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微微一笑,看向径直坐下喝茶的王怜花。
他真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
明明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却突然拿马鞭抽他的马,马儿受惊一路狂奔,他却在后头一面追赶一面大笑。若不是收势及时,只怕是要冲进这茶棚里去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王怜花抬头一笑,眼里尽是狡黠之意。
他这一笑不要紧,却让唐天杭瞬间失了神。
“以后别在这样了,好在路上无人,不然就糟了。”沈浪在他身旁坐下,说道。
王怜花眨眼看着他:“沈大侠倒是好脾气。”
沈浪不去理他,拿起个包子就着茶水吃起来。
那夜与雷刚一战,他定已看出自己是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夜闯皇宫之事,估计现在已经被人添油加醋在江湖广为传播,往后的日子想安生也难了。
想到这,不禁一声叹息。曾经那么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也会为荣华折腰,在安逸里被磨消掉棱角。
江湖上,再也不会有“霹雳手”雷刚这个人,那只不过是个失去斗志的朝廷将臣罢了。
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呢?
那自己呢?
数年前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逍遥日子,是否也已离自己远去不再复返?
王怜花看了他一眼,朝伙计喊道:“小二哥,这附近最近的城镇往哪个方向走?”
“最近的小镇叫红叶镇,二位也要去那里?”
说话的人不是伙计,是唐天杭。
他端着酒碗往沈浪那桌一坐,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王怜花的脸,才停在沈浪身上。
沈浪抱拳答道:“正是,兄台尊姓大名?”
唐天杭自报姓名后,道:“我正好也是去红叶镇,那路可不好走,头次去的人很容易走叉,二位要是不介意,咱们结伴而行吧。”
沈浪询问地看向王怜花,却见他一副闻若未闻的表情,只顾低头啃包子。
“那便有劳唐兄带路了。”沈浪只得说道。
“不知二位怎么称呼?”问的是沈浪,眼睛看得却是王怜花。
沈浪胡诌了个姓名:“在下程亮,这位是……”
“李云。”王怜花也胡编道。
唐天杭面露欣喜之意:“幸会幸会。”。
昏瞑。
荒凉。
空荡蜿蜒的街道向前沿伸着,偶尔有一二个路人埋头匆匆走过。
见二人神色诧异,唐天杭解释道:“红叶镇是这条路上唯一的小镇,住的多数是来往客商,大半是住一宿便走,一般会留在客栈休息,甚少出来走动。”
王怜花笑意吟吟道:“唐兄如此了解,莫不是常客?”
唐天杭干笑道:“我们这些做买卖的,走面闯北,倒是来过数回。前面不远处有间客栈,我们先去住下再行打算。”
客栈不大,甚至有些破败,倒是坐了好些人,小二在堂上跑来跑去,听到响动忙向走进店里的三个年轻人迎去。
“小二,给准备三间干净的房间。”唐天杭叫道。
王怜花却道:“二间便够,我与‘程’兄住一间。”
他特地在“程”字上加重语气,似笑非笑的望向沈浪,极是暧昧。唐天杭笑的有些僵硬:“呵呵,那好。咱们先吃饭吧。”
偏野小店只有几样寻常小菜,酒也淡而无味。草草吃过后,三人各自回了房。
“这地方倒是奇怪。”一进门,王怜花便道。
沈浪卸下行囊,往窗外看了一眼:“很静。”
王怜花回头朝他一笑:“那唐天杭倒是个有趣的人。”
“碰上你就不有趣了。”沈浪叹道。
桌上有煤油灯,灯芯是新的,灯油也是满满的。
“今晚,想来不会安宁了。”王怜花伸手拨拨灯芯,淡淡道。
第 8 章
8。
今晚果然不能安宁。
当一群人撞门跳窗进来时,屋里徒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他们一跳。
王怜花穿戴整齐地坐着桌前,用一根银簪拔弄灯芯,火光渐渐明亮,照亮了整间屋子。沈浪抱手从暗处走出,盯着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道:“原来是君临门的赵门主,有失远迎。”
赵原大惊失色:“你们怎么……”
王怜花指着油灯道:“你是说这掺了迷魂香的灯油吗?在下不才,其他不敢说,对医术毒经还是颇有心得,这点小伎俩也只能用来骗骗小孩子。”
沈浪接话道:“赵门主想瞒天过海,也应该装得像些。那店小二脚步轻快,吐气浑厚,一看便知是练家子。这店也清扫的太干净了,这么一间住了来往商旅的地方,太干净反倒显的别扭。”
赵原冷笑一声道:“沈浪,我倒小看了你。不过,你的另一同伴似乎不如你们警觉。”
同伴?
唐天杭!
二个人架着昏迷不醒的唐天杭从门外进走来。赵原抽刀抵着他的脖子,冷声道:“交出宝图。”
君临门在江湖上虽不如七大门名声响亮,实力却也不弱,决非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派,却沦到用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沈浪叹气一声道:“赵门主的消息倒是灵通。”
赵原把刀往前移了一分,厉声道:“少废话!你们若不交,我便杀了他,死也要拉他堑背!”
