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目不转睛的看着葬仪人这双难以捉摸的眼睛。
“现在快走比较好吧,听到枪声会有人来哦。”葬仪人又拖着一贯的长腔道。
伯爵如梦方醒,快步走出,到了门口,却听到身后人的声音。
“对了,小生就再告诉您一件事吧。伯爵您,在临死之前,就会得到完美结合的灵魂。这个,就当作小生对您的茶叶的谢礼了。”
凡多海姆伯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葬仪人向后连续倒错了几步才靠在墙上坐倒下去。他实在有些沮丧,没想到身体的痊愈能力也比过去中下降了很多。自己真的不能再自称死神了呢,葬仪人苦笑。
人类,总是喜欢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然后再把自己深陷其中,用道德和感情苦苦惩罚自己。过去的西奥维尔,虽然能清楚的看到这一点,却从来不把人类的痛苦放在心上。幸福,痛苦,对于这个特级死神来说都是一种虚幻。然而,现在的葬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跨过了他为自己划定的那条线。
葬仪人略显颓然的把头靠在墙上,头发的遮掩下一双紫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今天竟然向上帝妥协了呢,绝对下不为例。”葬仪人不甘的想。
在一桩谋杀案件的审判中,由于被害人遗孤的收养人,一位著名慈善家的作证,凡多海姆伯爵被判有罪。同日,凡多海姆宅邸突然起火,伯爵夫妇葬身火海,其独子夏尔。凡多海姆下落不明。当然,这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葬仪人此刻只是闭上眼睛,微笑着感受这种鲜血从身体中一点点流逝的微妙感觉。
梦魇
阴霾的天空,冷冷的雨噼里啪啦的砸在棺材铺的玻璃窗上。潮湿的空气使狭小的空间更加阴冷,大大小小棺材中泛出的咸臭味也比往日更加令人作呕。
这里的一切都是灰暗的,除了,那个耀眼的红色。
“唉……”一头红发的死神蹲在椅子上一边用尖牙“咔嚓咔嚓”的啃着饼干,一边持续不断的发出叹息。
格雷尔已经持续叹息了二十分钟,葬仪人心里也笑够了,于是决定顺着他的心思,问道:“为什么唉声叹气?”
于是红发死神仿佛得到了许可一般,一鼓作气的叫道:“为什么塞巴斯钦总是对我那么冷淡呢!不论从身高,长相还是能力,明明都是我比那个小鬼强啊!难道塞巴斯钦的心被小鬼偷去了!啊……心碎了……好痛苦……”
葬仪人从旁递上一杯绿茶,红发死神接过便一饮而尽。“好苦!”红发死神伸出舌头大声叫道。
“苦是要慢慢品味的,这也是一种享受。”葬仪人拖长的腔调配上这样的话顿时让格雷尔回想起当时把这人扔进泡菜坛子时他那句让自己脊背发冷的话。
“可是塞巴斯钦,他为什么会迷上那种嚣张又不知道体贴的小鬼头呢!”格雷尔又大吵大嚷起来。
“不是因为灵魂的契约么,人们常说,恶魔都是美食家。”葬仪人望了一眼窗外灰色的雨。随着工业进步,伦敦的雨便无可奈何的沾染的城市的肮脏,再也洗不干净。
“我也想把灵魂献给塞巴斯钦啊!不只灵魂,人家的身体也……”格雷尔露出了陶醉的微笑,他的妄想症又发作了。
葬仪人从窗外收回了目光,仍然是亦真亦假的长长腔调:“死神的灵魂,只停留在成为死神的那个年龄。对于已经不新鲜的灵魂,任何挑剔的美食家都是不会碰触的。”
“灵魂……停滞了?”格雷尔惊讶的张大眼睛。
“嗯……”葬仪人用手指玩弄着长长银发编出的发辫,格雷尔不知在这长发的遮掩下这怪癖的老板是哭还是笑,或者只是他一贯漫不经心的世故表情。
自从那一次在死神图书馆被格雷尔莫名其妙的看到脸后,这个红发死神便时不时的跑来泡在自己的铺子里,葬仪人回想着。本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角落里的生活,却突然间被另一个人打破。不过葬仪人从来也不拒绝,或者说不在意更为合适吧。别人和自己,从某个时刻起,被清楚的界定。纵使身处喧嚣的闹市,自己也依然是孤独的过客,这一点葬仪人无比清楚。
格雷尔不在,店里便一片寂静。没人的时候葬仪人连呼吸都懒得进行。窗外天空晦暗如夜。
