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之爱,分桃之亲。”
我正想念出声,先生却朝我做掩口的手势,他警觉地看看了四周,发现无人在场,才小声地对我说道。
“当心隔墙有耳。”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在世人眼里,男人与男人肌肤相亲是罪。看先生写的话,再想到那时叔父在陛下怀中无力地挣扎,与陛下那样怜爱的举止,与叔父有关的人的谈话,我已经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断袖分桃,说的就是同性之爱。
身为臣子竟然与陛下有染,这传出去太难听了,谢家怎能容忍这样的侮辱,怪不得父亲会把叔父赶出家门。
“这是耻辱啊!”
我不由惊呼出声,先生却冲我摇头。
“你想的只是一半的缘由,还不是最主要的理由。无论那孩子气度如何高华,无论陛下有多么圣明,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是违背人伦的,更何况,还是天子与臣子的爱呢?你想你父亲是南方士族的领袖,定是容不下那孩子的逆伦之举,才赶他出门的,是吧?”
我点头,这是当然,世人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错了,错了啊!大郎何等人物,岂会拘泥于此。魏晋士族遗风,你家独得真传,又么会计较这些。就算阿默与陛下在一起,大郎也不会计较,只要阿默过得好,便罢。大郎是在担心阿默,旭儿,你知道吗?”
我摇头。大郎是父亲的小名,先生为父亲的恩师,唤父亲小名自无不妥。可是为什么先生这么说?
“自古伴君如伴虎,天子宠臣少有善终。就算阿默能得陛下一时的欢心,又能够持续多久呢?云阳谢家于天子,始终是隐忧,那孩子牺牲自己想保护自己的家族,你父亲怒的是这点啊!大郎只有阿默这样一个弟弟,阿默又是大郎一手抚养长大,阿默这样糟蹋自己,大郎如何不怒……”
和陛下在一起,是糟蹋自己吗?
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呆呆地看着先生,我哑口无言。
“先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先生没理我,象是自言自语,又道。
“阿默那孩子生性倔强,决定什么事从来不走回头路,大郎怎么劝都不听。而每次占卦,这孩子得的都是夭逝之卦,磨难无数,只要不在陛下身边,他就能少受些罪。这是大郎身为兄长,对弟弟的那片心,可阿默那孩子听不进去,所以大郎才把阿默赶出家门……那孩子命定早夭啊!”
喃喃的,喃喃的,先生的话越来越轻了。他略显悲伤地看着我,我顿时一惊。
难道叔父真的病的很严重吗?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如此紧张,似乎那早夭的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
无由的,我想起叔父走路时的样子。一点也走不快的,慢如乌龟踱步的样子,没有人搀扶,走路便是摇摇晃晃的样子。
我想到了他走路时的样子。
晚上,我第一次主动的去探望叔父。我想,或许我能再知道些什么,那个人身上的迷,于我,实在太多了。
而他依然未醒。
***
叔父在家的居所,名曰“听雨榭”。
云阳谢家占地甚广,府中有一小小的湖,叫做“冷湖”,湖中种着远近闻名的墨荷。而“听雨榭”,就建筑在湖面之上,墨荷之上。
如今天正寒,墨荷未开,而它的叶子却不若别的荷花,还是绿的,没有萎谢。
远远望去,水蓝蓝,满湖的荷叶苍翠欲滴。平素阳光正好时,“听雨榭”顶上覆着的绿琉璃瓦,有种灿烂的光辉。而在下雨的天气里,雨水滴答在绿琉璃瓦上,会发出如乐曲般动听的音符。
此刻大雨倾盆,如注。可我无心听那乐音。
叔父的卧房与外间不同,很少仪卫保护。想来陛下也需要些私人空间,因此我也见不到几个人。
卧房里面燃着淡淡而好闻的墨荷香,我只看到里面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靠在床边,正在替床上的人敷着冰枕,专注到连我走近他身边都不知晓。
叔父似是未醒。
安详的面孔上面色红润,却是太艳了的潮红,象是还没有退烧的样子。而叔父微翘的嘴角上扬,象是好梦正浓,看得那照顾着他的人脸上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不知道昨夜陛下是否一夜未眠,看他,瞧见一脸的疲惫,可陛下看护昏睡的叔父,眼神与手,都是同样的温柔。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淡淡的香气迤俪,陛下痴痴地看着叔父平静的面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叔父的卧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喜乐洞天”。所谓洞天,是借道家洞天福地之说,希望这样的名字,能给住在其间的人,带来平安与幸福。
何谓喜,又何谓乐,住在里面的人,又真的有喜有乐吗?
