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早就死了,他突然被这样可怕的想法深深攫住跳脱不出。
连铁都死了,
连铁都…
此时,他听到轻微的衣衫摩擦的声音。
卧躺在床板上时,房子里的声音反倒是听得更清楚明白。
他以为多半是多歧回来了,但是这个脚步声却有些不寻常的凌乱,像是喝醉酒似的.
感觉开始吹起夜风了,弁天抱着疲倦的身体爬起来,想去关上宽廊上的拉门。
暗沉沉的黑夜。
池边的灯笼里,多歧点卜的灯火摇晃着,几乎快被吹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关上纸门,转过身就要回到床上去时,内部的门却滑开
弁天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他回过身来,却见位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那里
女人不耐烦的拨开贴散在颈子上的长发,发亮的眼眸紧紧地瞪着弁天。
“果然…”
女人出声了。
“果然如此,原来老爷会疏远我,是因为你…”
拿出预先藏在袖中的锋利菜刀,宗左卫门的小妾阿绢。倏地睁大双眼。
“可恶,你竟敢抢走老爷。”
由于平常有多歧守门,阿绢只能远远地窥探屋里的情况,今晚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潜了进来。
静病危的消息,自然也传到阿绢那里去了,正因为如此,女人内心的修罗夜叉便又再度炽热燃烧起来。
“把老爷还给我,还给我!”
阿绢激动疯狂地大叫。
女人向着呆楞在门前的弁天,握紧刀刃便直直地刺了进去。
并非是闪避不及。
弁天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用身体去承受阿绢刺过来的刀子,将身体推向二次、三次不停洒落的刀锋。
穷途末路的女人,约莫也是缺少一刺便将一切结束的自信,阿绢鬼迷心窍般地使着劲,一刀一刀刺向弁天。
“不给你,我不会把他交给你这种人的!”
血,大量地从弁天的身体中溅洒出来。
鲜红的、美丽的血。
被刺穿的激痛,很快就变得了无感觉了。
弁天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开始朦胧昏暗起来。
——“我要死了。”他意识到。
这些相信所谓魔道的男人,真是可悲。
“还给我…”
被溅了一身血的阿绢,模样也十分可怖。
但是,看到失去生命的身体颓倒在床上,弁天终于一动也不动之后,阿绢终于恢复理智,放声大叫。
撕裂黑暗般的悲鸣,从阿绢的喉咙不断地喊叫出来。
刺杀人的锋利菜刀,就那样插在那个可恨的人的胸口上。
此刻才感受到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的事情,阿绢不停地发抖。身子不住退后、跌跌撞撞,几乎是爬着奔出屋子。
蟋蟋嗍嗍,风吹过后面竹林发出骚乱的声音。
大约半刻后.多歧回来,发现了寝室内的惨状、
四周的墙面,已染成了血海,弁天胸口插着刀子就倒卧在里面;
无须靠近,多歧便可知道弁天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不再是看到死亡便会惊骇的年纪,但弁天是宗左卫门交托给她的责任,现在他却给人杀死了,她仍然感到十分惊慌。
不由自主的后退,想要跑向主屋去通报消息时,后头的竹林响起令人不安的骚动声,
一个巨大的身影,映在通往茶室的门上。
匆忙赶回的泠,坐在吃了药总算稳定下来的静枕畔。
宗左卫门就坐在对面,太吉则因店里还有工作,尚未回内宅来。
“已做好觉悟了吧,泠。”
看着静因重病憔悴的脸说出这番话时,泠呈现出坚强的一面,平静地点点头。
过了不久,太吉回来了,他也是一脸忧心的表情,但立刻便与没法把明天的生意搁下的宗左卫门一起进入正厅。
被留下来陪伴病人的泠终于也疲倦地瞌睡起来,在枕边垂点着头,就在此时,静发出“唔、唔…”的声音,痛苦地发作。
“来、来人呀、快来人呀,母亲不好了、快来人呀。”
泠大声呼叫,差人去请大夫过来,自己则紧抓住母亲那猛烈颤动、痛苦不堪的身体。
“哪里难过?母亲,你哪里痛?说呀,母亲!”
