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本来残破不堪,此时朔风更烈,戚少商看到外面,不由得心中一寒,不知何知,帐外已布满了全副武装的人。看装束打扮,应该是宫中侍卫。心中更知今日凶险,能调动大内侍卫之人除了赵佚还能有谁?连云寨离南京千山万水,他竟然不远万里派人前来,如何还能善了?
再一思及,这几日不分白昼黑夜的癫狂,难不成尽在这班人眼中?那老太监来得无声无息,以自己耳目竟未发现,这赵佚究竟在盘算些什么?若他真在意顾惜朝,这班人马早该现身,还能等到自己准备出手杀人?
顾惜朝却似并不惊异,笑道:“原来是李大总管,劳驾了。不远万里前来连云寨,所为何事?”
李忠道:“恭请宁王回宫!”
顾惜朝眼中寒光一闪,道:“请转告皇上,我会回宫,不过不是现在。”
李忠垂首道:“宁王如再固执,休怪无礼了!”
顾惜朝长笑道:“宁可自行了断,也决不回赵佚身边!”
李忠道:“宁王不怕死?”
顾惜朝道:“怕,人的命多珍贵,我怎么不怕?说实话,这条命我还真想留着,我要赵佚还我这多时来所吃的所有苦头!”
李忠道:“宁王,你再任性,还会吃苦头的是你自己。皇上的手段,你尝到了多少?他对你太宠了,惯得你是无法无天,当面直呼他名字这种大不敬罪,他居然也不理会。你以为他对你是狠?你错了,你根本没见到狠的。”
顾惜朝知道李忠所言是实,心中其实也对赵佚栗栗畏惧,咬了唇不再说话。
李忠继续道:“宁王,你也莫忘了,你吃的苦头,很大程度上是你自找的。你可知道,皇太后猝死,朝堂上是如何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不绝,甚至有说是皇上跟太后母子反目的。皇上为了你,连这等千刀万剐的大罪都替你竭力遮掩,你是聪明人,不要再得寸进尺了,走得远远的,走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岂不是好?”
顾惜朝转着眼珠,道:“李总管好像是在好意劝我?为什么?”
李忠吐出一口长气,道:“为什么?皇上不知道,不愿查证,你自己该知道!宁王,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画中人的面上,今天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要再想着报复皇上。输的必然是你。”
戚少商听了半日,一头云里雾里,问道:“画?”
李忠自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顾惜朝。“物归原主。”
顾惜朝打开锦囊,取出其中之物,戚少商定睛看去,顿时怔住。图画残缺不全,但拼起来勉强可看到是个女子画像。脸部不全,只有那双眼睛妩媚万端,顾盼流波。
戚少商第一眼便觉得似曾相识,再定睛一看,失声道:“是你的画像?”立即摇头,那发黄的墨汁怕都比顾惜朝年纪大。
不错,若是顾惜朝露出此等表情时,确实是一模一样。作画之人确是国手,那双眼睛直似在流转一般,戚少商盯着,只觉得活脱脱是顾惜朝在凝视自己。
眼光缓缓下移,画像右下角,有一个题款,只看得到一个字:“朝”。
顾惜朝的眼神恍恍惚惚,嘴角又是那个如在梦中的笑容。“不是惜朝,是朝颜。”
朝颜。
晨曦微露时,盛放的花朵的清丽容颜。日薄西山时,它便悄悄谢了。
唐灵回过头来,笑道:“皇上,一大清早,你来这里干嘛?”
赵佚环住她的肩,在她耳边道:“灵儿,你这种的是什么?我看着好像很眼熟。”
唐灵的嗜好便是养花,她宫中的花园皆命人分成了一片片的花圃,只是全种些稀奇古怪的花。最稀奇的莫过于一片碧绿如茵的,一片紫到近于深黑色的,分不清是花还是草的植物。赵佚虽然百毒不侵,也不敢妄入唐灵花圃,天知道一不小心会碰到什么。
一缕阳光下,一片蓝紫色的花朵仿佛被阳光穿透似的,连绿叶的影子似乎也被映出了脉络。
唐灵轻笑道:“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你母亲花园中的花啊。”
赵佚想了想,道:“可是,我没记错的话,母亲的花,是傍晚开花的。现在,应该已经谢了。”
唐灵吃吃笑道:“皇上,你说的,是暮颜。你面前的,是朝颜。不过它们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也难怪你分不出来。”
赵佚道:“母亲花园中多年来,只有一种花,便是你所言的暮颜。我从未见过清晨开的朝颜。”
唐灵道:“有啊,我进王府时便发现了。不过,那片花圃早已荒废,我后来才把它们种活了。”
赵佚道:“母亲就这么讨厌朝颜?”
唐灵道:“朝颜暮颜,如同参商二星,此开彼谢,永不相见。”
赵佚不再言语,思绪却飘至母亲惨亡那日。
顾惜朝面色惨白如冰雪,画卷如白蝶般在空中飞舞……
片片碎纸散落,赵佚涣散的视线无意识掠过……
一个“朝”字赫然映入眼帘。
朝……我本来以为,是惜朝,难道,却是……朝颜?
有了朝颜,才有暮颜?
唐灵感到赵佚环着她的手臂的突然的僵硬,有些不解地回过头去,道:“皇上?”
赵佚沉声道:“灵儿,你替我找一样东西。”
2
黄沙飞舞中,两骑如飞般奔过。
风声太大,戚少商叫道:“我们究竟要上哪里?”
顾惜朝道:“临安!”
戚少商心惊,一勒马缰,坐骑长嘶一声,已拦在顾惜朝面前。顾惜朝挥挥袖,仿佛想挡开风沙,大声道:“怎么停下来了?没时间了!”
