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吗?那么,他挣扎着开口说话,嗓音是难以名状的沙哑,“你是谁?”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后来自称是他义父的人当下的表情,惊讶之余竟然隐隐有一丝轻松之色略过眼底,稍纵即逝得几乎要让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过那人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安抚他让他好生休息,还派了据说王府里最能干的丫鬟莲舞来服侍他。她熟知王府的情况,为人又仔细,在她的小心服侍下,脱脱渐渐发现,吃饭穿衣这些平常之事,总归还是会的,就连看书识字也渐渐回想起来。
莲舞说,他是皇叔庆亲王收养的义子,这些年来,王爷一直对他极好,吃穿用度都比照自己,他长大之后,不爱笔墨只爱武,于是主动请缨为王爷担起诸多暗杀之事。
莲舞说,他从小就着女装,又寡言少语,不喜别人伺候,不要说外人,就连莲舞这种王府家生的丫鬟,也都奇怪他竟然是个男子。
然而,又有谁无缘无故的会喜欢男扮女装呢?
更不要说,明明见了满桌的胭脂首饰,只有恶心欲呕之感,恨不能都砸了才好。难道失却了记忆,连性情也会大变?
庆亲王起初还每日都来看他,每次都来去匆匆,显见得是百忙之中抽了空来,府里最好的医官更是每日三次请脉,送来的补品堆得山高,脱脱就算忘了过往,也能看出来义父对自己极好,将来定要回报与他,只是他身子恢复得极好,没几日就能下床走路,但是武功招式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而且,许是丹田受创的缘故,一身内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纵然有妙手回春的高明医生,也是救不回来了。
莲舞说,王爷近日来要筹谋大事,实在无暇再来看他,而且京城里近来十分不太平,让他最好就呆在府里,不要出去。
脱脱心想自己对府外的街道毫无印象,出去只怕也不知如何回来,又觉得自己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与废人无异,不由得心中惶惶,隐隐觉得,长此以往,会不会被义父嫌弃。只是他天性执着,心说自己花了二十年练武,那么再花二十年,定然可以练的跟以前一样。于是日日闻鸡起舞,夜夜勤学苦练,只是招式易学,神韵难求,更不要说自己每每拿起武器,内心就嫌恶无比,再难想象去做杀人见血这等残忍之事。
他心中无措,握着个鞭子也忘了扔掉,就那么呆呆立着,莲舞曾端着晚膳过来,叫了几声不见他回应,微微叹口气也就退了下去。
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义父已经几日不来,府里面到处兵戎闪烁,他成日躲在自己的小院不出去,也能从来往的仆从脸上看到如临大敌的紧张,果然是要有大事发生了啊,自己却毫无助益。
月色如水,庭院深锁,没了灵敏耳力,又是心事重重,脱脱自然不会听到,在树后的草丛之中,有两个鬼祟的黑影正在窃窃私语。
“这个脱脱果然是男人诶,换了男装也没有很娘娘腔,不描眉打眼的看上去不过清秀而已,啧啧,跟你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啊。”
苦笑,“刚出生的婴儿都很相似好不好,我让你看他是不是真的没了武功,又不是要你看他长得是否美貌。”
“我哪有~~~~~他眼睛比我小,嘴巴比我大,鼻子没我挺,半点都不美貌,我才不要看呢。”小少爷莫名翻腾了几天的醋意总算冲淡了少许,“他脚下虚浮,气息不稳,青龙说他昏迷前最后一招点破了脱脱的气海穴,看样子果然不差,以后他再如何苦练也练不出内力来了,而且又没有过往的记忆,哎,我娘见了,只怕要哭死。”
“要是早知他没了记忆,应该早点救了他出去,这样等他一醒来就可以跟他说,你娘是他的生母,然后编个故事给他听,也不用解释那许多恩怨情仇,大家省事。”
