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生来如此,也许,你诸葛神侯再说什么以天下苍生为重,你一样的有私心。位极人臣,那种感觉如何美妙,只有你诸葛自己知道。
所以,不用跟他耍心计,比心眼,比不过的。只要,简简单单说了自己的目的,便罢。
还有一个问题,始终纠缠在心中,知道过去已是过去,无法改变,还是想知道答案。还是想知道,她爱自己,爱到何种程度。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时,铁手便呆立于院落中。落叶萧萧,飘零于地。花随风转,亭亭如舞。
是谁说,化作春泥更护花,那不过是文人不愿春光流逝的粉饰罢了。只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更见落红无数。原来,春已残。
良久良久,门开了,顾惜朝走了出来。他的表情很奇怪,似笑,又非笑。这个表情本是铁手熟悉的,但此时看来,却让他觉得仿佛有点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他想,若让戚少商来看,一定会知道,顾惜朝是哪里不一样。
“风露泠泠,铁手兄就一直在这里站着?”
铁手突然问:“你来见我师傅,究竟所为何事?”话一出口便觉得这句话实在问得多余,顾惜朝是决然不会说的。
顾惜朝却笑道:“两件事。第一件事,他若是要告诉你们,自会告诉。第二件,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来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顾惜朝的笑容敛去了,眼中浮起无法掩饰的悲哀。“我想知道,晚晴究竟为我做了多少。我想知道,她更爱我,还是更爱你。我,还是无法洒脱,即使,她已不复存在。”
他与铁手擦身而过。“不过,我已经有答案了。我不必再为此难受了。”
铁手忽然冲口而出:“等等!”
顾惜朝站住了。“铁手兄还有何吩咐?”
铁手欲言又止。“你走吧。”
顾惜朝忽又转过身来,眼中那股似讽刺又似自嘲的笑意更浓:“铁手兄是不是想问我,要不要见一见戚少商?”
铁手怔住,半晌叹道:“你果然神机妙算。”
顾惜朝笑道:“不敢当,哪敢在名动天下的名捕——噢不,是曾经的名捕——眼前卖弄?”
铁手沉声道:“你早知戚少商未死?”
顾惜朝摇头:“我没有去求证,是赵佚去查的。戚少商重伤之余,就算他是九现神龙,十现神龙也不可能从那万丈深渊出来,我看过连云寨上的尸体,几乎死伤殆尽,跟他在一起,又没有死在那一役中的,也只有你铁手了。边关如今是赵佚的天下,还有哪里比神侯府更为安全,适于疗伤?”
铁手无言。最后道:“你可否想见他?你那一剑重创了他,直至如今还未恢复意识。”
顾惜朝似苦笑,又似冷笑。“他想必恨我入骨罢。我虽不杀息红泪,她却因我而死。”
铁手盯着他,道:“是,他在昏迷中,除了叫红泪,就是叫你的名字。是不是恨你入骨,我也不得而知。”
这话说得太露骨,顾惜朝一笑道:“反正,我总归是杀不了他。这是老天的意思吧?”
他转身要走,铁手急道:“你当真不见?”
顾惜朝奇怪地看着他,道:“铁二爷,你今天可真有够奇怪的。难道真希望我见了戚少商,一剑刺死他?或者,他昏迷多日,见了我就会醒?我又不是息红泪。”
铁手语塞。顾惜朝一声长笑,跃上墙头。“告辞了。”
诸葛神侯走出房,他的表情也很奇怪,奇怪得让长年跟随他的铁手,都觉得摸不着头脑。
“师傅!……”
诸葛神侯长叹一声,道:“我见过她,你爱的晚晴,那是个好女孩,怎么会爱上他。”这非但是答非所问,而且简直可称之为牛头不对马嘴,更让铁手一头雾水。他望着铁手:“你想问我什么?”
铁手一向智计过人,此时却觉得情形实在太远诡异,竟说不出话来。最后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很白痴的话:“如果师傅肯提拔他,他就不必……”
诸葛神侯挥手截住他的话,道:“你对这个人,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
铁手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后悔不迭的道:“那么他跟那七王爷……”
诸葛神侯瞪他一眼,道:“铁手,你什么时候开始管闲事来了?放心,有的是事情给你做的!”
铁手也知道那句话问得实在无聊,忙道:“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诸葛神侯缓缓道:“你已非公门之人,不必尽忠朝廷。不日,纷争将起,你带同戚少商,远远离开,万一神侯府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伤亡殆尽。”
铁手惊道:“师父!”
诸葛神侯凝视着夜空,道:“我不能让赵佚掌权。不能让他登基。哪怕是赵构在位,控制他的人也是赵佚。我愿意赌,孤注一掷,宁借金国之手,也要灭了赵佚。否则,他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我,我再一死,整个朝廷,便是他囊中之物了!我决不能让这一天发生,决不能。”
铁手不解道:“借金国之手?金国恐怕比赵佚危险得多……”
诸葛神侯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消失。“用得好,就为己用。用不好,就全盘皆输。赵佚不日便会下手,我已无路可退。只有放手一搏罢,听天由命。”
铁手低下头。无论如何他也不赞成诸葛神侯的说法,但,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24
我应该走。我应该走。
“砰”一声响,一个酒杯已摔在地上。顾惜朝有些茫然地伸手,把酒杯拾了起来。
我应该走。留在这里,只是等死。
斟了一杯酒,却没喝,双眼只是空空荡荡地注视着酒琥珀色的酒液。
我不能面对赵佚的狂怒。如果他杀了我还是好的,但他不会轻易让我死。
顾惜朝手腕一翻,将酒杯远远地掷了出去。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为名,为利,赵佚没有说错,我已经得到了。可我为什么不快乐?我曾经梦想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一呼百拥,封爵府第,可我为什么毫无所觉?
