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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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愁-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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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影,在浓烟弥漫与火光映照下,似真似幻。 



“戚少商,你曾对我说,想看我一舞。我回答你,等我死之前,我才会为你一舞。你却忘了我,我再不会为你而舞。” 



顾惜朝回身往摇摇欲坠的楼口走去。湛卢剑出鞘,剑身映着火光。亮得如同太阳的光辉,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浓烟凄迷中,顾惜朝回剑在脖子上一抹,一股鲜血狂喷而出,与血红的火焰溶为一体。 



铮地一声,湛卢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凌虚楼垮落一半,砖石灰尘纷纷而下,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看不清,一切都看不清,看不清你的容颜,看不清你的表情,你的声音也似乎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唯一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的,是血,喷涌而出的鲜血,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赵佚闭上眼睛。是烟雾太大吗,让我的泪,怎么都止不住?惜朝,你太残忍。你在我面前自刎,你要我愧疚终生,后悔终生,痛苦终生,绝望终生,至死方休? 



你真残忍,你死都要把我的心烧成灰。你是最终的赢家。你用你的命,换了你的尊严,你最终的超然。如果人真有灵魂,你可以讪笑地俯视,笑看这场烧毁了你的火,笑看人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你的灵魂,我永远束缚不了。戚少商也好,我也罢,我们谁都束缚不了你。 



我输了。我永远失去你了。永远。 



我将痛悔终生。 



赵佚望向戚少商,戚少商的表情非常痛楚,非常迷茫。即使遗忘,顾惜朝的影子,或许还是不能被完全抹去吧? 



“戚少商,忘情的解药,你要,还是不要。” 



戚少商毫不犹豫地接过,吞下。痛楚在他的眼中沉淀,沉淀出越来越浓重的雾气。 



我怎么会忘了你,我怎么会忘了旗亭酒肆之夜的相识。我怎么会忘记?我又怎么会让你如此凄然决然地自决而去?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从你开始,从你结束。惜朝,我再不离开你。 



我爱你,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反而只能给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次,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们一起走。这火,便是最后的桃花源。我终于相信,原来,被血染红的桃花源,便在这里。在这半天如血凄艳的火光中。 



逆水寒正要穿胸而过,忽然穴道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半跪下来。 



只听赵佚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想死?你想随他而去?” 



戚少商怒道:“这难道还要你允许?” 



赵佚道:“你不配,我也不配。” 



戚少商狂叫:“放开我!” 



赵佚道:“你应该知道,他选择此时,此地,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死,就是要揉碎你我的心。他伤了心,也绝了念。我是始作俑者,最终伤他的却只有你。因为他爱上你,只有你能伤他。所以……你就留着这条命,今生今世,为此后悔吧。”刚才用了真力,现在才发现,浑身骨骼轻响,劲力似已在离体而去。 



下雪了。洁白的雪花,如轻絮般飘落下来。赵佚一口口地呕血,仿佛直要把心呕出来似的。血溅在白色的雪上,如同红梅,鲜艳欲滴。 



如果说我们这场战争中,有实际的输赢的话,那么便是,我的毕生功力,毁在你手里。我不能动情,却为你动了真情。我赔上毕生功力,我输得心服口服。为了你,值。 







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终于熄灭。灰烬中,只有湛卢剑丝毫无损。仍然亮如秋水,灿如寒星。 



这场火,仿若把一切恩怨情仇都烧成灰烬般,大火之后,天空一片明净,纤尘不染。 



“请你让我把他的骨灰带走。他说过,要我把他葬在旗亭酒肆。” 



“……这样的大火?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那里的任何一撮土,都可以。” 



“……你带走吧。” 







戚少商坐在路边一家小酒家内。又是熟悉的黄沙漫天,落日如血。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地痛。戚少商紧了紧衣襟,手指轻触桌面上那个冰凉的黑色小瓷罐,心中一痛,喉咙一甜,一口血涌上了喉头。戚少商硬生生把这口血吞了下去。自己酿的苦果,是该自己咽的。 



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叫救命,又听得几个男子的狞笑之声。戚少商麻木地坐着,依然在喝他的酒。已经懒得动了,根本不想动。 



只想把这个人的骨灰埋在初识的地方,埋在那个被黄沙淹没的旗亭酒肆。自己是不是也等于是个死人了? 



戚少商胸口又是一阵大痛,直痛得五脏六腑都纠成了一团。自从目睹顾惜朝在火中自刎那一刻起,总是这样的痛法。 



一个绿衣女子跌倒在戚少商身边,双手抓着戚少商衣襟,叫道:“大侠,大侠,你救救我吧!求求你!……”戚少商握着逆水寒的手紧了一紧,又松开。那股倦怠之意弥漫在四肢百骸,不想再挪动一分。 



一个男子狞笑着扑了过来,戚少商一皱眉,以剑鞘把人挡开。那绿衣女子抱住戚少商的腿不放,戚少商眉头蹙得更深,弯腰想把她拉起来。 



忽听一声脆响,戚少商回头,只见桌子被其余几个男子掀翻,桌上的瓷罐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戚少商茫然抬头,望着满天烟尘,在眼前弥漫。渐渐弥漫到眼中,戚少商的眼中,渐渐凝结成雾气,狂吼一声,逆水寒出鞘。 



砍,劈,刺,削。带起一缕缕血光,一片片血肉。 



红色的雾,迷住了他的眼。 



一滴眼泪自戚少商眼角渗出,滴落到黄沙地上。 



原来,一切都是空。 



我们相约三生,期望三生石可证前缘,可求来生。那本来就是个梦想。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戚少商抬头望天,苍穹浩渺,无边无垠。戈壁黄沙,无边无际。天地之间,唯有己身,孤零零立于天地之间。 



本来一切都是空,我又如何能悟?本来一切,便是虚花。我们都是痴人。 



一只信鸽落在戚少商手臂之上。戚少商茫茫然地打开纸卷,上面写着:楼中有变故,请楼主速回。 



戚少商手一松,纸卷落在地上。 



旗亭酒肆,总归会成我梦中的风景。那夜的琴音,也只是梦中的绝响。 



这几年,好像是一个梦。梦醒了,这个世上,却已物是人非。 



还清晰记得三生石上所刻那句诗: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只是,如今已是梦碎魂断,生死永隔。 



最后,还是一般的阴阳悬隔,永无再见之日。 



那场大火,把我的心,也烧成了灰。 



你却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然后再孤伶伶地活下去,惜朝,惜朝,你真残酷。 



戚少商往来路大步走去。风沙吹散了满天的灰烬,也吹碎了戚少商眼角的泪珠。 


附:高宗年八十,病逝于德寿宫中,善终。葬于永思陵。高宗擅书法,有草书《洛神赋》遗世。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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