“是啊是啊,早知道。。。就算早知道了,以你在密道里面转了几天好容易才转出来的本事,只怕也来不及了。”
“。。。。。。。。。。”
自然这胆大包天的两人就是大帮主和小少爷。
且不说这几日皇上和九千岁秘密调兵遣将,庆亲王那边也是严阵以待,京城大战一触即发,奉圣夫人整日哭啼啼缠着,要他们把脱脱先救出来。只是王府戒备那里是森严两字了得,就算吴尊愿意,炎亚纶又哪里肯让他去犯险,更不要说脱脱武功只怕介于两人之间,又偏爱用毒下药,要带他出来还不能伤了他,着实难为了他们。
还是那日奉圣夫人仔细回想庆亲王在城外与自己相见的情景,两人推敲再三,猜想说庆王府只怕是偷挖了密道通往京城何处,甚或禁城之中。
思及至此,炎亚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吴尊床下的地道来,难怪自己总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又极为重要,原来就是这个地道。
二十多年钱还是前朝时候,庆亲王就因谋朝篡位被施刖刑贬到塞北关外,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庆亲王年纪也大了,才以养病为由回了京。为了表示自己在关外厉兵秣马,只是为了防止外族入侵,庆亲王曾经详细呈过一道折子,历数自己挖地道修城墙的功绩,虽然大多浮夸之词,可是那地道修的极为巧妙,炎亚纶小时候在藏书楼看过一次地图,比起宫中只为变乱时候逃生的地道来繁复了不知多少,心下赞叹,不自觉的就记了下来。只是朝中无人注意,连庆亲王自己都刻意不去提起,渐渐地道荒废了,就连关外当地如今也几乎无人知晓。后来去了天鹰帮,吴尊床下那条通往山下的地道,其实不过是庆亲王当年修的一部分而已。恰是为着炎亚纶曾看过有关地道通风,机关布置的详尽描述,是以当时才分外会有熟悉之感。
两人回到当时奉圣夫人和庆亲王见面的地方,在错落有致的树林灌木之间搜寻了半日,果然被他们找到一个入口。不过京城地势不同,就算明知这地道必然通往王府地下,可稍有偏差就失之千里,就算机关布置道理相同,到底何处出口对应何方,真真需要个个都走过一遍才行。
小少爷本就怕黑,又要防着暗藏的机关,这分辨方向的大任自然落到了吴尊身上。不料别看在自家的地道里面穿梭自如,到了陌生的地下,饶是艺高胆又大的帮主,也是东转一下,从菜市口探出头来,西转一回,望见的竟是利人市的招牌,要不是救人要紧,小少爷也不会憋到如今,才来轻轻嘲笑下毫不认路的大帮主。
自从小少爷遇见大帮主,一直以来都落了下风,开始时候固然是真的技不如人,后来却是情意缠绵,就算明知面前的男人强大能干远甚自己,对自己又是格外的温柔体贴,但在小少爷的心中,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去照顾他保护他,难得发现了他身上有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弱点,反而觉得格外惹人怜爱,比起初始时候的完美无缺来,更加让自己痴迷。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他自以为抓住了吴尊的把柄时,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那神采飞扬的眉目,那弯翘红润的嘴角,吴尊只是这么望着就觉得心中无限温暖,甜蜜满足,就算偶尔让他似嗔似怨的取笑个几次,又有什么关系。
炎亚纶见吴尊被他取笑也不生气,只是专注的望着自己,嘴角无奈的弯起,眼中爱意沉淀,宛若黑色的深潭,璀璨光华,生生要溺死自己一般的温柔,就这么被他望着,就禁不住心怦怦乱跳,连脸颊都热了起来。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当初以为自己只是单相思的时候还不会如此,整日里只算计着要如何让吴尊更欢喜自己,如何能巴着他挨挨蹭蹭,多吃点豆腐总是好的,到如今总算是两情相悦了,自己倒连他的眼睛都看久了都羞到不行。
哎呀呀呀,吴尊为啥一下子凑得如此之近?