沈浪看向王怜花。
他正悠闲的啜着茶,好像这里发生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浪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王怜花缓缓开口道:“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要杀便杀了。”
是了,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怎么会为救他而交出地图呢?虽早已料到,也仍不住心寒。
他可以袖手旁观,自己却不能。
可剑再快,也快不过那已架在脖前的长刀。
门窗大开,冷风嗖嗖的,吹的灯烟四下摇散,屋里渐渐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迷魂香。
虽被风吹得极淡,却也让几个功力较浅的君临门手下摇摇欲坠。
赵原当然没有把握能赢过沈浪,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呀,这一仗对峙,他没有一点胜算。
“沈浪,枉你为大侠,却连朋友的性命都不顾。”赵原豁出去了,“好,今晚我认栽了,便让他给我陪葬吧!”
说罢他举起刀向唐天杭脖颈劈去。
“住手!”沈浪的剑也已经刺出。
他们都很快,有人比他们更快。
王怜花。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刀在离唐天杭只有一寸时停了下来,赵原又目暴突,身体僵直,喉间插了一枚又尖又长的针,刺破皮肉从后颈钻出。
沈浪愕住。
王怜花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几枚银针,他斜着眼睛道:“谁还想再试试?”
十来个门派弟子如梦初醒,扔下唐天杭连滚带爬地跳窗而逃。
王怜花站起身,见沈浪一脸愕然的望着自己,才道:“此人虽是一门之主,内力却不怎么样。这屋里的迷香虽被风吹得很淡,但也能让他动作变的缓慢。”
沈浪望着倒地毙命的赵原:“你这么有把握能快过他的刀?”
“我比你离他近一步,所以我比你快。”
“若是慢了呢?”
“他死。”
沈浪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唐天杭:“你就把他的命赌在比我近的那一步上?”
王怜花笑得没心没肺:“救他是不想让你后悔。若换了平时,他的生死我懒得瞧上一眼。”
他说的绝情,沈浪却恨不起来,直能苦笑。
“天快亮了,咱们走吧。”王怜花提起包袱道。
沈浪点头,扛起唐天杭。
王怜花皱眉:“你要带他一块上路?”
沈浪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总是被我们牵连的,将他放到镇外,免的天亮后被人发现惹上官司。”
黎明昏暗,混沌一片。
迷药下的不少,唐天杭仍在昏迷。
沈浪把他放到一旁草丛中,叹了口气。
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东方渐渐露白,一阵马蹄声回响在黎明。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天下很大,但从消息的传播速度来看,却又很小。
沈浪“夜闯皇宫”之事,待传到仁义山庄时,便成了他“勾结王怜花,入宫盗宝,残害武林同道”之举。
熊猫儿快崩溃了。
五天了,沈浪失踪五天了。
朱七七双目浮肿,神情极是疲惫,抬头看了熊猫儿一眼,眼眶里便滚下泪来。
“大哥,他会不会出事了?”
熊猫儿一下慌了神,忙道:“不会不会,以沈浪的武功,天底下谁能伤得了他,定是王怜花那妖人设计陷害于他。”
一听王怜花的名字,朱七七哭的更大声了。
她太了解王怜花了,那个笑容能比阳光明亮、心肠却比蛇蝎更毒的恶魔,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转眼间已经手起刀落,取人性命时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沈浪心地淳厚,再大奸大恶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忍杀之,如果真是和王怜花在一起,岂不是性命堪忧?
她的泪掉得急,熊猫儿更急,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吱唔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安慰得话来。
眼见朱富贵从门外走近,终于收住泪,迎上去问道:“爹,官府的人怎么说?”
朱富贵走到堂上坐下,将一个红木盒子放到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朱七七脸色一白,颤声问:“府尹大人不肯收礼?”
朱富贵摇头道:“张大人说,若只是曾重那五条命案,他倒可以呈报朝廷归为江湖纠纷,如此一来官府便不会插手。但沈浪与王怜花私闯皇宫,动的还是……还是……”
“是什么?”熊猫儿急道。
朱富贵答道:“朝殿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传位遗诏。”
熊猫儿惊叫道:“遗诏被偷了?”
朱富贵摇头道:“没有,但位置已经被人移动过。那东西就是看上一眼,也是要诛灭九族的呀。好在我与朝廷也打了数十年的交道,还认识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朝廷也卖我们朱家这个面子,此事不会牵连到朱家上下,只是沈浪这祸闯得着实大了。”
朱七七大叫道:“不会的,沈浪不会这么做的!”
朱富贵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摊到桌上:“朝廷的通辑告示都下了,皇上下了格杀令,听说连大内侍卫都出动了。”
一见画上的人像,朱七七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江湖另有传闻,说沈浪和王怜花手持一张藏了天大秘密的宝图,正奔关外而去。”朱富贵摇头叹道,“如今武林只怕也是倾巢而出,为宝藏斗的你死我活的事情,这百年来发生的还少吗?”
熊猫儿拍案而起,大叫道:“我去找沈浪问个清楚!”
朱七七扯住他,道:“大哥,我也要去。”
熊猫儿摆手道:“此行前路漫漫,也不知有多少凶险之事在等着,你还是呆在仁义山庄稳妥些。”
“不,我要去。”朱七七一抹泪,神情坚决,“我一定要去。”
她自小娇惯,说什么便是什么,认定了要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朱富贵无奈叹息一声,道:“猫儿,你便带她去吧,也免得她一个人呆在庄子里胡思乱想。”
熊猫儿看了朱七七一眼,只得点头。
朱富贵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这一路好生保护七七,惹是遇上麻烦,尽管去找当地的朱记钱庄,仁义山庄和清儿便交由我来照顾,你们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