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说清楚,知道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事情是,不能够简简单单一句话是对是错便可说明白,更多的是一团纠葛怎么也无法说谁对谁错的事。
复杂?是的,是复杂。是比以前留在故乡时,要复杂得多。累吗?是累了,常感到好倦好倦,明明才不过七、八年吧?已晃如隔世。
若不是还常看到那张和平雨极为相似的脸旁,也许早就撑不下去了吧?但是,那个人毕竟不是平雨。京城与家乡不同,在那个人身上,可以见到明显印证。
不只外貌,衣煌的许多特质都和平雨有相似之处。像是,一些平日的小习惯,及对某些事情的处理态度,还有……还有一身,淡淡药味。
平雨是因为幼年体弱,常需要药,久了便沾染那股味道,像是与生俱来的;纵然长大后身体状况比以前好,与常人比较总属体弱,一不小心便容易受寒或怎么的病了,那股药味,更挥之不去。
衣煌呢?很少看他在喝药,只是每隔一阵子脸色就不太好,身上的药味也就特别浓,偶然一次随口问过,衣煌答说是为了做染料去处理草药而沾上的。
没有追问。虽然很清楚知道那种味道应该是伤药,衣煌很有可能在说谎。
不想追问,因为不认为那样子会比较好。江湖上的秘密很多,有太多的事情是不知道会比较好;虽然衣煌看起来没有半点江湖气息,却总隐隐约约觉得他应会武功。
也许,是衣煌偶尔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所造成的……“错觉”。真的是错觉吗?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无所谓,不想去探究。江湖里的秘密,在被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时,常常会采取的方法便是——杀人灭口。
怕的,不是有人要杀自己灭口,而是……与衣煌动手。在衣煌身上,总是无法不看见平雨的影子,总是在那淡淡笑容绽开时,会有一瞬间失神。不想伤害自己心里的印象,不想让那影子幻灭,不想——因为,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回去面对平雨。
离开得越久,就越不敢想该怎么回去面对平雨。尤其在知道,离家之前对平雨做的事是代表什么意义之后更不敢想。
平雨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除了会痛之外还因为那种行为背后的意义。但最觉得恐惧的,却不是平雨生气,而是、而是……自己会再一次失去控制。
害怕,没有把握控制得了自己,更不敢想平雨会心甘情愿的接受。不敢、不敢……给平雨的伤害,一次就够了。如果——纵然只是如果,再发生一次相同的事,不管平雨能不能原谅他,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在没有把握之前,他不敢、也不能够轻举妄动。
***
“苏宝岩发现了?”端着青瓷杯,喝口清茶后方问道,蓝穹婧依旧笑得相当愉快、轻松、毫不忧虑,像是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似的。
“还不肯定,不过,隐约约察觉到了吧。” 衣煌也在笑,很静很静的笑,静到像那抹笑只是挂在脸上的虚象。
“这样子啊……”又喝了口茶,“檀梓说……依苏宝岩目前在飞虎镖局的地位来说,杀他可能不太好,毕竟咱们可不能砸坏自家人的招牌。可是,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对我们来说……风险好象有点大呀。”抬眼、直勾勾望向衣煌的眼,浅笑不改。“有什么办法没有?”
“坊主希望如何?”
“在说我的希望之前……你的希望呢?”像要探究什么,极具魅力的双眸不曾梢瞬。
敛下眼睑,望向自己的双手,“坊主应该很清楚,我没有希望什么。”看似细瘦的手,已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差不了,苏宝岩一个。
静静瞅着衣煌半晌后,缓缓道:“让他退隐江湖回乡去,不要留在这里碍事就好。”微微一笑,续道:“染坊杀人要价不低,犯不着这么浪费。”只是简单的陈述需要,没有问是否有完成上的困难。
因为很清楚,衣煌有足够的能耐做到。
“……” 衣煌依旧望着自己的手,一时之间没有应答。
不看他人的眼睛其实不是个好习惯,但他向来不常看着坊主的眼睛。不是因为那双眼睛太容易迷惑人,而是太复杂。
那双眼睛里所蕴藏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懂也不想懂更没有必要懂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宝岩的家乡是在蜀中吧?”
“……是的。”
“庭秀……五年前,最后好象也是在蜀中定居。”若有所思,微眯的眼里看不出是何种情绪。“似乎碰巧和那苏宝岩的故乡相距不远。”
沉默相应,只因无言以对。
“当年不告而别,想想也该是了结的时候。”
静候,等待坊主将话说完。等待,命令下达。
“我需要个人去为我了结,你想去吗?”
衣煌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坊主希望我去?”
“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希望什么。”
相同的话,掷回。
不得不回答,因为方才坊主并没有逃避。沉寂半晌后开口:“刚出任务回来不久,我有伤在身,不适合长途跋涉。”
***
“你要回乡?”秋瑭月瞪大眼睛,一副非常怀疑自己听力的摸样。“我没听错吧,怎么会这么突然想要回去?”
