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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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途远-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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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伤口好得快,再者子礼的医术也奇,我喝了药,如今不碍事了——这种事情哪里能未卜先知,怎么会怪你?”江缓安慰罢,从枕下翻出一串彩绦,递给苏粼,话锋一转,“阿粼,这串剑穗上的雕饰我并不认得,想你这些年也跑了许多地方,因而给你看看——”
  苏粼小心地接过,一眼就看见了穗子上垂了一挂剔透的珠饰,似玉非玉,冷若冰雪。
  “啊!”苏粼一惊,“这个我认得,那年我去北边的时候,对方主将的剑首就是这个雕的——我听那些俘虏说这个可是不得了的宝石,叫什么……哎呀,那名字又长又怪,我记不分明,总之不是常人所有,更是严禁交易的。叔父从哪里得来?”
  “那夜从对方的剑柄上削下来的。”
  “什么?!”苏粼大骇,“难道是北方有人潜到京都了?这可实在不妙,万一入了城……”
  “何以见得是北方来的?”江缓摇头微笑,“若是北方外敌有何可怕?我只担心是大业朝堂里出了……”
  “叔父,我知道了。”苏粼万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暗地查清的……不过——叔父真的不要回府吗?”
  “这病也只能装上两日而已,宁先生与我是至交,在他这里磨几天的饭钱不算过分吧!”江缓笑道,“过分吗?”
  “……不过分。”
  算上药钱,还有宁先生这几日的照料,当然过分。苏粼无可奈何地想。
  只是果然有人通敌吗?苏粼觉得万般气愤——他是上过沙场的人,了解驰骋疆埸的危险,内心对于通敌之人更是深恶痛绝。
  这一顿饭,简瑄吃得很不愉快。
  杨婶自然不知晓简瑄的身份,见他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贵气,又是苏粼的表弟,想必有一番来历。她因此一心要把同乡的什么姑娘说与他,又说什么“将来收做侍妾也好”。
  简瑄身处宁谦檐下,当然不敢大光其火,忍气吞声又实在憋不住,只把食箸戳得“笃笃”乱响,苏粼不作声地把菜碟挪到简瑄的箸下,简瑄只好搅一搅汤水,一口也不吃了。
  江缓端着碗,非要给宁谦讲什么“王氏食鸡子,箸刺不得,掷地碾之”的轶事。
  宁谦拽了他几次,江缓只是皱眉悄声道:“哎呀,疼。”
  宁谦果不其然地收了手,江缓又似笑非笑地继续“复于地取纳口中,啮破即吐之”。
  简瑄气得发抖,撇下碗拉着苏粼告辞了。
  “你做什么?陛下心绪不宁,你还拿他玩笑。”宁谦摇摇头,“他终究是陛下。”
  “醪糟鱼滋味果然鲜美,这几日真是多谢杨婶了。”江缓笑道。
  杨婶乐得又帮他去盛碗饭,江缓便转头对宁谦笑着:“也多谢子礼了。唉,只是我明日便要拖着病体上朝,此时却得你这样的话儿——既知我心忧,怎么还……”
  宁谦红了红脸,叱道:“是是,你心忧体病的——药在炉上熬着,一刻之后全喝下去,一滴也不许剩下。还有醪糟多少带着酒气,这鱼不能吃了。”说罢,端了那半缸子的鱼往那后院庖厨去了。
  “诶——”江缓望着眼前的残羹剩菜,一脸苦笑。
  过了几旬,已然是除夕了。
  宁谦最不喜欢的就是除夕夜。
  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原因,只是见到万家灯火的热闹,再回到自家院中,难免觉得孤寂得可怜罢了。
  杨婶虽然守寡多年,但到底有姊妹兄弟,因此宁谦也不留她,又是送了许多京都的特产让她带回。反倒是杨婶有些不舍,絮絮叨叨让宁谦回远含过年。