这时老旧木门的吱呀声打破了棺材铺的死寂,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独眼少年和身后的黑衣执事。
“喂,你又旧病复发了吗?”夏尔。凡多海姆伯爵不耐烦的抱怨道。
葬仪人打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衣衫窸窣的从新制的棺材里爬出来。“凡多海姆伯爵亲自光临寒舍,小生有失远迎啊……”
夏尔不理会葬仪人一贯冗长的客套话,向一旁的执事使了个眼色。执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葬仪人。
“这名单里的人,可有你认识的,”夏尔问道,“或者,有被列在死神的死亡名单里的?”
葬仪人扫了一遍名单上那六七个名字,最近市民议论纷纷的离奇事件的受害者。这些人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都是前一天还正正常常的,一夜醒来全都像丢了魂一样,瞳孔放大,对外界一切刺激毫无反应,但呼吸和心跳却正常。其中两个孩子的父母已经放弃了,向葬仪人订购了小小的棺材。
“伯爵大人,小生不过是退休的死神罢了,死亡名单的事问伦敦辖区的现任死神比较好吧。”葬仪人故意推脱着。
“你想要什么报酬?”与这个怪腔怪调的老板打了几回交道也多少有了些经验,夏尔轻笑着问道。
“那就把极品的笑……”葬仪人话到嘴边,瞥了一眼那标致的执事,却突然咧嘴一笑,“不,伯爵大人,小生实在是办不到呢,这种事,还是找负责的死神比较好吧,小生记得你们和死神格雷尔应该很熟……”
执事与葬仪人四目对视,却只是微微一笑。
“对了,伯爵听过偷吃孩子的心的故事?”被执事看穿了心思,葬仪人无奈的苦笑,想必自己如果竟这么把凡多海姆伯爵打发回去,他身边这恶魔不会善罢甘休。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偏偏守口如瓶。眼看着主人的碰得头破血流,却在一旁等待这灵魂的大餐。如同野狼一般贪婪而有耐性,这是神对恶魔们的评价。不过这都和自己无关。神又能怎样,恶魔又如何?葬仪人漫不经心的想。
“什么偷吃孩子的心?”夏尔迟疑的问道,他对这古怪老板的亦真亦假时刻保持警惕。
“野地里的妖怪会在夜里把爱哭的小孩子的心吃掉,于是小孩子就变成不哭不闹的娃娃了,有这样的传说来着。”葬仪人用长长的指甲支起夏尔的下巴,“外表平安无事,内在却腐败不堪。”
明知葬仪人是在说那些受害的孩子,夏尔却觉得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他后退一步盯着葬仪人的脸,长长的刘海使人看不清这个人的眼睛。“塞巴斯钦,我们走吧。”执事为主人打开门,凡多海姆伯爵头也不回的走出这阴暗腐臭的小店。
坐在教堂钟楼顶层的窗台上,葬仪人俯视这个灯火璀璨的都市。银色的长发随风飞舞,不时露出那双深紫色的眼眸。
“伦敦还是这样热闹。”葬仪人并不回头,对身后的阴影说道。
“是啊,城市总是无情的。”阴影中走出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挺拔男人,赤色的瞳中是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走到葬仪人身旁,静静伫立。
“真想不到您会成为死神。”黑衣男子嘴角带着笑意。
“呵,我也没想到您会当上执事呢。”葬仪人回敬道。
风穿行于矗立的石柱,仿佛来自遥远的苍穹,吟唱着亘古不变的歌谣。两个人沉默下来,静静倾听风声。
“它又要开始了。”葬仪人目光倏地犀利起来,对身旁的恶魔说道。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恶魔笑道。
“塞巴斯钦,你不打算去阻止它么?梦魇将那些孩子的心封入了噩梦的世界,然后一点点蚕食掉他们的灵魂。你早就知道吧?”葬仪人言辞间全然没了往日做作的慢腔慢调。