“我……”苏宝岩微微苦笑,不知该从何起。
总不能照实说吧?说,因为察觉到衣煌的杀意,所以决定离开这里?一闪即逝的杀意其实很不容易发觉,偏生他就是注意到了。而他,其实很希望自己没发现的。
那双,和平雨很像的手,应该是温柔而慈悲的,却染上血腥味。不该、不该,不应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多到他无法承受。
衣煌带着那种和平雨极其神似的笑容,淡淡、淡淡的,一眼扫过。瞬间寒毛直竖,一种比过往所遭遇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强烈的恐怖感涌上。——就算不跟离家后的情况比,在家乡山里狩猎时,也从不曾遇过那么可怕的压迫感。
仅只淡淡一瞥
隐在笑里像是错觉,连自己都几乎要以为是误判,可是那种打心底感到恐怖的感觉,怎么也无法忽视。提着药包的修长手指略略收紧,只因为一句无心之失、道出药名。笑容依旧,杀气一掠过。太过,粗心大意了……
明明隐隐约约知道,衣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单纯普通的一个人。道出药名,等于昭告自己对草药相当熟悉,那么之前衣煌说的便是太容易被揭穿的谎言。
杀意仅是一掠而过,那代表什么?是正在街上、众目睽睽不适合动手?还是……这些年来毕竟朋友一场,下不了手?
不管是怎么样,他都不想跟衣煌动手。所以选择,告诉衣煌,将要退隐反乡……离开这里,回到那个与江湖无涉的单纯世界,不再参与这里的一切。
回去……吗?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仍有些犹豫。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平雨,还是感到有些害怕,但很多事情不是害怕就能够退缩的,该面对的还是必须面对。
就当,赌个万一吧。也许、也许这些年来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困住自己的不过是个幻象而已,多年前的那一夜是一场意外。如今事过境迁,那一夜早该被遗忘。
怎么说,都离家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为什么不说话?”秋塘月皱起眉,伸出手戳戳宝岩的肩膀。
“我……”欲言又止。思绪整理再整理,仍是想不出该怎么说明才好。不愿欺骗,可是也不能照实说。
狄蕴华同样蹙眉,没有说话。赵淮济拍拍宝岩的肩膀问道:“你……非回去不可?”没有问理由,是他们的体贴,因为很清楚,很多理由并非可说。
苏宝岩缓慢而坚定地点头,“家乡,有个人在等我回去……”也许在等,也许没在等,也许那个属于自己的空位已经被一个好姑娘填补,总是,该要回去。
静默半晌,狄蕴华终于开口:“那,我们也不强留你。不过。”咧嘴一笑,伸出手,“回去之后,有机会记得抽空来看看我们,可以的话,带着老婆、抱着娃娃来更好。”
“会的。”简洁的允诺,握住狄蕴华的手,“兄弟一场,我一定会回来探望你们的。”
“这才象话嘛。”狄蕴华爽朗笑开,“就这么说定了,可前往别赖!什么时候要走?咱们兄弟好好帮你办个饯别宴!”
“过两天吧。”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得,跟大家都打个招呼。”
***
“你要走了?”虽然早已知道,檀梓仍是故做讶异。
“嗯……”缓缓点头,“这些年来,多亏你照顾了……谢谢你。”
“说这什么话……”抿嘴轻笑,为宝岩斟上一杯酒,“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让客倌由我们身上找乐子,你在那客气什么……”
“还是谢谢你。”眼神极其真诚认真。这些年来,檀梓在他心中的地位似情人而非情人,像朋友也不是朋友,与平雨同样是无法定义的存在。迟疑片刻后,续道:“……真的,不要我为你赎身吗?”
檀梓轻摇,“不需要。你呢,有你该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留在这里,我是为了等一个人,等那个人来找我,等那个人来带我走,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犹豫半晌,仍是决定直言。“你大可不必留在这里等啊。”
淡淡一笑,“你不会懂的,我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为了那个人的希望,为了那个人需要的帮助,必须留在这样的地方。无怨、无悔。
“不说这个了,多扫兴晦气。你在京城再留也留不久了,要走的时候只怕我是没能去为你送行。今儿个晚上,就让我为你唱一曲儿,为你饯别送行吧。”笑意一转为妩媚,“你应该觉得荣幸,我可不轻易为人唱曲儿呢。”
“……”本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无语。应以一笑,“是是是,那我就把耳朵掏干净等着听罗!”檀梓不是妙女人,可是她心甘情愿如此。也许,她所等的那个人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在这个地方,他所无法了解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第三章
八年的思念如能丈量,该会蜿蜒至多长?
长年离乡远游的旅人,踏进久违已久的家乡时,尝到的是一种百感交集、既陌生又熟悉的滋味。虽然多带着霜白同行,未耽搁多少时日。
在一个清爽秋日的傍晚时分,宝岩回到他告别了八年之久的故乡。
路上行人稀疏,还没遇到什么熟悉的人,便先遇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娃儿,咚咚咚,跨着小小步伐,很有精神的跑着。
微微,笑了。
这娃儿似乎不怕生,很快地朝他扑来。“叔……叔……呀,打哪儿来……打哪儿来?”抱着他的脚,小脑袋晃啊晃。头上梳着两个小髻,跟着那颗小脑袋晃来晃去,煞是可爱。
弯下腰抱起小娃儿,笑道:“娃儿,叔叔不打哪儿来,是由这儿出去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唐仁儿,又在粘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