  宁谦一边忙不迭地帮着杨婶收拾,一边“好好”地答应,又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杨婶的目光。
  自从拒绝帮助宁询之后,他哪里还有地方可去?远含那里,根本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立锥之地了罢。
  宁谦望着窗外,兀自干笑了一声。
  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扑簌簌落得欢快,原本还干净的院子片刻竟罩了一层雪白。
  宁谦扎好了一只纱布药囊,红艳艳的丝绦十分好看。阿黄在宁谦脚边蹭了几圈,痴愣愣地瞪圆了眼睛盯着药囊看,仿佛那是风干的肉脯一般。
  “刚才不是吃过了吗?”宁谦低头拍了拍阿黄的脑袋,“这是浸屠苏酒的药囊,不是肉干。”说罢,将那纱袋子泡进酒坛中去了。
  阿黄“呼噜”几声,扎进宁谦怀里,又吐着舌头盯着酒坛。
  “好了好了,明日就可以喝了——你比我小了不知多少,第一口自然是你的。”宁谦把酒坛搁到了高高的架子上,越发觉得自己孤寂到了可笑的地步,竟然与自家的狗比起什么年纪来。
  宁谦招呼了阿黄,从后院的厨房中走出。
  雪花一朵一朵落在了宁谦的肩头——离书房还有一段不长的路,身后留了浅浅的脚印,两行足迹亲密地贴着,旁边还粘着两纵的梅花印子,在白色的雪地上无声绽放。
  宁谦抬头,院墙外的灯火好奇地氲了些许的暖黄探进墙内。宁谦蹲下 身子,阿黄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真好。”宁谦闭了闭眼,“明日便是新年了。”声音极落寞地在雪地上荡了荡,又被落下的雪悄然掩埋。
  “笃、笃、笃。”
  有人在院子外头敲门。
  宁谦的手分明地抖了抖。然后费力地站起身,走过去开门,步子有些扭扭歪歪的。
  门闩似乎被雪冻得艰涩,宁谦的手指也僵,磨蹭了半晌好容易才开了门。
  檐上的积雪颤了两颤,又落了下来。
  门外,江缓撑着绀青油布的竹伞,手里的灯笼“吱吱呀呀”地擦着灯杆,一晃又一晃,晃得江缓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温暖。
  宁谦不语,只怔怔地盯着江缓看。
  江缓叹一口气:“唉,我此刻还真是惨淡——小鬼去给什么府兵们送酒布菜,留了那么个比山洞子还冷的府宅,怎么受得住。除夕只吃了西北风,好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这里,又被拒之门外。”脸上却依旧是微笑着,瞅着痴愣的宁谦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伸手拂掉了他肩头的白雪。
  “怎么,还是不欢迎么?那我便走了。”江缓蹙了好看的眉毛,那口气仿佛自怨自艾一般,“这样冷的夜里,却连一口酒都讨不到……”
  待要失落地转过身,提灯的手却被对方拉住。
  江缓停了脚步,迎着对面暗暗的街巷,嘴角勾起略带得意的弧度——虽然拉住他的那只手,犹豫而且颤抖。
  江缓反手握紧了宁谦的手指,灯笼在地上轻飘飘地滚了滚,燃成几簇跳动的火苗。
  阿黄因为天寒地冻又贪恋屋里的热气而在屋外疯狂地吠着。
  江缓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顾上专注地扶着宁谦的肩头恣意吻着,宁谦拘谨扯着帐子,那些明蓝如雨过天晴的绢纱抖动出战栗的波澜。
  江缓深恨怎么子礼总那样紧张,又一时无法,只把僵硬着的对方狠狠攒在怀里,恨不能将其吻到暖透。
  宁谦只是怯怯地微张了嘴唇,感到牙关被江缓柔软的唇舌舐过,瑟缩一下,几乎将江缓的舌给咬出血来,又忙松了劲,不知所措。
  “子礼,子礼。”
  江缓声音低哑,添了难以名状的风致,仿佛诱哄的语气,又仿佛爱怜的叹息。
  宁谦的耳畔被那氤氲的热气撩拨着,脑海里霎时空白成一片,心中的辛酸与落寞还未淡褪,情 潮却控制不住地涌来,铺天盖地,分明想要回避逃离,脚却不由自主地酸软起来,只是他再来不及考虑是跌在榻旁还是任凭江缓作为比较尴尬,却猛然发觉衣结早已经被不着痕迹地解了开去。
