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什么事?”袭人疑道,“李老三就乖乖改口认错了?”
“是啊,我就说嘛,你过于高看他了。”宝玉道,“一个市井无赖,若被一般人掐住脉门,或许还会起杀机,想杀人灭口什么的。但对着侯府公子,借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
“雇来的打手没派上用场?哎呦,那不是平白花了冤枉钱嘛?”袭人调笑道。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并不当真可惜。毕竟凡事还是准备周全为好,若宝玉真出了事,她实在难辞其咎。
“茗烟花的钱,不是你给的?”宝玉取笑道,“怎么样,不听我的话,心疼了吧?”
“是啊,心疼得我手都抬不动了。”袭人煞有介事地一叹气,顺手把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塞在宝玉怀里,“这件褂子,就烦劳二爷自己穿吧。”
宝玉也不恼,笑着接过褂子穿上,“我办好了差事,姐姐不奖我什么?”
袭人去妆台前取来一个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半弯下腰,给宝玉系在腰间,“我身无长物的,能给你什么奖赏?”
“你家不是要开一个点心铺子吗?”宝玉道,“我这人好打发,送我些点心尝尝就行。”
“你侯府出身的公子哥,什么精致点心没见过,倒来稀罕我家的粗物了。”袭人不由一笑,“不过你可是花家的大恩人,别说一两样点心,就是铺子里五成红利,我家也舍得给你。”
“我只使人打听点消息,又顺腿跑了一趟,哪值得恩人一称,快别来臊我了。”宝玉道。
“于你不过顺手为之,于花家却是雪中送炭呢!”袭人感慨道。
宝玉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辩驳。
袭人沉吟道,“虽然一家小店的五成红利并不多,但确实是我们目前为止,所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了。留下五成,毕竟要留一些银钱周转。”
宝玉正色道,“你家刚遭难,本就该多留些银钱傍身才是。再说,铺子新开,至少要一年才能赚回本钱。我若朝你伸手,岂不是和李老三成了一路货色。”
“可是……”袭人迟疑,这人情一旦欠下,可就不好还了。
“我现在又没什么要紧事,你急什么。日后我若有事,你再来帮我个忙就是。”宝玉挥挥手。其实他并没放在心上,这么说只为宽袭人的心罢了。
“也好。”袭人沉默良久,应了下来。
宝玉换好衣服,抬脚准备去贾政的书房,去见识薛家这位闹出人命官司的表兄。临出门时,宝玉又道,“对了,花大哥说,他明天会来看你。”
“真的?”袭人惊喜抬头。
“我骗你做什么。”一看袭人终于不再纠结报恩的事,宝玉放心一笑,转身出了门。
翌日,袭人没出门,特地等在屋里。惠香一进来传完话,袭人就起身,去往角门。
花自芳披着一件铅灰色的斗篷,斗篷下露出一角青色的袍子下摆。两人距离上次相见,只隔了半个来月,但花自芳周身的气息却更沉淀了几分。
如果说在花父去世,花自芳一力承担起丧葬事宜时,他的行事手段尚有几分青涩,但此时的花自芳不论眼神举止,都无法再让人将他看做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了。
“不错,气色有些恢复了。”花自芳打量着袭人,略觉欣慰。
“哥,你却是瘦了。”袭人叹气。
“我没事。”花自芳不在意道,“对了,你的法子很好。我照你的法子在娘面前示弱,娘虽然狠狠哭了一场,但也振作起来了。”
“那就好,我就知道娘格外疼你。”袭人放松一笑。
白氏毕竟是母亲,既然认识到在她沉湎于丧夫之痛时,自己的儿子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被迫经历了这么多成长,又怎么会没有丝毫动容?
之前就是花自芳和袭人太逞强了,才撑出了一角天空,供白氏舔舐伤口。
现在花自芳主动示弱,又怎会激不起白氏一腔爱子之心!
“对了,我留在家里的点心,娘有没有尝?”袭人看到花自芳点头,又问,“她反应如何?”
“娘说咱俩糟蹋银子。”花自芳想起白氏心疼又无奈的样子,不由露出笑来,“娘大展了一番身手,把你买回来的每种点心都烤了一样。”
“你尝了吗?”袭人眼中一亮,“娘做的点心好吃不好吃?”
“就知道你关心,你等一下。”花自芳从身后的马车上取下来一个食盒,“每样点心,娘都给你装了几个,你回去尝一下吧。”
“味道如何暂且不论,但这卖相却好了不止一等。”袭人道。
“娘说,外面卖的点心大都中看不中吃。她怕咱俩再被迷花眼,索性使出了十二成的本事,一定要让咱俩见识见识,什么叫色香味俱全的好点心!”花自芳笑道。
“娘好生自信。”袭人趁花自芳不备,捏了个一口能吞的小点心,一下子塞到自个儿嘴里。
等花自芳看到时,袭人已经品尝完,麻溜儿咽下肚了,花自芳没好气地一弹她脑门,“一整盒子全是你的,急什么!大冷的天,你也不怕吃一肚子冷风。”
袭人讨饶道,“我嘴馋了嘛。”
“你糊弄谁呢!”花自芳却不容她含糊过去,正容道,“袭人,就算娘除了核桃酥,其他点心都做得不行,咱们开其他类型的店就是,哪儿用得着你这样担心着急?”
