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看着我出神,而当我发觉过来对他笑的时候,他会神色复杂地转过身去。
我发现不需要什么理由,他就可以对我动怒。每当我们在王府偶遇,我柔顺地向他行礼,他只是冷哼一声就走开。
我觉得作为皇储,范闻涉天他不应该失常这么久。我想我需要耐心等他回复正常的冷静沉稳,依我对他的了解,那应是不难。
我终于接到了天晓家的文书,这件事想必很重要,因为一连几天彷徨于此的传音者是同一个人,想方设法抓紧时机把文书交递给我。
我看完书卷,有了决定。
我于清晨赶在陵王之前到书房,终于来得及“不小心地”烧了今早到的几份文书,再表现出早已计划好的不知所措。早上例行巡视的管家看到文书着火,大惊失色地请来陵王。
我以为陵王见到我定会暴怒,而后真的把我关起来。而他看我良久,却什么也没说。
不管怎样,这一关算是过了,若昨晚我不曾接到天晓家的书卷。七份文书今天一旦通过陵王府放行,到达皇宫,而东部七郡明天就要大乱。
12。
当今晨我看到天晓倚越在失火的书房时,竟一点也不觉惊讶,仿若我长久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天。
从我第一次见到天晓倚越,我就开始怀疑。他不但美貌,而且城府绝对不浅。他来到我身边,不仅是媚惑,更会利用各种机会作梗朝政。而他会对我那么顺从,也是为了迷惑我作的表象吧?
入夜,我悄然来到微远滨桦,天晓倚越正在写着一份文书,而后把文书交给了一抹黑影。那就是闻名天下天晓家势系的传音者么?
我的猜测被最后证实,天晓倚越从不曾与天晓家失去联系。天晓家族不愧有射原第一的情报网。
而天晓精致的听术,却没能让天晓倚越发现我的存在。
你绝对想像不到川王朝皇储竟还会息隐术吧?
我从来不曾低估天晓家,从十几年前见到天晓慕航我就有这种觉悟。如果没有几分手段,单凭见风使舵和媚人取宠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势力与地位?
但天晓倚越,不要以为我就会任由你们操纵摆布!
我去东阁谏言的府上,蕴罗谏言与我分析东部七郡的形势。
“现今陛下派了七位使节到七郡,不过依我看,那七人的适合与否却很待斟酌。”
我很惊讶,向来慎重的谏言会说出这些触犯皇室威严的话。
“据我所知,那些人不久前与天晓家多有来往,甚至邀以重金。我怀疑他们已是天晓家的党羽。这一次,他们极有可能会诬害七郡现任郡守。七位郡守都是原朝的旧臣,在七郡很得人心,若被诬害,恐失民心。而若那七人因而得了这官职,只怕是更大的祸害。我想,七位郡守可能有所察觉而先行上书欲阐明情况,却被天晓倚越烧了文书。”
我点点头:“那七个使节我有所知晓,都是善于巧言令色之人,若他们一纸文书告来,兴许我们也会被迷惑,就便造成大错了。”
我离开谏言府,立即传文书快送至七郡,告知陵王府有几份文书被烧,疑是他们的,务必请再送一份过来。
三天后,我收到东七郡的急传文书,竟会这么快,我有些惊异,但也很欣然。
文书交至父皇那里,不就即传下对七位使节停职查办的旨意。
天晓倚越,这一局总是我赢了吧?
然后在一天早晨,我再次收到东部七郡的文书,而看到内容,我惊住了。
回信中说,他们的文书是在两天前送出的,不至于这么快就到盛邺,那被烧的应不是他们的文书。原本他们还以为不能得到朝廷的信任,现在得知陵王对他们如此重视,极是感激。
难道,天晓倚越烧的,竟是七使的文书不成?
如果不是那天我利用息隐术去微远滨桦得知那几份文书来自东七郡,如果不是我去找蕴罗商议情形,如果不是我为了以防万一给七郡守去信,我不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也许我会依然怀疑天晓倚越意图毁去东七郡,但七郡的文书却依然能传到父皇那里,单单只是天晓倚越背了罪名,而七郡仍会平安。
但如果那天他没有烧去七使的文书,我会为那些文书放行么?我想会的,我毕竟是西野的皇子,我本能相信西野的人,而怀疑原朝的旧臣。
天晓倚越为何要那么做?自除党羽有什么好处?还是……
我原以为我的疑虑已经解除,却到后来,它渐成一片浓浓的雾障,怎样也拂不开。
13。
七郡的事件无多大风浪地结束。我知道那天陵王去与东阁谏言商谈,必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怀疑我欲加害七郡郡守。想来那七使临走前拜会天晓庭、轩两系的大臣,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幌子。但我明白陵王比我想象的细致,我想我要倍加小心。
而后陵王待我是一如以往的冷漠,我想他应该没发现事情的真相。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沉稳,我对他还是了解颇深的。
只是他更加频繁地来微远滨桦,让我很是无奈。但他对我如此警戒,即证明他仅只当我是危害,反倒让我很安心。
我想到了沙连与宗龄,及他们对我说的话。我必须要守好真相,在警觉聪明的陵王面前。而我一定会有时间,因为这是人性的漏洞。
没有人会认为恶能占领最后的胜利,因为它敌不过正义的信仰与精神。所以对于至恶,人们会憎恨它,敌视它,甚至惧怕它,但在人的内心深处,却始终认定它不会真正左右历史的走向,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放松警戒。这也即是恶永不消亡的原因。
而对于至善,人们对它尊崇敬慕,但人本性中的欲望却易对之产生两极分化。一类是极端崇拜转化成的依赖,另一类是嫉妒。因为人们能确实感受到那种神圣光彩的强大力量,及其莫大的影响之力。所以至善总是容易幻灭。它因毁灭别人而毁灭自己,也可以因自己被毁灭而将对方推向毁灭。
有没有一天,灵魂坚强到可以接受至善?
