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
「他想请你跟日本一个钢琴新秀合作,出一张双钢琴专辑。」他沉声道,仔细注视她的反应。
她楞了楞。「双钢琴?对方是谁啊?」
「一个姓宫城的年轻人,听说去年拿到日内瓦钢琴大赛第二名,是日本很受瞩目的新秀。长得挺帅的,很受女孩子欢迎。」
「为什么要我跟他合作?」
「唱片公司希望替他开拓在台湾跟大陆的市场,也希望帮你提升在日本的人气。史先生说他敢打赌,你们这对金童玉女肯定能席卷全亚洲。」
「金童玉女?」罗恋辰樱唇一扬,为唱片公司的说法感到好笑。「太夸张了吧?」
白谨言却不觉得好笑,曾经在舞台上叱吒风云,他很能理解唱片公司的意图,也知道这样的合作,对罗恋辰而言只是个开始。
录制唱片、巡回演奏,未来的她有太多机会与不同的音乐人才合作,他们将彼此提携,相映成辉。
未来,他这个指点她琴艺的老师将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个个与她合作的对象,他们才能帮助她进一步挖掘潜能,激发舞台魅力。
而他,即将成为过去式……
「你说我要不要答应跟那个日本人合作呢?」她徵求他的意见。
何必问他?「你自己决定吧。」他淡淡一句,推开她站起身。
突如其来的冷漠令她一楞。「怎么啦?老师,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说错话。」是他无故闹别扭。他捏紧拳头。
「还是你不想我录这张专辑?那就不要好了,我无所谓。」急急声明。
「怎么会无所谓呢?这可是赚钱的机会啊。你不是说过想快点把家里的贷款还清,还想再买一栋房子!让你爸妈住得舒服一点?」
「我是这么说过。」她来到他面前。「可是如果老师不喜欢我录双钢琴专辑,我就个录。钱再赚就有了,我不希望你个开心。」
她干嘛对他这么好?干嘛这么小心翼翼,唯他马旨是瞻?
「你!」他瞪她,心海蓦地汹涌,掀起漫天狂涛。「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没有自我吗?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当自已是傀儡娃娃吗?」
「我——」她容色倏地刷白,不明白他为何刎此愤怒。「我……听你的话不好吗?你不、不喜欢吗?」
「我该死的为什么要喜欢?」他咆吼,手握拳狠狠敲了墙面一记。「我烦透了!」
烦透了柔顺听话的她!烦透了不可理喻的自己!
「别这样!」罗恋辰焦急拉回他的手,心疼地审视那泛红的指节。「为什么……要烦呢?」明眸莹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昨天就发现你跟楚大哥怪怪的,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白谨言身子一僵。
「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弹的根本是『你的』声音,不是我自己的?他是不是说我在舞台上失去了自己?」她颤著嗓音追问,一字一句,揪扯著他的心。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他也……跟你说了?」
「嗯。」
「那你怎么还不在乎?」他再度拉高声调,「你不害怕吗?你不怨恨吗?你弹的,不是自己的琴声啊!」
「我不在乎,我本来就想弹出你的声音啊!这些年来,我的目标一直是弹出你的声音,现在好不容易做到了,又怎么会怨恨呢?」
「即使你……因此失去自己?」
「没关系的。」她握著他的手,凝望他的笑颜美丽得令人心动,却也温柔得令人心碎。「是我自愿的。我愿意成为白谨言第二,做你的传人。」
他心口为之一窒。
她自愿成为白谨言第二,自愿做他的传人。可她……凭什么成为他?凭什么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可以代替他?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根本不明白她真诚的笑容正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侵蚀著他的情感与自尊……
「不许你这么说!」他倏地怒吼,凌锐的声嗓几乎震垮天花板。「白谨言第二?我的传人?成为我的影子真的值得你这么高兴吗?你不是白谨言!永远也不是!你懂吗?懂吗?」
她不懂。
不懂他为何这般反应,不懂他的神情为何看来如此激动而绝望。
她做错了什么?这一切,难道不是他的希望吗?
当初他从她父母身边带走她,不就说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弹出他的声音吗?为什么她好不容易做到了,他却反而不悦?
「老师,你究竟……怎么了?」罗恋辰颤著声嗓问他,容颜血色尽失,心脏像遭人扭了死结,一阵一阵地抽疼。
他没有回答,朝她射来两道复杂灼烫的眸光后,忽地甩了甩头,转身大踏步离去。
留下她,全身发冷。
决赛要开始了,可她的心却无法静下来。
因为他没像从前一样,临上台前给她一抹鼓励的微笑。每一次她参加比赛,总是他的微笑令她安定下来。
他的微笑,赐予她自信。
可这回,他却没对她笑,一直阴沉著脸,若有所思。
「老、老师?」她试著唤他,试著把他从那个她不了解的世界拉回来。她要他回到她身边,她需要他!
