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览满足地笑了笑,浅浅的梨涡在唇畔绽开。
他垂眸一瞬,说:“九叔想要皇位,我如他所愿。他有治国之才、经世之能,定然能成为受到百姓称许的贤君明主。将社稷交给他,我便能放下心了……我想要你,谁又能如我所愿呢?梅儿,我不想把你也交给他,可是我……咳咳咳咳!”他忽然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将五内都咳出来方才爽快。
我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急道:“别说了,裴览,别说了。”
许久之后,他渐渐平静下来,说:“我乏了,扶我进凉亭坐一会儿吧。”
我立即依言照办。
秋景明明,远处水澄山碧,湛蓝的天空高远苍莽。晚风乍起,凉意袭人。
凉亭中,他静静地靠在我的肩上,我揽着他的肩,二人相互依偎。
他说:“梅儿,你还记得你我初见那日,你为我唱的是什么曲子吗?”
“记得,我自然记得,是《古相思曲》,你说你最爱这首曲子。”
彼时风月,少年手执折扇,缓缓步入雅堂,恍若高山远岫的一轮满月,眉宇间的光华不可阻挡。而今,物是人非,只得空叹奈何。
“我突然有些困了,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好吗?”
“我唱给你听,但是你不能睡。”
“好,我不睡……”
我胡乱拭去脸上的泪水,强压下心中的悲伤,将这首《古相思曲》最后唱一遍与他听。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只缘感卿一回顾,使我思卿朝与暮……使我思卿朝与暮……梅儿,如若有来生,我不要皇位也不要荣华富贵,哪怕只是长衫布衣,只要有你……就够了。来生,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我已泣不成声,勉强道:“好,我答应你……”
裴览终究是慢慢闭上了眼睛,与我交握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一声尖锐的抽泣声划破寂静的秋夜,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今生我无法回应你的爱,如果有来生,请你在见到我的时候就转身离去。
彼此,相忘天涯。作者有话要说:这文会日更到完结的哟~咳咳,来打个广告:新文《良相如此多娇》讲述许国第一位女丞相的故事,由北京魅丽心晴坊策划出版,目前我正在全力赶稿,应该秋天就可以上市了,有兴趣的亲可以戳进来看看~【文案君】据说,我是个奸臣。顾名思义,就是祸乱朝纲、蒙蔽君主的妖孽。可我的师父,却是名满天下的一代良相。害我背负骂名的罪魁祸首,正悠闲地坐在龙椅上,非但欺负我、调戏我,还阻止我洗刷冤屈!我含泪咬手帕:老娘不想干了!皇上得意地笑:既然爱卿不想管理天下,便来管理后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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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
明月映在池塘里;弯弯似钩。微风过处;平静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塘中莲花早已枯败,满目萧瑟景象。
我趴在窗棂上;呆望着满园葱茏蓊郁的桂花树。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裴览喝了我的血却没有忘记对我的感情呢?难不成;从一开始我便想错了吗,还是哪里出了我不曾觉察的纰漏?
蓦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滑进腰间;希音从后面搂住我,附在我的耳畔轻声柔语道:“小梅;在想什么?”
我默默叹息一声;转过身靠在他怀里;道:“我以为我的血能救裴览;就算不能解毒,至少也可以再一定程度上延长他的生命,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快就去了。”
“小梅,这不是你的错,你根本无需自责。裴览蛊毒入髓,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他的声音如清醇的甘酿,教人沉醉其中,“别难过了,乖。”
我默了默,回想起裴览临终所说,道:“圣僧,裴览有意将皇位传给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希音似是一愣,好像并未料到裴览的心意,疑惑道:“他当真这么说?”
