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如何不懂,在皇宫中沉浮大半生,宫闱之事他还能不懂。不懂的倒是,赵佚本来对这宁王还是宠爱的,这段时日不知为何,对他的折磨是变本加厉,让他好生不解。
心底暗叹,一边命人善后,一边退了下去。
帝王之意,本就是风云难测。
赵佚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手指慢慢在顾惜朝背上那朵鲜艳如血的罂粟花上游走。也许是因为知道此花剧毒罢,这娇艳绝伦的红花看来,竟也似充满妖异之气,
你以为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便是十八层地狱,今天我要你知道,什么是第十九层的地狱。
随手挥出一掌,灭了灯烛。
你以为从前的日子是无尽长夜,我要你今夜知道,什么是长夜漫漫。
你就好好记住这一夜罢。
32
这一夜对顾惜朝而言,是可怕的折磨。不止是身体,也是心。从那夜开始,一直就没有清醒过。赵佚几乎连太医都要踹死一串了,但他就处在昏迷之中。赵佚也知道,遭受过度折磨的身体是一个原因,精神上的屈辱难堪却是最大的原因。最后赵佚无奈,耗费功力以内力替他续命,才算是从鬼门关上把人拉了回来。
顾惜朝自醒来后,就对赵佚不理不睬。赵佚忙于国事,加之知道他的身体确实不能再折腾了,也不计较,心想等你伤好完了我再慢慢炮制你也不迟,你受我药物控制,我就大开宫门放你出去你也会乖乖地走回来,你既然忍得了一时之辱也必有重大图谋,我也不必防你自尽了。你若这般容易便寻了短见,我也不必迷恋你了。两人缠绵依旧,顾惜朝也不如当日抗拒,倒是似乎乐在其中,在赵佚怀疑到底快活的是谁?!两个人,一旦有了这种关系,感觉都会不一样。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这两个人彼此怀抱的是何种感情,何等心思,但两个人独处时,确实连空气都好像不一样。
一日,赵佚算算给他的药也该用完了,却故意装不知道。心想你冷淡我如许时日,也该让你受受教训了。悠闲地坐在皇后宫中看书,还不忘吩咐一声:“把朕寝宫中的那只花瓶挪出来,别的倒不打紧。”
皇后端了一杯茶给他。赵佚接了,却没有喝。
皇后笑道:“皇上,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还以为您今晚上不会过来了。”
赵佚淡淡一笑:“灵儿,你何苦用这种口气跟朕说话?你莫不成也在吃那些飞醋?”
皇后瞟了他一眼,嫣然道:“我倒想看看,皇上这次的兴趣能够维持多久。不过这次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你动了心。”
赵佚被她逗得一笑,啜了一口茶,道:“为什么朕身边的人都是聪明人,虽然朕喜欢跟聪明人相处,但有时却当真觉得累。”
皇后以袖掩唇,娇笑道:“不是臣妾聪明,是这次皇上的举动让我不解。”
赵佚晃荡着手中的茶杯,仿佛不是端的一杯茶,而是一杯酒。“灵儿,你说实话,你当这皇后,当得开心吗?”
皇后怔了一怔,淡淡笑道:“对女人而言,是开心了。对男人而言,却不见得。至少,我知道您不开心。”嘴唇又一动,似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
“啪”地一声,赵佚手上茶杯被他捏得粉碎。一缕鲜血,沿着他手背慢慢流下。“开心?我怎么会开心?这皇帝,不如不当。我怎么可以原谅?毁了我一生最想做的事,我如何能原谅?那一夜,我不该救他的,我应该杀了他。我当时便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皇后静静道:“皇上,你若杀了他,你一样会后悔。”走上前替赵佚包扎,嫣然笑道:“既然已经都这样了,何苦强求。”
赵佚任她包扎,没有动。半日,轻轻一笑道:“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皇后不愿再就此深谈,换了个话题道:“皇上,最近,宫中死了不少人,大都是些太监。也有宫女。”
赵佚一皱眉:“哦?”
皇后道:“本来这等事是不该来请示您的,可委实怪异……像是中了毒……”
赵佚哦了一声道:“还有你不认得的毒?”挥挥手,命把尸体抬上来。
本来奇香涌动的殿中,顿时是血腥的死亡气息。
赵佚揭开尸布,仔细察看伤口。都是剑伤,几乎没流什么血,出手的人应该极快。奇怪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恐惧之色,反倒是一种奇异的快乐表情。
赵佚慢慢放下尸布,脸上露出一丝谜样的笑容。他望着夜空,不知所云地说了一句:“快到子时了。”
李忠跟门口的小太监叽叽咕咕地半天,终于硬着头皮来回:“回皇上……”
赵佚截道:“不必说了,叫人传朕的话,叫他从宫一步一叩首跪到这里来,朕就饶了他!”
李忠一脸又不像哭又不像笑的表情:“皇上,不是这么回事……”
赵佚皱了皱眉,那还能是怎么回事?“怎么了?”
李忠一咬牙,反正这也瞒不住的:“回皇上,宁王就差把您寝宫给拆了,他说如果您再不……”
赵佚猛地坐直了:“把寝宫拆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忠硬着头皮道:“回皇上,以宁王的武功,若要打垮半座宫,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何况他现在毒性发作,已经神智不清……”
赵佚脸色一僵,手中握的一支笔激射而出,钉在门上。李忠只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反正大不了都是死,硬着头皮道:“还有,皇上……”
赵佚脸色一黑,还有?“还有什么?”