我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一对人,却让人有种淡淡地心动。喜乐洞天,也许此时此刻,他们有喜有乐有平安。纵然,里面有人病着,也有人不眠。
我突然有些羡慕起这样的气氛,我突然也有些不太责怪叔父。
虽然,我的嫉妒与责怪,并无理由可言。
屋内很暖和,暖和到连身为病人的叔父,睡觉都不太老实。叔父的双足露在了锦被外边。而陛下无事,正在把玩着叔父的足,叔父的双足明明如蓝田白玉般的白皙,却又不知为何,在陛下的手心里,便染上一层浅浅的红意,看上去微微带着一点情色气息。
看得我不由脸红,目光一侧,便瞧向另一边。
此时我却看见,叔父的脚底有着一排排青白的小孔痕迹。
一排又一排的,青白的伤痕。
第五章
远远看去,是一湖的碧水微波。
叔父的居所,为云阳谢家最美的景致所在。无论何时到来,都会有心旷神怡的感受。
此时屋内的墨荷香已经燃尽,而我也在这里呆了好久。香烟的迷雾散开之后,屋子里的一切都尽入眼底。只是陛下这时也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他只是微笑地看着那张熟睡的容颜,为那个人盖好被子。也---勤快地换着冰枕。
陛下的目光柔和得不象是个皇帝,太温柔。而传闻中的陛下,该是雷厉风行的人物,为何在我眼里,竟是这般无害。
想着,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是在陛下前面,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镇纸。
“啪”,镇纸发出的声响清脆,惊动了床上的人。
我只见叔父微微地,似乎不愿意被人吵似的,往陛下怀中去偎去,稚气地用被子捣住自己的双耳。那样的动作就象一个孩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而那双湛蓝的眼瞳没有睁开,睡意还浓。
陛下看了我一眼,眼中有淡淡的责备,似是怪我太莽撞。我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又见他轻轻的把在怀中好眠的人抱回被里。
正欲开口,他却皱起眉梢,示意我禁声,起身朝我招手,让我跟他走。
又摸了摸依然不醒人事的叔父的额头,陛下轻吐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领着我出了房间到走廊上。
到了门口,我又想说话,陛下还是示意我禁声。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走远,距离叔父的卧房门有一段路程,他方才对我笑道。
“君阳还没醒,你若是来探他,过几日再来吧!”
“叔父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问,当自己没听到陛下的逐客之意。
“也没什么,老毛病而已。君阳身体太差,每隔个三五天就会发低烧。那夜跪的太久,身子吃不消,现在他已经退烧了,不用太担心。”
陛下的语气极低,瞧了我一眼,像是很不满。
我莫名其妙,陛下在气什么,让叔父跪的人又不是我。
“只是发烧,会昏迷那么久……”话未完,就被陛下瞪了回去。
“君阳的肺也不是很好,天气太冷,加重了他的病情。”陛下不是很情愿的,向我解释。
但陛下毕竟是陛下,这些事他根本无需说给我听。正在奇怪,他又说道:
“你回去,把朕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给谢岷听。君阳如今只剩半条命,稍有差池,那个所谓的卜卦就会成真。他要是真心疼自己的弟弟,就别再折腾他了。他的身体,可经不得折腾。”
谢岷是父亲的名字,虽然父亲对我不好,可是陛下这么轻率直呼父亲的名字,我还是有点不高兴。直呼一个人的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虽然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叫一个人的名也不算什么。
“陛下不能当着我的面,这样直呼父亲的名。”
“朕难道叫不得谢岷?”陛下的脸突然凑近我,淡淡地问,眼神里却有一丝火光。
“是,在人子面前直呼他父亲之名,不当。”我脱口而出,就算陛下杀了我也不怕。我以为他会恼,却不料陛下竟朗笑出声。
“不愧是云阳谢家人,脾气性格就象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当年君阳第一次上殿面君也是如此,甚至比你更胜一筹。”见我疑惑,他又道。“朕不过只是叫了他爹的名讳,这家伙竟然在大殿之上哭给朕看,让朕尴尬得差点下不了台。”
“陛下本来就不该直呼祖父的名讳,何况……”我顿了顿,偷偷看他,陛下脸上倒没有什么异常。见我看他,陛下说话了。
“朕明白,云阳谢家宗魏晋古风,最忌别人直呼长辈名讳。”
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就不说了。可他既然知道,为何还是照犯,瞧着陛下倨傲的面容,我闷闷。我也知道他是皇帝,指望一个皇帝向我道歉不太可能,也许,他也从未试过向人赔不是。
“……”
于是我只是无言,陛下则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你好象很不喜欢君阳啊!”
“没有。”
是真的我也不承认,何况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呐呐地开口,却看到某人一脸如狐狸般的笑。
“朕想也是。”
听到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我气结。
“陛下未免武断。”
也许初生牛犊不畏虎,即使在陛下面前,有时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话一出口知道要糟,心里咯噔一下,再抬头,陛下的神色果然不太好。
“武断?当初是谁硬是赖着朕的君阳不放!!”
“我不知道。”
“你忘了你小时候,君阳抱过你吗?”
“我不记得。”
我抵死不承认,对这我也实在没有印象。见我如此,陛下笑了。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君阳抱,一离开他你就开始哭。”皇帝摇头。“那个时候你才两岁,却喜欢把君阳粘得紧紧的,那段日子朕整天想着就是怎么离你远点……”
“叔父见过小时候的我?”
我好吃惊,不由狐疑地问。
“十年前朕和他回来过一次。”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微风轻卷过湖水,泛起淡淡的波澜,而此时陛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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