“我只是……”袭人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袭人心中自嘲一笑,她当然着急。
凭谁一醒来,从一个自给自足的现代人,变成了一个低人一等的奴仆,都会着急吧。袭人一直从容应对各方事务,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在按照心中的规划,一步步朝着目标迈进。
而开一家店,正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袭人就算费尽心思,赎身出府,若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做后盾,一个平民百姓家中的小姑娘,也只有一个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出路。
在这个时代,为人妇者只能一辈子困在后院,相夫教子。
若袭人一辈子都是这样,倒也罢了。但她偏偏见识过自由何等珍贵,又怎么会甘心被锁在后院,成为一个男人的依附?
袭人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她已经很幸运了。
花自芳作为一家之主,从未因袭人是一介女流,而轻视她的意见。袭人想要开店赚钱,原本是出于自立的私心。但正巧与花家境况相符,两处和一处,倒省了她不少事。
想要开一家店,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是我想岔了,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本来就该放平心态〃笑,”咱们兄妹一心,其利断金,我合该放心才是。”,稳扎稳打地干下去。袭人抬起头来,微微一”早该想通了。”花自芳也笑了。
第二十一章
花自芳把食盒的盖子合上,拉着袭人上了马车。他从小桌上取来一个手炉,让袭人搂在怀里,又从格子上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袭人。
“字帖?上一本我还没临完……”袭人的声音在翻开册子的时候,一下子低下去了。
“宝二爷既然帮咱们要回了银子,那下一步,也就该提上日程了。”花自芳道,“要开一家店,首要是选址。东大街一向红火,游人也多,但那里寸土寸金,咱们买不起。”
“我寻了中人问过,临街的铺面,想要在两百两以内拿下,就只能在柳条街、棋盘街……这几条街上买。”花自芳又道,“我去逛了逛,虽然人流相对少一些,但也算不错了。”
“这本册子上录的,就是价钱在咱们承受范围内的铺面。”花自芳笑了笑,“你挑一个吧。”
册子上,不单有每个铺面的内部布局、位置和价钱,就连一条街上分布有几家店铺、民居、私塾……所卖者何,买家大致贫富分布,都罗列地清清楚楚。
袭人眼中难掩惊叹,“哥,你要我来挑?”
“不喜欢?”花自芳诧异,“我看你兴致盎然的样子,像是挺想亲自开店的。”
“我的确想,但选址这么大一件事,你就交给我了?若因我挑错地方,不但赚不了钱,反而赔塌了本……”袭人不太敢相信,这毕竟是花家所有的本钱。
“如果有了这么详尽的情报供你参考,你都能选错地方……”花自芳故作嫌弃地上下打量了袭人一眼,“你也就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趁早回家,哥养着你吧。”
“好啊,原来是白给我一个人情,我还只当你信任我呢!”袭人佯作不满地嚷嚷道。
虽然花自芳这么说,但袭人也猜得出来。花自芳不想让袭人有心理负担,只想让一心想要开店,却无法亲自动手的妹妹,有一个参与进来的机会。
袭人心中感动,暗暗记在心里。
兄妹二人心照不宣,花自芳轻柔地揉了揉袭人的发顶,袭人一笑,低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她把每一段话都掰开来,揉碎了反复比较,考虑再三,终于选出一个来。
“哥,棋盘街的这家,你觉得如何?”袭人抬起头。
“为什么选它?”花自芳不答反问。
“虽然这家的铺面不大,但这条街一家点心店都没有,酒楼茶馆也只有两三家,于我们而言竞争度比较低,而诸如绣庄银楼一类的店较多,能给我们带来不少客人。”袭人分析道。
“不错。”花自芳赞许点头。
“你也相中这家?”袭人道。
花自芳点头,“选在这里,于我另有一桩方便。我所在的私塾,就在它隔壁一条街上。”
袭人惊讶笑道,“这敢情好!我刚还顾虑大早上的,街上行人肯定少,娘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去店里,只怕不安全。现在娘正好和你顺路,有你在旁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花自芳倒是没考虑到,不由一笑,“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两人定下这家后,袭人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哥,这是我这段时间攒的月钱,还有几样金银首饰,都是我早几年戴的。与其让它们在匣子里蒙灰,倒不如拿回去融了,给店里添点本钱。”
“这怎么行?”花自芳皱眉。
“自家的生意,我添点本钱怎么就不行了?”袭人反问,“哥难道当我是个外人不成?”
“小没良心的,哥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外人?”花自芳失笑,“你既嫌它们式样旧了,我帮你融了,重打些新款式就行。你一个姑娘家,总该留一些首饰傍身。”
“金银首饰不过是死物,哪如投在店里,日后得了几倍的钱来得划算?”袭人笑道。
“这笔赔赏银子里,本就有你的一份。”花自芳道,“等咱家店开了,还能少你的分红不成?”
“哪有人嫌钱多的?”袭人虽然感动,但依旧坚持道,“我又不是所有的首饰都不要了,有些主子赏的自得留着,免得主子哪一天心血来潮,让我戴上展示。”
“你就铁了心要投进来,不怕把你的本赔了?”花自芳无奈道。
“做生意本来就有赚有赔。”袭人坦然一笑。
花自芳拗不过袭人,只好接过来这包银子首饰。两人又就一些细节问题讨论了一番,至于招个可靠的掌柜,说服白氏之类的事情,就只能都交给花自芳了。
直到田婆子来催,兄妹二人才意犹未尽地告了别,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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