“梦魇是从远古就存在的恶魔,作为堂堂凡多海姆家的执事,我如果妨碍同族前辈的晚餐,未免太不懂礼数了吧。更何况,没有主人的命令,带着项圈的恶魔不能擅自行动。”此时塞巴斯钦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不过倒是您,西奥维尔大人,几百年了,您似乎还没有克服您这有趣的善良本性呢。”
葬仪人紫色的眼睛波澜不惊。他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疲惫:“不管是神,恶魔,还是人类,我都没有兴趣。所以,塞巴斯钦,你也没必要再用这恶魔的毒舌撩拨我了。”说完葬仪人起身从窗跃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明的灯火中。
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大理石雕砌的喷泉,草地上到处是盛开的鲜花。葬仪人静静看着周围的景色。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重温这个几百年前的旧梦。
白色羽翼的天使们浮在半空中,似乎在为了庆祝什么节日而忙碌着。葬仪人觉得自己和这欢快的场景格格不入,便想退到某个角落里去。
这时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西奥维尔大人,您好啊!”
葬仪人注视着飞来的这个小天使,银色的短发,紫罗兰色的眼睛,笑容可掬。“你早啊,小约翰。”葬仪人答道,不知怎的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他立刻想起这的确是这个小天使的教名。
“今天是孪生天使阿修和安吉拉的洗礼日,大家都很高兴又添了新的兄弟姐妹,更何况是难得的孪生子!”小约翰的脸蛋亢奋的红扑扑的。
葬仪人微微一笑,欲转身离去。
“西奥维尔大人!”小约翰着急的扯着葬仪人雪白的衣袖。
“这可是重要的日子啊,大天使长怎么可以不在呢!”小约翰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了。
随着梦境中昔日场景的重现,葬仪人渐渐重拾起这段久远的回忆。他想起了这是那对孪生虐杀天使洗礼日时的场景。那时的自己正在堕落。大天使长是与下界的人类接触最密切的天使,看到人类最多也最深入。西奥维尔曾经,曾经那样热切的想投入人类的怀抱,就算失去大天使长的荣耀,就算翅膀被折断撕裂,他也想经历人类的喜怒哀乐。他曾经听到过,死神不是在天界活不下去的神,就是不容于尘世的人。的确如此。西奥维尔就是前一种。
随着葬仪人的思考,梦境中的场景便越来越模糊了。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是一片黑暗。这时,他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孩子的哭声。
葬仪人循声走去,周围的场景又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间破旧的阁楼。阁楼中间摆放着一张肮脏的床。房间角落有一个衣橱,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葬仪人伸手去开衣橱的门,却发觉自己的衣袖雪白,仍然是曾经大天使长西奥维尔的样子。真是讽刺,葬仪人一笑,拉开了橱门。
葬仪人有些惊讶的低头看着衣橱里蜷缩成一团的红发男孩。红发男孩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小小的肩膀不住的颤抖着。葬仪人跪坐在男孩面前,轻轻抚着他的背。男孩受惊了一般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有着六只洁白翅膀的男人。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男孩用颤抖的声音问。
“我曾经是个天使来着。这里是你的梦,梦的世界是相连的,所以我能进入你的梦中。”葬仪人平静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