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铁衣一声闷哼。
忽然剧痛。
楚回风见他痛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急忙打横抱住冲进屋中,放他躺在床上:“发作了吗?”
唐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梦杀的发作似乎停了,但却时常出现莫名剧痛。说实话,到唐念远这儿,他更似在补救。也亏得燕铁衣内力精湛,换了其他人,恐怕早死了。
他搜肠刮肚般吐起了血。
楚回风一把抱住燕铁衣:“大哥!撑不下去别硬撑了!”
燕铁衣气喘吁吁,还有心思笑:“废话!除了扛着还能干什么?”
他闭上了眼,发凌衣乱。长长的睫毛上扬,眼神微倦:“回风,出去一下,反正过了这一阵就会好。”
楚回风一言不发,出去,关门,等。
听见里面器皿砸地的声音,听见里面压抑不住细碎的呻吟。
他不愿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门,是燕铁衣的底线。
楚回风知道,也许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去。
但他就是不甘。
为什么这“任何人”中还是有他?
他看着这竹门。
一推就可以打开,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而后他长叹。
燕铁衣。
他喜欢的人是燕铁衣。燕铁衣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吹笛。
站在门外吹。
笛声温柔。
屋内燕铁衣精疲力竭,听到幽幽笛声。
他一直以为笛声应该是清扬的,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委婉如斯。
楚回风,果然有些婆婆妈妈的……他想着,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昏沉沉睡过去。
一曲终了,楚回风听见身边传来唐念远的声音:“你吹的什么曲子?”
楚回风愣了愣,没料到唐念远会问他这种“私事”。他答道:“没有名字,刚刚自己胡乱吹的。”
唐念远看着他,忽地冷笑:“你也算是个胆大的了……先前我倒小瞧了你。你,真是个胆大的。”
他推门,进去。
数日后。
竹屋。
四个人。
唐念远默然,而后说:“我输了。”他拿起妻子配的毒药吞了下去。
女子大笑,快意莫名:“念宁!我样样不如他!如今他最得意的输给了我,你可看见了?”她原先头发花白,冷面冷心,令人生寒。此刻心情二十年来第一次欢畅,大笑之下,犹如鲜花迎日,灿烂至极,方才让人记起,二十年前,“青丝翎”萧清是个何等医剑双绝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她笑,明艳。
却怆然。
鲜血一口又一口吐出。
唐念远冰封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柔情:“是我对不起你和念宁。”
他合上了眼,脸色变成了诡异的蓝,神色却安安然,无悲无喜。
萧清忽然倦极:“你们走吧,全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面颊划过一行泪。
燕铁衣和楚回风不敢多言,躬身施了一礼,徐徐退出。
离开竹林,离开禁地,离开唐门。
一路沉默的两个人忽然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
燕铁衣眸弯:“回风!”他神采飞扬,皮肤映着阳光像透明似的,稚气地一笑:“我们先分手吧。”
他说:“我下面要做的事你肯定不怎么习惯。事情结束我再去找你。”
他忽然打了楚回风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大哥!”楚回风声音“哀怨”。
燕铁衣笑,童稚的笑容中却弥漫起血腥味:“江湖仇杀,也没什么好看的……”他看着楚回风,眸子柔软了起来,“牵连的人已经太多,你不必再卷进来了。”
楚回风沉默。
风过处,云流天际,花落无声。
良久,他嘴角勾出一抹浅笑,道:“好。”
他抱住了燕铁衣。
很轻,很慎重。
就像抱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低低地在燕铁衣耳边说:“那我先行告别,后会有期。大哥,千万珍重。”
燕铁衣只觉得耳边热气轻呼作痒,楚回风最后那声“大哥”唤得甚是温柔,大有缱绻之意。一愣间想去看他的表情,楚回风却已转身而去,很快消失了。
他觉得有点闷。
是因为离别吗?
他失笑。
能感觉离愁也不错啊。至少说明他活着呢!
他摸摸剑。
长剑“太阿”。
短剑“照日”。
“龙潜”,潜龙在渊。
现在是飞龙在天的时候了。
他笑。
很可爱的笑容。
夜色很浓。
一匹黑马奔了出来。
夜色太浓,它太快。
所以竟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马名追风。 乘者正是燕铁衣。
燕铁衣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落英庄。
昔时车水马龙处,今日满目荒草连。
虽然来时应青戈说落英庄衰败了,可他没想到衰败到如此地步。
竟连一个人也没有。
燕铁衣跳下马,敲门。
门慢慢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人。
他仿佛一点都没有意外,恭敬地说:“燕大当家,您总算来了。”他提着一盏灯笼。灯光惨惨。“庄主虽然不说,可老奴知道他惦念着您呢。”
他引路,走向后院。
燕铁衣有点恍惚。
齐适喜欢酒,喜欢女人,喜欢声色犬马,他说他就爱这万丈红尘。
这不应该是落英庄。
“人呢?”