我点头,“他亲口对我说的,你想要皇位,他如你所愿。”
“裴览并未留下遗诏,他驾崩之时也只有你一人在身旁,单凭你一人之言,很难令满朝文武信服。眼下边疆战事尚未平息,未免节外生枝,我以为暂时秘不发丧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待击退燕国,再将裴览的死讯昭告天下。届时,我会连同名册一起公诸于众。”稍顿,他又道:“其实裴览有意传位于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把握先机。即使他属意之人并不是我,我也能取得那个位置。”
这分明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有几分隐隐的不安,好像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与他携手,安静地共度余生,没有家国社稷的牵绊。闲时走遍漠北草原、西南苗疆、中原大地,看江南的杏花烟雨,大漠的苍茫辽阔,潇湘的淡云碧月。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有我与他二人便足矣。
而他想要的,却是君临天下。
见我不语,他轻吻我的额头,笑道:“小梅,很快我就能为恩师正名、为梅家平反,而你也能恢复真正的身份。从今往后,我会与你比肩而立,我的身旁只能容得下你一人。”
也罢也罢,我这人素来随遇而安,在哪里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与他在一起,管他庙堂高还是江湖远,管他九重天阙还是东篱南山,我认命便是。
记得当初我在青城山曾遇见一位道人,他预言我此生“母仪天下,□”,当时只当是戏言,而今却一一应验。
我蹭了蹭他的颈窝,笑道:“今生今世,我们永不分离。”
希音臂上的力道紧了几分,道:“非但今生今世,我还要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我毫无迟疑道:“好。”
沉默半晌,他说:“我的母妃在生我时难产而死,我被其他皇子排挤。连路都走不稳,就已然学会如何小心翼翼地博得父皇的青睐。虽然拥有尊贵的身份和帝位,我却从来都不知道何为家的温暖。我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绝不会让他受这份苦楚。”他缓缓放开我,含笑的凤眸灿若明珠,道:“小梅,我们要个孩子吧,一个就好,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将皇位传给他。有了孩子才算是完整的家,有了孩子,就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万分动容,迎上他柔若春水的目光,道:“好,我都听你的。”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夜,颠鸾倒凤,巫山云雨。问世间恩宠无数,只有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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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览驾崩;希音秘不发丧;蜀军全面包围皇城,那日在玉芙殿中当值的宫人全部软禁起来。对外仍称皇上病重;由蜀王裴昀监国,总理朝政。
原本在嘉峪关假扮希音的林铮脱下伪装;以军师的身份亮相。在希音的安排下,副将威国将军假意投靠燕军,对燕军放出虚假消息;诱拓跋飞深入。与此同时,李远率御林军伏击在侧;大破燕军。这一仗打得拓跋飞丢盔弃甲;燕军闻风声鹤唳;无不心有惴惴、两股战战。最早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开春,许国大军便能凯旋而归。
边境捷报频传,国内朝政平稳,一切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入宫以后,我一直住在昭阳殿,这里是历代皇后的寝宫。
希音愈发繁忙,有时直到东方泛白才会回来,往往睡不了几个时辰便又匆匆忙忙地起身上朝。可不管多忙多累,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他也都像向从前一样温柔地抱着我,同我说说朝中的趣事。
这年的冬天来临之际,我被诊得喜脉。
希音高兴得抱起我连转了好几圈,他说什么都放心不下太医,非要亲自照料,从诊脉到熬药,事必躬亲,甚至连奏章都搬回昭阳殿批阅。
我心疼他白日忙于政事,晚上还得回来伺候我。他却毫不在意,笑着说:“圣贤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倘若我连家中的娘子都照料不好,如何能料理天下百姓呢?”
我笑着流泪,心里是满满的幸福与感动。
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终于有个人愿意陪我哭、陪我笑,免我一世愁苦,护我一世安好,我到底是幸运的。
自我进东宫以来,安安一直贴身照料我的起居,对我忠心耿耿。她原本心心念念要撮合我与裴览,如今裴览不在了,她便开始盘算起怎么才能让希音对我永远一心一意,让六宫永远无妃。
在希音的授意下,她每日变着花样给我进补,鲍翅血燕、山珍海味源源不断地往昭阳殿送。奈何我害喜害得委实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有时甚至闻不得一星半点肉味。希音说,我从前又是身受重伤又是身中蛊毒,体质难免孱弱亏虚,着急不得,需要配合着安胎药慢慢调理滋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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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初雪在腊月初一这日翩然降临;纷纷扬扬下了整夜。清晨醒来;见窗外银装素裹,天地之间唯见纯白一片。有风拂过;枝头的积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难得休沐,希音暂且搁下政务;陪我在御花园中散心。由于太过清瘦,不过三个月的身子已让我很是显怀,他将我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妥妥帖帖;极尽小心地搀扶着我在雪中漫步。我甚是喜欢踩雪的声音,吱呀呀的;听起来非常有质感。
殷红的腊梅花娉娉婷婷;妖娆吐香;时有几片花瓣掉落在衣裙上;引得暗香盈袖。
希音问:“小梅,累吗?”
我虚靠在他的怀里,摇头道:“不累。平日里安安都不让我出来,生怕有个闪失。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我欢喜还来不及。”我攀着一株绽放的腊梅,轻轻嗅了嗅,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我记得仁德十七年的初雪下得比这还大,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路边的积雪有几尺深。”忆起从前,希音的脸上带上了几分得意的笑容,道:“你就是那时出生的,我还抱过你呢。那么小小的一个粉团子,如今竟成为了我的娘子。”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小腹,唇畔笑意加深,“非但成为我的娘子,还将成为孩子的娘亲。”
我嗤笑,“还说我小,那时你也不过八岁,能有多大?”
“八岁不算大吗?”他的眉间忽的闪过一丝黯然,垂眸道:“小梅,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你我之间相差太大,你还不曾长大,我就已经老了。害怕我不能陪你天长地久,不能与你白头到老。我甚至害怕,我会比你先……”
“呸呸呸!”我心下一刺,急忙打断他,嗔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我是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你可别妄想能离开我。就算到了地下,你也得继续给我暖被窝。”
希音笑道:“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决计不会答应。恩师为你起名梅知雪,正是希望你如这傲雪的腊梅,凌寒盛放,铁骨铮铮。”他复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鼻子,道:“以后有我在,不需要你凌寒傲雪,你只要乖乖地让我保护就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葫芦脑袋从远处惊慌匆忙地跑过来,他一贯沉稳如水,不知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