮,果然是一副风流浪子的派头。
“楚某么,自知不可能令二位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所以就定个两年之盟,先请二位再放楚某两年快活日子,如何?”
燕铁衣抚掌大笑:“这位小兄弟倒真有趣。我只能答应你,若慕容家不主动挑衅,我自然也做到两年内不与他冲突。”
慕容雪哼了一声,道:“世人皆说燕大当家一诺千金,我慕容家百年清誉又岂会毁在在下手中?我也一样!”
当下,他取了药,施施然而去,心里却想,我答应的只是不动用家族力量,若是其他势力有什么举动,可不关我事。想及此处,嘴边的笑容不由诡异起来。
船上,慕容雪一走,唐雾先冲了出来,他三人交谈起,甲板上的两个女孩子就回船舱了——反正也有法子听见。此刻唐雾有如风卷冲到了燕铁衣面前,说:“燕大当家,你到底多大?”
燕铁衣苦笑,大概此类问题是他回答得最多的。有点无奈,因熟能生巧熟练地回答:“三十出头一大截啦。”
唐雾双手插腰,对现在才出来的莫小鱼说:“听道了没?我说得对!”莫小鱼大奇,身形一晃,人已过来,伸手去摸燕铁衣的脸。苗疆女子胆大,燕铁衣吓了一跳,又因有求于楚回风,这船上女子摆明了与之关系非浅,略一迟疑,竟被摸了上去。莫小鱼犹自大呼小叫:“真的假的?怎么你的皮肤比我的还滑?”
燕铁衣脸通红。
楚回风吓了一跳。
莫小鱼倒没吓到他,他知道她的个性。他是被燕铁衣吓到的。
燕铁衣本来就是一张娃娃脸,满脸红晕之下,更显稚嫩。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莫小鱼,长长的睫毛有如蝴蝶受惊的一次振翼,竟让人感觉……我见尤怜?
楚回风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这四个字再次吓了一跳。怎可能?他可是亲眼瞧过这人对阵杀敌,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威势,凶狠寡绝得暴戾,与那张无害又无辜的脸截然不同。他狠狠地从脑海中抹去了这四个字。
那边,唐雾却似乎被激发出了母性,护住了燕铁衣。燕铁衣松了口气,见楚回风正悄悄向他招手,不假思索过去,听见年轻人压低了嗓门说:“抱歉啊,她没有恶意。”燕铁衣苦笑:“我知道。”他停了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楚少侠何时动身?”
楚回风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浑身不自在地说:“别叫我‘少侠’啊,楚某好像行事与这两字无缘得很。也别叫我‘贤侄’!”
燕铁衣轻笑,觉得此人性子也颇有刁钻古怪之处。楚回风瞧见他纯真而童稚未泯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说:“叫我回风吧,我沾点便宜,叫你燕兄如何?”
他的声音略略低沉,带着磁性,很易蛊惑小女孩的声音。此时虽用不经意的口吻说着,燕铁衣却听出了一丝紧张的味道。为何呢?他有点不解,但仍微笑点头:“好。”
他二人小声交谈,那边拌嘴的两个女孩子已不觉停止了争吵。只因海天前,阳光下,那二人言笑言晏晏的样子,竟似过于和谐,让人有种迷惑。
莫小鱼终于想起了自己原来的目的,扬声说:“楚大哥,月姊让我给你带信来着,说要滚现在就滚,她现在不想见你。还有啊,燕大哥,”她已擅自将燕铁衣归入了“自己人”,熟捻地说,“月姊说燕大当家上船,本该亲自招待,可她心情不好,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多担待些。”
这回轮到楚回风苦笑了。
5
小镇很小。小到街头李大婶在家骂儿子尿床,街尾你不想听的也听得见。
这么小的小镇,全镇就一家小店,客栈,酒楼,兼青楼。
今天的小镇很特别。
因为来了很多陌生人。
一个个挂剑背刀,杀气腾腾。
小镇居民比平时还快地回家,关门,睡觉。
弱者因为弱小,有时对危险的直觉更准。
店老板兼伙计早早地将菜酒搁桌上,而后抱头躲进了唯一的妓女房中。
好在这帮人就只坐着,倒什么事也没做。
一阵马蹄声传来,店里的人立即目露凶光,瞧见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三十余岁,却又松了口气。其中一个矮胖老者,似是为首之人,认识二人,皮笑肉不笑地说:“贤伉俪久违啊!”
这对夫妇却是傲慢得很,哼了一声,找了张桌子径自坐下,气氛有点僵时,马蹄声又再次传来。
这次是一匹马。
马黑得有如墨染。黑色的棕毛烈烈飞扬,远比一般的马高大。因此背上负了两个人,竟毫不吃力。
马上先跳下一人,笑道:“只有这么一家店呀!”说话的人身段颀长,笑起来英气俊朗。他扫了众人一眼,而后托了后下马的人一下,让对方借个力。众人一看,却是个一脸稚气,甚是可爱的少年。想来身量未足,下马有点吃力。矮胖老者立即收回了放在少年身上的目光。
先前一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举止之间风流蕴籍,和传闻中很是符合。他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哪知这二人却径自走过去,坐在了唯一的空位上——刚刚那夫妇的对面。
老者老脸一红,只得走过来,又是一咳,正欲开口,那少年正转过身来,澄澈的黑眸闪着疑惑:“老先生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呢?”
他的神情,疑惑中还带点同情,声音清婉温柔,根本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孩子,却差点没让老者气晕。那边青年已悲天悯人地说:“唉,你也是,怎么尽往别人伤口上洒盐呢?有些事,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口呢?”
老者大怒,喝道:“楚回风!少罗嗦!把那东西交出来!”
这青年正是楚回风。
同行的正是燕铁衣。
他二人原本一人一马,赶往楚角岭,青龙社的总堂口,但不知为何,却受到了一拨拨的暗算,口口声声要楚回风交出东西,令后者大为头疼,因为他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东西”委实也太多了些!
三番两次下来,行程耽搁了不少。早上那一波折了楚回风的马,二人只得先合乘“追风”,抄近路。傍晚又摆明了一帮子人,楚回风已有点火了——这些人是不是活太长了,想逼他身边这一位真正的煞神发狠?可怜他一路上抢先动手,生怕燕铁衣拔剑弄出个血流成河。
燕铁衣有点好笑地看着楚回风把所有人招惹过去,而且到现在还是只伤人不杀人。他早发现这人很怕他动手,,不过以他“枭霸”之名,会被人认为“嗜杀”也不希奇。
一路上楚回风把琐事打点得妥妥当当,虽然开始觉得有点怪,后来也索性算了,好在他也习惯被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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