  宁谦启唇欲呼,江缓却探了舌头趁虚而入,宁谦稍稍畏缩的舌尖恰恰被触及,又仔细地痴缠上去。他此刻一懵,便忘却了此时何地,今夕何夕。
  幔帐霎时腾起一波湛蓝的浪。
  身下絮了厚实棉绒的褥子柔软又温暖,宁谦别开脸去,瞧见自己散在榻上的发,深皂色的绦带,若隐若现地纠缠。
  “子礼。”江缓凑到他的耳边,衔了那枚红透了的耳垂。
  宁谦喘息着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出帐外摸索着什么。
  “外头冷。”又一只手伸了出去,纤长的手指覆上了宁谦的手掌。
  “灯……”
  “你这时候还管得着什么灯?”笑声也仿佛浸了那屠苏酒,微醺的语调。
  “阿……阿黄会……会叫……”
  外头应和的犬吠果然更加气壮山河,将那些喘息与叹气全然湮没。
  “啪”的重重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坠地,微光明灭几下,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急促喘息,再不见亮。
  宁谦将那帐角咬在口中,究竟还是掩不住呻吟。
  却有手指缓缓伸入他的牙关:“别咬自己……留了淤血印子……不好。”
  宁谦下意识地咬住它,上面绕了一缕发,撩在唇角,酥酥的痒。
  只是这一切都抵不过身下蔓延上来的情 潮波澜,同样的纤长手指撩动出的波澜。然后是意料之中的疼,瞬间又被翻涌的情 潮湮没。
  炭炉推波助澜地将室内熏得更为温暖,仿佛春日提前而至。
  江缓把宁谦额角的湿发捋至耳后,叹了口气。
  很轻很轻。
  宁谦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垂落的绢纱蓝帐,如平静的湖面。
  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响声,绵软的热气透过帐子拂过面颊。
  宁谦先是愣怔着,半晌之后,昨晚的一切充斥脑海,汹涌而至。他猛地坐起来,几乎踉跄着滚下榻去。
  窗开了窄窄的缝隙,桌上烫着一碗屠苏酒,热热地氲着白气。
  院子里很是寂静,雪已经被江缓不在。
  宁谦只看见几只麻雀轻巧地蹦跳着去啄院墙上的干枯草籽。
  他穿着中单,虽然裹了毯子,立在窗前的时候依然打了个寒噤。
  阿黄窝在窗下望着他,皱着鼻头,一脸的怨念。
  宁谦突然就觉得好笑起来,于是顺手取了桌上还在小炉中烫着的酒杯,俯身递至阿黄的口边喂它喝了。
  阿黄喝空了杯子,才有些满足地呜咽了两声,又得寸进尺地从窗口扑进屋内。
  宁谦裹着毯子如角黍一般,实在不好蹲下,于是任凭着阿黄蹭着他的脚,毛茸茸的,很是温暖。
  一阵开锁的声音。
  “子礼。”
  江缓微笑着站在院门外,手里的五木,散开淡淡的香:“我找了许久都没找见,街上也没处买了,只有回自己府中去取。”
  宁谦这才想起来,元日沐浴的青木香他压根忘记买了——或者是觉得什么至老发黑,根本是没有必要的。
  “还疼吗?”江缓走进屋子,凑到宁谦耳边悄声笑问。“要不要我帮你沐浴?”
  宁谦很正经地摇了摇头,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蓦然甩开江缓几步远,脸上分明地表示着“江缓你不知羞耻”。
  江缓只是笑着将那束青木香塞到宁谦掌心:“我虽是个尚书令,却实在没有什么聘礼,除了偌大的一个冰冷宅子,也就剩这么茕茕孑立的一个人了——惟有以身为聘,不知子礼可愿收留?”
  宁谦没有回答,手指却攥紧了青木香,那些晒干的叶子酥裂开来,“沙沙”作响。
  江缓笑了笑,伸手握住宁谦的发:“五香沐发,至老发黑……子礼,不如以后我们也去信之锦之那里看傩人跳巫舞吧。嗯,以后,等大业一切平安以后。”
  “好。”
  宁谦沐浴之后来到屋内,发现案上似乎有一挂什么晶亮璀璨的物体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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