戚少商道:“临安是皇室势力最大的地方,你去是送死!”
风沙之中,顾惜朝的容颜却如烟中玉石,雾中明月。“放心,我不入城。我只是要等在从扬州到临安的必经之路上,等一个人。如果我判断无误,她应该还在路上。”
戚少商皱了眉,隐隐开始明白,顾惜朝要等的是谁了。
一乘华丽精致的马车,悠悠自远处驶了过来。戚少商眼神一变,那马夫虽然戴着斗笠遮住了面目,但握着缰绳的干燥稳定的双手,以及那似出鞘的剑般的森冷,都无论如何也瞒不了人的。
顾惜朝也是眼睛一亮,唇角泛起了笑意。施施然走到路中间,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赶车人微微一僵,勒住了马,道:“你是何人?”声音嘶哑刺耳,如同金铁交鸣。
顾惜朝不理他,却扬声叫道:“扬州一别,不知可安好否?”
马车内静寂了半晌,一个柔美的女子声音,缓缓响起:“多谢挂念,若非今日狭路相逢,倒是一切安好。”
顾惜朝眼中有股小小火焰在燃烧,也不知是恨,还是怒?“请移莲步一叙,可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终于,车帘一动,一个纤纤身影,自马车中走了下来。
绿衣如浮萍,容颜如清莲。
戚少商吸了一口气。莲佩裳。原来真是她。
佩裳正要往前走去,那车夫一横马鞭,拦住了她。“娘娘,属下无礼,还请娘娘退后。”
戚少商仔细看莲佩裳步形身法,确实是不会武功。否则,又怎瞒得过自己跟顾惜朝的眼睛?
顾惜朝淡淡道:“少商,你是否也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冒上来?这便是我在霹雳堂醒来时,听到那小孩子指证我是凶手时的感觉。很完美的一个局,赵佚可谓是用心良苦,你若对我一剑刺下,我也必然对你绝望!你对我,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无!”
戚少商无言,他确实无言以对。
顾惜朝不再看他,朝佩裳道:“佩裳,你厉害啊,把我都骗得团团转。”
佩裳玉容惨淡,道:“惜朝……”
顾惜朝怒道:“不要叫我名字!”
车夫喝道:“你胆敢对娘娘无礼?”
顾惜朝冷笑道:“娘娘?佩裳你真是行哪,堂堂皇妃跑到扬州到妓女,”
佩裳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道:“你误会了,我跟灵姐不一样,我受不了宫里的生活,求了皇上放我出来。”
顾惜朝冷笑道:“就算是卖艺不卖身,赵佚也受得了你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他还真是宽宏大量啊。唐灵本来也是有夫之妇,他的眼光确实独到。”又道,“我到扬州来,想来你已接到赵佚传书,要你在我身上下毒?”
佩裳咬了嘴唇,点了点头。
顾惜朝望向戚少商,道:“你如今应该明白了,佩裳在我身上下的毒本来无毒,但只要遇上天香,便会发作。而且还会令人内力不济。赵佚这个局布得天衣无缝,环环相扣。天香本来便是大内之物,江湖上寻不到的,我在宫中私盗天香,他是知道的,却一直不提。他算准了我不会回宫求他,而会到霹雳堂孤注一掷。也算准了我这人爱取巧,会以天香之毒智取霹雳堂。他派来的人趁我昏迷之际,取了我手中湛卢,杀了人。”
戚少商道:“赵佚出现在西湖三潭印月,确实奇怪。当时我就觉得,他明明可以把我格杀当场,将你带走,却是生生放了你从我手中逃出。”
顾惜朝苦笑道:“他就是要你亲眼看到我杀人。这样,你就不会放过我了。”
戚少商道:“即使佩裳在你身上下了毒,也不能证明你没杀人。那孩子可能是赵佚安排的,也可能真的是你漏杀了的。”
顾惜朝道:“不错,你说得有理。还有一样证据,在霹雳堂,我会带你去看。”向一旁的坐骑走去,道,“走吧,这里离皇宫太近,不安全。早走早好。”
佩裳俏脸变色,叫道:“等等!”
顾惜朝回过头,冷笑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佩裳低了头,道:“你有何打算?”
顾惜朝睨了她一眼,道:“我就不相信,天下如此之大,我就找不到属于我的桃花源!赵佚得不到的,终归就是得不到!”
佩裳低声道:“惜朝,你忘了问我一件事。”
顾惜朝瞪着她,突然如遭雷击,怒喝道:“我留在你尘香楼那夜,你在我身上下的是什么毒?”
佩裳咬住娇红的嘴唇,迟疑半晌,低声道:“蛊。”
顾惜朝头脑中嗡地一声,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眼中怨毒之意,直如火般喷出,自牙缝中,一字字挤将出来:“莲佩裳,你好毒!问情再毒,毒不过蛊!原来你是苗家女子,好,好一个赵佚,连妃子都要找江湖中人?”
佩裳摇头道:“真的会武的只有唐灵,我是因为跟她相熟才跟皇上认识的。那时皇上还是王爷,常常在江湖上走动……皇上对我都是防着的,因为我的蛊毒比唐灵的绝门暗器更可怕!”
戚少商一直闷声不语,此时终于忍不住道:“你下的什么蛊?”
佩裳道:“碧蚕蛊。”
戚少商如遭雷击,道:“蛊毒本是选择五种至毒的毒虫,放在一个蛊里,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杀死其他,吃完其他,存留下来的就是蛊了。然而,碧蚕本乃天下至阴至毒的神物,根本用不着靠吞吃其他毒物来增加毒性!”
佩裳低低道:“戚大侠好见识。”
顾惜朝眼中怨毒,直让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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