千年之前,天晓家仍可以生存在阳光之下,而今天,却再也回不去。
惨痛的教训,刻入我们每个族人骨血中的宗旨。我们必须生存,必须等待。
直到有那么一天……
14。
盛邺虽是北方水乡,但冬季依旧寒冷。大雪连续下了三天,视野中是一片银白。我在庭中观看雪景,却总在不知不觉间,视线就转向了微远滨桦。天晓倚越水一般的人,应该和雪很相称吧?他是否也一样会看清晨的雪景,还是怕被冻坏赖在房里不出来呢?
父皇宣召我进入皇宫,从我成为皇储已有一年多,而我与父皇的见面也愈加减少了。父皇渐将几乎所有的国事都交到了我手上,是对我的信任,也是让我及早适应。
我知道十几年来为川王朝建国后的百废待兴,父皇太过操劳。这些看似琐碎的国务实质上比战争更难为,其中分寸极难把握,失之毫厘即差之千里。加上射原地域如此广大,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朝野官员级层之间关联或紧或松,任一处的疏忽后果都是不堪设想。这是我在接触国事后才领悟到的。这让我更是敬仰我的父皇,西野的君主本不擅长这些,但几十年来川的国政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而是稳步地在强大,这实是让人惊喜的迹象。父皇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更何况还要对付一个庞大的天晓家。
父皇的宫殿一直烘着地火,我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他看见我进来请安,十分开心地从暖座上下来:“天儿,随我一起去看雪景。”
御花园的景致一直是非常美丽的,其内集天下奇珍异宝之大成。父皇难得地夸赞着我近来的处事,其实我觉得我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走过花园东苑时,我颇有些惊异地看见几株蓝音花,幽蓝的花瓣在雪的衬托里分外显眼,我带着赞叹的语气说:“没想到在盛邺也能看见蓝音,这前无古例的景色该是我朝之福。”
父皇看向我,仿佛我的话提醒了他什么,他微微笑着:“铮铎郡守花了近百名花匠用温棚运送,百株蓝音才好不容易留下这四株。”父皇眼神中尽是深深的慈爱,随后轻声感叹:“天儿,你真是用心良苦。”
我惊诧,这是什么意思?
“铮铎冰镜湖的灾害已有多年,其实我以前也有所听闻,只是再高明的学者也查不出什么,我只能无奈。天儿你竟能那么巧妙地解决,而后又把功名归于我。其实你不必要尽这份孝心,我要这些功绩有何用,你是未来的皇啊!你该让天下知道你是多么睿智贤明。”
我心中是翻山倒海的震动,这断然与我无关,那荣誉从何而来?
“天儿,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这我十分明白,我一直撑着,是想等你更成熟一些。而你,的确没让我失望,而且很多事情,已超出了我的期望。”
父皇的神情平和而欣慰,霎时我无法说出我内心的感受。
“你让我很是自豪,天儿,对于川王朝的未来,我可以安心了。”
我离开王宫,无法自制地脚步虚浮。我的脑中闪过太多的细节。
我甚至没有接到过铮铎的文书,我一直以为冰镜湖的问题是父亲派人解决的。那段期间我在西部诸郡,根本无法分身去铮铎。又是谁会将自己的功劳奉送给别人而完全不让人知道?我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人。不,不可能是他!
但我仍是飞快赶回王府,叫来专司文书管理的王府总侍,问那几天文书的情况。
“殿下这么问来,我才想起那天的确好像看到了铮铎的文书,蓝音花的纹底,确是很显眼的。可我到书房再整理时,又没再见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错觉呢!”
“那天……天晓倚越有没有进过书房?”
他很有些惊异地:“殿下,倚越公子不是一直都可以随时去您的书房的吗?”
难道真的是他么?那时,他没有去至留郡,他去的是铮铎郡?
可我最大的不解是,为什么要做这一切都不让我知道?反而处处掩饰?
那么七郡文书的事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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