“宁王说,他就从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拆起,杀光你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李忠闭着眼睛像背书一样把这句话说完,冷汗直冒,不知道赵佚会不会一怒之下便要了自己的命。
没料到赵佚不但不怒,反而怒容消解了下来。笑道:“这个顾惜朝,确实不一般。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来威胁朕?”对着李忠道,“去,传朕的话,他爱杀谁便杀谁去!把朕的后妃杀光了无所谓,只要留他一个朕就够了!”
听了这话李忠差点没瘫倒在地。拖着脚跑出门去,一个小太监又跑来,他又跑了回来。一脸苦相:“皇上……”
赵佚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
李忠苦笑道:“皇上,如果您再跟宁王斗气,宁王手中湛卢恐怕真要饮血了。齐妃趁您在皇后娘娘宫中,跑去找他。皇上,血溅后宫毕竟不是好事,以宁王的性子,就算平日也怕忍不下这口气,何况他现在正临药性发作之际?御林军不敢拿他,怕伤了他。”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您皇上不下令,谁敢动他?难不成就任他在宫中胡作非为?
赵佚怒道:“真是胡闹!”一拂袖往外走去。李忠舒了口气,心下只要皇上去了再闹也闹不出人命来了,赶忙颠颠地跟在后面。
赵佚走到殿门,回头对皇后道:“把你宫中的香换掉,这个香,不适合留在这里。”
皇后一怔,继而笑道:“是臣妾疏忽了。”
赵佚前脚才踏进殿门,只觉一片刺目的血红迎面而来。
众侍卫也没看清是什么,立即出兵器去挡。
赵佚却没挡,他想也想得到是什么了。
溅在脸上,身上的,是血。地上的,是被利剑分尸的齐妃。
赵佚怒道:“你疯了?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这是逞什么能?”
“我早就疯了!被你给逼疯了!”
“好了!别闹了!”赵佚看他脸色惨白,站立不稳,心中又痛又怒,“你赢了还不行吗?把剑收起来!在这里动刀动剑,像什么话?”
“皇上,您知道这药性发作,人是什么样子?还能叫人吗?”
赵佚弹出一颗药丸,顾惜朝接了吞下,头也不回直掠入宫去。敢情他还能在浑身浴血之后享受那欲仙欲死的快感?赵佚暗暗摇头,他也不愿现在进去,他知道顾惜朝太骄傲,必不愿自己看到他这副样子。
隔了半晌,赵佚方斥退左右,一个人走了进去。
顾惜朝背靠墙坐在床上。他看起来很疲倦,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似的,就像一场激战之后那种厌倦的疲惫。他的眼睛,空空洞洞。他的声音,也遥远,而倦怠。
“赵佚,你毁了我。”
赵佚点头:“是,不过,我后悔了。”
“你也会有恻隐之心?”
“我没有。不过,我已发现用药物是控制不了你的。你太聪明,聪明到根本不愿去与药力抗衡的地步。那药物本身就已突破了人的极限,你却根本不去与它直接对抗——除了第一次,你对抗的是你的自尊和我的——你只是在跟我玩游戏,用你的脆弱来骗我的怜悯,你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一样心高气傲,你在药性发作时可以毫不犹豫地跪在我脚下乞求!”
顾惜朝笑了笑:“那药是经我手制出的,我对它的威力再清楚不过。我不会笨到第二次与它直接对抗。你若不想我死,或疯,你再怎么折磨我你终究不会不给我药。你要我陪你玩,我们就一直玩下去,看最后赢家是谁。你要我,我给便罢,我不认为我多值钱。一次也是给,一百次也是给,你是享受,我也没损失。在这方面,你是高手中的高手。经你夜夜调教,以前忘了的东西也想起来了。”
赵佚凝视着他:“你很自信?”
顾惜朝笑了:“赵佚,在你面前,我决不敢自信。但是我知道,你能一直不杀我,原因只有一个,可能是恨,但也可能是……”他停了下来没有说下去,眼神却迷迷蒙蒙地飘远了。
“不过,你一样毁了我。我从未想过,我有一天会在一个男人身下乞怜……你可知道,于我而言,这是怎样的屈辱?”
赵佚淡淡道:“屈辱?那不算屈辱。你该知道,在床上,我可以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痛不欲生。我没有,我甚至连对付一般嫔妃的法子都没有用在你身上。我跟你在一起的晚上,屈指可数。虽然我折腾你是花样百出,但,并没有超过你的极限。我想要你的自尊,却又不忍剥夺你的自尊。我很矛盾,你也聪明地利用了我的矛盾。”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继而,微笑道:“你永远是这样,先给我一刀,再来帮我包扎伤口。”眼光一寒,扯掉自己上衣,转过身去,那朵血般的毒花赫然出现在赵佚眼前。
“如果这还不是屈辱,那么,什么才是?”
赵佚看着他,却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你武功有进展了。”
顾惜朝收回了视线,瞟了他一眼,视线如刀。
赵佚笑了,笑得有些让人发冷:“虽然你当时尚在昏迷之中,但你也该知道,是我把你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替你续命,是因为不想再让你功力有所进展。但你应该知道,长期服用这种药品,功力自散。所以……”
顾惜朝接道:“所以我必须在这之前,让你救我。”
赵佚笑道:“这很有趣,我们可以一直玩下去。不过,我有时间,你没有。而且,我对这个游戏已经开始厌倦,我在想,什么都可以使你彻底崩溃。而且,很抱歉,我想我已经想到了。”
顾惜朝猛然抬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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