顾惜朝把头埋在自己手臂里。酒意已上涌,脑中昏昏沉沉的。
我应该走,走得远远的。走到赵佚找不到的地方。毕竟,如果要报复他,我也已经做得够了。我毁了他的皇帝梦。这对一个野心万丈的人而言,便是最大的痛苦!我已经做够了,我应该走。
可我应该走到哪里去?我,已无路可走。戚少商,即使可以原谅我做任何事,但,绝不会原谅我害死了息红泪。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赵佚。
赵佚并没有像他想像那般愤怒得发狂。他的眼中是顾惜朝从来没见过的阴冷,他的脸色很苍白,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苍白。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支在弦上的箭。也像一柄已出了鞘的剑。
“告诉我,为什么。”赵佚的声音竟然还是镇定如平日。
顾惜朝淡淡地道:“一半,为了我不甘心,我想要权势。我想要那种感觉。一半,为了你手中那管凤血凝!”
赵佚手中握着那管玉箫。他低头看了看。
“母亲有命,毁了那个拥有凤血凝的人!不要杀他,只要阻止他做他一生中最想做的事!”
赵佚逼近一步:“你母亲究竟是谁?”
顾惜朝微微一晒:“我出生青楼,你说我母亲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她的过往,我对她的记忆便只有这一句话!”
赵佚突然出手,把他的脖子往后扳。“你知不知道,我很想捏断你的脖子?顾惜朝,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坏了你的皇帝梦,而已。”
赵佚笑了,又是那种可以让人冷到心底的毫无笑意的意。他出指如风,指了顾惜朝几处大穴,道:“从今天起,你就不要离开我身边。跟我走,我让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他伸手把顾惜朝打横抱了起来,顾惜朝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你想干什么?”
赵佚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发过的毒誓,决不违背。我只是要带你走,这京城已留不得了。我让你看看,整个大宋被金国所践踏的样子!你就为了恨我,可以做出这等事来?”
顾惜朝惊道:“你说……你说……我……”
赵佚狂笑道:“你把解药给了诸葛,要求他送赵构到金国为质,你却不知道结果如何?不日间,这京城便不再是宋国的了!你是把我逼上了绝路,不过,我也让你看看,我会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危机!诸葛不惜借金人之手来消灭我,究竟是谁狼子野心?你莫忘了,我终究姓赵,我宁愿自己不当皇帝,也不愿我大宋江山落于异族之手!可笑啊,我大宋你争我夺,尔虞我诈,自己削弱了国力,最后却让这金国大占了便宜!”
顾惜朝的眼睛瞪得大大。“你说,你说诸葛他……”
赵佚冷冷道:“你虽聪明,但要论政治权谋,你还差得太远!不过,你不懂,我不奇怪,诸葛为了能扳倒我,竟不惜冒险假以金人之手!结果,是谁也控制不了的了……不过,大家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罢了,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是谁能笑到最后!若不是你给了他解药,除了最他后一道障碍,他又怎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毕竟他也知道,我马上要对付的便是他。”喝道,“薛群!”
薛群应声而入。赵佚道:“把府中的高手全部调出来,到诸葛神侯府!”
薛群这一惊非同小可,王爷亲去所为何事?“王爷,这……”见到赵佚脸色,不敢多言,立即下去吩咐。
赵佚嘿嘿冷笑,道:“惜朝,我就让你看看,我如何来除掉这最后一道障碍。你认为,我贵为王爷,却去学那等阴毒武功,所为何事?因为有时到了最后关头,武功,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九幽是如何被网罗到傅宗书手下的?”
顾惜朝不知他此时问这话是何用意,便道:“听说是二十年前,他与诸葛神侯决斗,输了一掌,从此不能再见阳光,只有求傅宗书护佑。”
赵佚又笑了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九幽的师弟。”
顾惜朝却并不如何惊讶,道:“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觉得不太可能。我跟九幽交过手,也练过他的功夫,你的武功确实是他一路的。但是……你的武功又似不他那般邪门。”
赵佚笑道:“那是因为我不止有一个师父的缘故。你认为,我跟九幽相较如何?”
顾惜朝想了想,道:“没真正见过你出手,不敢说。应该差不多吧。”
赵佚笑道:“加上你为我准备的高手,杀诸葛,杀四大名捕够了。”眼望天空,冷然道,“诸葛,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介草民,走到这个地步,你也该够了。”
顾惜朝脸色如白纸,低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佚笑道:“反正金兵马上便要入城,兵荒马乱,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连收尸都可以免了。”又淡淡道:“不要想耍什么花样,乖乖跟我走。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好好看看,你的一念之差,所造成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