哎呀呀呀呀,怎么还低下头来,嘴角还笑得如此邪恶?
小少爷胸口如小鹿乱撞,身子却不自觉的偎依过去,眼睛半闭半合的,睫毛闪动,欲拒还迎,就见吴尊慢慢靠近他的耳旁,低声说:“咱们去把那个脱脱打晕了直接拖回去如何?”
??
!!!
脱脱没了武功无异于常人,打晕他自然很容易,只是炎亚纶不情愿吴尊去背他,自己就是情愿也背不动他。
(小少爷为此发愤图强,勤学苦练,终于练出强健胸部和壮实手臂,这就是后话了)
第 20 章
此时此刻,他们不曾料到的是,脱脱固然已不记得他们,却也相信他们是自己的生母派来相救于他,听说明日官兵就要查抄王府之后,也愿意即时跟他们离开。一切如此顺利,炎亚纶反而怀疑起来,纵然吴尊眼神诚挚,自己言语恳切,但如此信任素昧平生之人,难不成脱脱真的伤了脑袋性子也变了。
密道狭长干燥,宽窄只够一人独行,为了不触动机关,炎亚纶反复叮嘱,一定不能大力触碰墙壁。脱脱走在吴尊和炎亚纶当中,渐渐习惯黑暗之后,隐约分辨得出墙壁上有引火装置,孰不知机关发动之后,只是灯火燃起还是火烧闯入之人。这密道十分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个岔口,立时就会失了方向,他紧跟着吴尊东转西绕,每到转角就默默记忆,愈走愈忍不住蹙起眉头来。
炎亚纶凝神关注脱脱的举动,全然没有发现,吴尊走的并非来时路。但见他们越走地势越高,密道越发狭窄,炎亚纶也觉出不对来,正想高声喊住吴尊,脱脱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形稍晃,不知踩到了哪里,就听风声猎猎,两边的石壁突然飞出弩箭若干。
走在前面的吴尊若是就地扑倒,也能堪堪躲过,但脱脱就紧贴在他身后,难免会被弩箭波及。电光火石之间,吴尊转过身来,就地抱住了脱脱往后一扑,咄咄声此起彼伏,弩箭根根入墙颇深,箭尾摇曳不停,其势迅猛可见一斑,
炎亚纶本来早就跳开几尺,定下神来见吴尊护在脱脱身上,三昧真火不由熊熊燃起,气急道:“我说脱脱啊,你走个路都走不好,这个时候摔跤可是会出人命的,少爷我还有大好前程,不想陪你在这里丢了性命。”
脱脱慢吞吞的爬了起来,低头小声说:“我刚刚是在想,这地势越走越高,从方位推断快要到王府内室了,一时没有留神脚下,是我不好。”
炎亚纶不过也是借题发挥下,见吴尊自己起身没有动手去拉脱脱,心中已小小得意,笑眯眯的望着吴尊说:“我们在密道里走了这几次,都未曾碰到地下还有机关埋伏的,难不成你又迷了路不知往哪儿走了?”
吴尊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此处往前,必然就是庆王所在,是以机关密布。难道你不想去会会那传说中真正的大内第一高手,我听说,脱脱的武功全都是他的真传哦。”
提到武功,脱脱的身子不自主的微微一颤,炎亚纶只作不见,拍掌笑着说:“那个老头连路都不能走了,咱们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过听说这些年他搜刮了不少金银珠宝,你可以盗亦有道,去劫富济贫一下。”
两人谈笑风生,俨然一副要找庆亲王决战外加抢宝贝的口吻,说话间,炎亚纶已绕到前方,凝神研究起机关枢纽来。
脱脱几度想要开口,都被炎亚纶抢了话头,见他全凭记忆也能找出机关所在,不由不心中叹服,只是他们愈走机关愈密集,脱脱踌躇再三,终于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