「……去吧。」白谨言只是淡淡看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一把。
但她仍僵立原地。
「怎么啦?恋辰。」他蹙眉。「快轮到你上台了。」
「我、我知道。」她苍白著脸,看著他毫无笑意的脸,胸膛像结了冻,冷得她无法呼吸。
「快去啊。」
还是这么冷漠。
她心一痛,再也无法承受他如此冷淡的神色,十指紧紧掐入他臂膀。「老、老师,你听我……听我说。无论你怎么想,这是我跟你的约定,我一定要完成它。」几个月来,她苦练萧邦第三号钢琴奏鸣曲,为的就是这一刻。「我一定要让大家印象深刻,一定会的——」
他下颔一凛。
「我不懂……不懂你为什么不高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是老师,这是我最重要的一场比赛,能不能请你……」含泪的眸扬起,企盼也哀求地凝视他。「请你支持我?」
「……」
「我求求你,一句话也好,一个微笑也行,请你支持我!」她快崩溃了。「不然我……我可能连上台的自信都没有——」
「恋辰——」
「我求求你,老师,求你!这个比赛对我来说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我真的不能输,因为我——」睹上了所有的一切。
他的梦想与她的爱情,全赌在这场决赛上了。
「求求你!」
沉重而哀痛的嗓音震动了他,他双手发颤,好不容易才抚上她湿冷的颊。「……加油。」
简单两个字却给了莫大的勇气,她用力点头,感激地朝他绽开一朵盈盈笑花。
「谢谢你!老师,谢谢!」她展袖拭泪,深吸一口气后,向后台走去。
注意她离去的背影,他一时茫然若失,手指送上唇,浅尝一口。
她哭了。
他竟……让她哭了。
不知怎地,泪水的咸味在他唇腔里化成了难以咀嚼的苦涩,那难言的苦、难言的涩,几乎令他发狂。
白谨言咬紧牙关,拚命忍住当场咆吼的冲动,幸而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谁都好,只要能转移他此时激动的心绪,就算是唱片公司打来的也无妨。
「哈罗。」他用英文打招呼。
另一头传来的却是急迫的中文:「请问是白谨言……白老师吗?」
「我是。」
「终於找到你了!白老师,我是恋辰的爸爸,她现在在哪儿?在你身边吗?」
「她正准备参加比赛。有什么事吗?」
「出事了!白老师,恋辰的妈妈出事了,请你让她马上回来——」
罗恋辰才刚刚下台,还来不及等评审宣布成绩,白谨言便拖著她直往会场外走。
她不解。「怎么了?老师,为什么急著走?」
「你父亲打电话来,说你妈妈住院了。」他冷静解释,「我已经订好机票,我们直接飞回台湾。」
「妈妈她……住院了?」罗恋辰震惊莫名。「怎么会?出车祸吗?」
「脑溢血。」
「脑溢血?」也就是中风?「那情况怎样?很危险吗?」
「……我不清楚。」
她说不出话来。看著白谨言凝重的神色,有预感情况其实很糟,只是他不敢告诉她而已。
到底……有多糟?妈妈会死吗?
她苍白著脸,随著白谨言赶到华沙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终於等到一班飞往法兰克福的班机,然后再从法兰克福飞回台湾。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电话的?」在飞机上时,她问白谨言。
「你去后台那时候。」
「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十指紧拽裙摆。
他无语。
她却明白为什么,因为他想等她比赛完。他一定想,只差个十几分钟大概没什么。
可或许就是这十几分钟,他们能赶上更早一班回台湾的飞机,能早上几个小时赶到医院。
她不想怪他,可一路上担忧母亲安危的焦心折磨,却使她不得不有些怨他。
他不该替她作决定的。
她不再说话,一路上瞪著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用过餐后,空服员体贴地捻熄机内的照明灯。
「睡吧。」白谨言关怀地说,「你折腾了一天,一定累了。」
「我睡不著。」
「你不吃饭,也不睡觉,那怎么行?会累垮的。」
她倔强地抿起唇。
「恋辰——」
她蓦地扭头瞪他。「我怎么睡得著?妈妈在医院里生死不明,我怎么睡?」嗓音尖锐,掩不去怨怒之意。
湛幽的眸掠过黯影。他不再劝她,拿起一本杂志翻阅。
她则继续瞪著窗外。
最后,在僵凝的氛围中,两人抵达了台湾,跟著立刻驱车一路直奔医院。
好不容易冲进病房,映入罗恋辰眼瞳的,却是令她最害怕的景象——
她的父亲跪坐在床畔,紧紧握著母亲的手,而她的母亲,全身上下罩著白布。
那清冷的白,绝情的白,宛如极地最寒冷的冰雪,瞬间冻凝她的心。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是骗人的吧?
「爸?」她颤然唤道,逼出喉间的嗓音,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沙哑。「爸?」
听闻她的呼唤,罗父一震,仿佛这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他转过头,苍老疲倦的脸满是犹疑。
「是……恋辰?」
「是我,是我!」她痛喊一声,跪倒他面前,紧紧握住他寒凉的手。「爸,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妈妈——」她敛眸,不敢也不愿望向床上那片慑人的白。「这不是真的吧?我在作梦吧?这……不是真的。」
「她一直……在等你。」罗父忽地捏紧她的手。「强打著精神,一直在等你。」嗓音一颤,老眸滚落热泪。「她要我告诉你,她不是故意不等的,不是、故意的——」
「别说了!爸,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