老人的反应有点慢,说:“人啊,少庄主带了好多家里人,一个没回来啊……后来庄主出现了,把剩下的人杀的杀,散的散,说一个也不要看见……”
他咳嗽了一阵,絮絮地说:“老奴就是生在庄子里的,身子又一年比一年差,燕大当家,你说赶老奴走,可叫人怎么活……”
燕铁衣看见了齐适。
他站在庭院中,负手,看院中一树梨花。
他回首看见燕铁衣,眼神清亮,笑:“我知道燕大当家一定会来。别人或许想不到。我却不是头一天和你交朋友。”
燕铁衣叹了口气:“不错。我定要看到你,然后听到你开口。”
他的脾气不好。他的愤怒,惟有用血来平;他的耻辱,惟有用血来洗。
但是,齐适是他的朋友。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愿意来找他。
齐适整裳,很正式地行了一礼:“此为谢罪。落英庄与青龙社结盟,却陷盟友于危机,其咎难辞。”
他复施一礼:“愚兄害你在庄中受害,失朋友道义,再谢罪。”
他行第三礼:“这第三次,因犬子不忠不孝不义,愚兄难辞管教疏忽之罪。”
他一声长笑,道:“三礼已过。你我朋友之义一笔勾销。在下落英庄二十三代庄主,求战青龙社魁首燕铁衣!”
燕铁衣看得出,齐适的武功,只余下二三成。更看得出他眼中的死志。
生已无欢。
但求一战。
何以赠之,赠之长短剑。
燕铁衣将“冥天大九式”一式一式慢慢地演练。
说是打斗,对于燕铁衣来说更似舞剑。
“照日”短剑穿透齐适胸膛,他满足地笑:“多谢。”
多谢你与我一战,让我死得轰烈;多谢你记得我的心愿,容我看这天下第一剑。
月,凄清。照着齐适死亡的脸。
燕铁衣问:“他的武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自从少庄主带了个女人回家,一切就都变了……庄主不见了,少庄主说入了‘天宗’了……唉,俩个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呢……”
燕铁衣的眸子垂了下来。
“后来人少了,老奴就到处找,在小牢里找到庄主了……”老人咳嗽,“我瞧庄主虽然看上去好好的,早疯了,疯了……”
他听老人有些混乱的话,看风起梨花落。花似雪。落到齐适身上的,渐渐变成了红。
燕铁衣走了出去。
追风的旁边,应青戈带着人已等着。
燕铁衣轻声说:“派帮中弟兄帮忙照应后事,还有那位老人。齐适,仍是我燕铁衣的朋友。”
他仰首看月:“回去。更改计划。我要‘天宗’,一夜除名!”
天宗的势力;现下主要是夜雨楼,上品阁,亭午会。其他一些依附于它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帮会;基本可以忽视。
“龙云旗”领主“魔手”屠长牧;龙珠旗 应青戈二领主;“龙门旗”的领主”九牛戟”庄空离;兵分三路突袭。“青龙社”的“大执法”,〃笑脸断肠〃阴负咎负责居中接应;以防意外。
而天宗的总坛,燕铁衣是亲自去的。
那儿是〃天主〃自己的身家。
他笑;笑得如此无忧无虑,好象不知世间愁为何物的孩子。
好象直接地;悍然地;野蛮地;下令从人家大门口就开始打起的人;不是他。
日暮时分,他笑得和这夕阳一般明亮而柔和,看眼前厮杀。
一行人终于从后面飞奔而来。中间一人脸戴金色面具,该是所谓“天主”,他身边赫然是天宗的四大护法。
燕铁衣想,高手聚得这么全,那长牧他们的分袭绝对没有问题了。
一行人中一人喝道:“谁敢来我天宗滋事?”
他口中喝着,却望向燕铁衣。
燕铁衣不是离他们最近。
甚至站得甚远。
可他站在那里,他们却不由自主地看着他。
依旧少年模样。
却在暮色中张狂着霸气,煞气。
平时刻意收敛的威煞此时肆无忌惮地散出,风中狷狂。
纵横江湖一世狂。
他举步,前行。
混战的场地,无论是青龙社还是天宗的人,每个人都无意或有意地避开了他。他就这么长驱直行,穿越着腥风血雨,如闲庭信步。
“太阿”出鞘。
他杀人不需要借口。
他杀的时候也懒得多言。
他和将死之人无话可谈。
暗杀。
诱杀。
绝杀。
交手中迅速判断,从最弱的一人下手,而后分而击之。他做得极为自然,流畅,好象演练了数百遍般精确。
燕铁衣很厉害。
心智厉害,武功厉害。
只是,“听说”仍是“听说”。很多事,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会真正明白它的含义。
他站定,五人只余那金面人“天主”。
他神色冷静,甚至平静。缓缓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也容对方有片刻的喘息。
暮色深沉,夜幕慢慢拉开。他说:“长夜漫漫,足够我送阁下去地府统率‘天宗’。时辰虽早,早日上路早作照应,料也无妨。”
金面人发出低促的笑:“可笑我们还在商量如何搜捕你,没想到你居然打上了门来……”
燕铁衣淡然地说:“何止。我还要‘天宗’自今夜起在江湖消失。”
他手中太阿剑光寒如水,映着他清亮双眸,轻轻一哂:“既然有挑了我来做对手的胆量,就应该有承担我的怒气的准备。”
白墙。黑瓦。绿树。红楼。
手,修长如玉,执一把墨玉白绢折扇。
他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有一张很俊俏的脸。他看上去脾气也很好很有修养。可他面前站着二人却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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