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露出丝毫痛苦神色的静,以着这世上无法想像的嘶哑声音,呓语呼唤着:
“泠、泠…”
脸,因为痛苦,近乎恐怖地扭曲着,眼球全退到里面,翻出大片白眼。
她的心脏原本就不好,身体状况变差后,经过庆庵大夫的诊断,发现到腹部有个肿块。
到了末期,会相当地痛苦难捱,当时庆庵大夫就曾如此透露过。
“呀啊啊啊…啊”
人如其名,气质好,个性文静,受到佣人们敬爱的夫人静,此刻翻起白眼,口里吹吐冒着血泡,痛苦得无以名状。
“泠、…泠…儿啊…唔呜…”
她万分痛苦地,呕吐着污物,不停地抓扯着胸口,这样凄厉、痛苦的模样,迫使泠不由自主地从枕边逃开似地站起来。
“我去叫父亲来,”
她大叫着奔往走廊。
“母亲、母亲她…”
半途中,一见到正朝这里来的宗左卫门,泠便慌乱失措,大声地哭叫。
“撑持着点。”
对虽然早有觉悟,但事情临了头,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泠,宗左卫门用父亲的力量抱紧她。
“去陪着她,你母亲就只剩你了。”
就算如此殷切地劝着,泠还是边哭着边摇头。
“啊啊,那么、那么疼痛,那样、那样痛苦的母亲,我不忍心看下去。”
这么叫喊的瞬间,浑的胸口像是被撞了一记。
沙门会对吐血的弁天那么冷淡,不想接近他,会不会就是因为无法正视弁天正一点一滴消失的模样……?
如果真那么狠心,应该可以平心静气地看下去才对。
泠望了望朦朦胧胧、几乎要隐没在黑暗深处的仓库。
此时,从病房那儿,传来了人们放声哭泣的声音。
同一时间…
十八
竹林子蟋蟋嗍嗍地响着不寻常的吵杂,多歧将视线移往那处,庭院里灯笼的灯光映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多歧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大声惊叫出来?
因为嘎吱嘎吱开响纸拉门跨进屋来的,是个全身污泥,弥漫着尸臭的巨汉。
“铁、铁、铁…”
虽然从来也不曾见过这个人,多歧倒也知道念佛寺里住了一个叫铁的巨汉。
听说他是个职业杀手,而且已经在一个月前,在小传马町的大牢被杀了。
是被斩了首的。
但是除了那个人之外,眼前的这个人还能是谁?
那个铁,竟然复活,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嘿嘿,阿婆啊。不好意思没通报一声就进来了,俺是念佛寺的铁,弁天在这里吧?俺是来要人的…”
就算多歧的胆子再大,也只能直楞楞地呆住,说不出一句话。
“唉唉,在这之前,阿婆,先给俺洗个澡吧。”
铁低低哼念着,催着老妇带他到浴室去。
很满意宽阔舒适的浴室,铁让多歧帮他洗好了身体,再次不客气地要求起给些吃的东西来。
然后径自进入厨房,翻找出酒,大杯大口地灌入身体内,跟着狼吞虎咽抓起食盒内的莱肴就猛吃起来。
多歧看见吃撑了两颊的巨汉脖子上,有道很可怕的饬痕,却不敢去问原由。
就是现在看起来,那脖子也好像粘不住就要掉下来似的。
“啊?…这道伤吗?”
是因为老妇的视线一直盯在那上面吧?铁抚着颈子。
“是那些杂碎官差砍下俺的头时留下来的伤痕,下三滥的技术,搞得俺身上的切口七零八落的,害俺怎么都愈合不起来,伤透脑筋了。”
“骗、骗人的吧?”
多歧喃喃地说,铁却咯咯地笑起来。
“没骗你,因为我是‘不死之身的铁’,对啦,弁天在哪里?”
对着站起身来的铁,多歧将手指向后头的房间。
“被杀死啦。”
“啊?被杀了?被谁?”
“这我怎会知道?瞧瞧去,他的胸口上给刺了一把尖锐的菜刀哩!”
恢复到原来的刚毅,多歧看着这满口胡言吹嘘着,自己是复活过来的人啦,不死之身的巨汉。
懒得再理会这个老妇,铁拿着没喝完的酒,走进弁天被杀的寝室。
“这是女人搞的,该不会就是泠吧?”
一看见胸口被捅了多刀、气绝多时的弁天,铁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你少胡说八道。”
多歧慌慌张张地辩解,无视多歧的存在,铁大剌刺地坐在血海之中,抱起弁天,用力抽出插在他胸口的刀子。
接着,含了一口酒渡进弁天的嘴里,
酒滑落并溢出已冰冷僵硬的唇角,铁还是不断地、不断地继续着灌酒的动作。
“没用的啦。对了,我是该去报官,还是去通知老爷?可是今天老爷那儿好像也会死人的样子…”
多歧说了一半突然中断没再接下去。
因为她看见躺在一片血海中,身体被刺穿,应该已经气绝多叫的弁天那白腊般的僵直的手指突然跳动了一下。
绝不是眼睛的错觉。
“哇”
多歧发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尖叫,当场屁股跌落地上,这突然一跌,手上打滑,整个人几乎横倒地跌进血海内。
绝无可能活下来的,流了这么大量的血…
然而,弁天却在多歧的眼前,慢慢地苏生复活了。
“哇”
多歧合掌高举至眼前拼命地祈求膜拜,然后就这样昏了过去。
远方传来了敲响通报丑时三更的钟声。
“弁天,俺来接你了。”
抱起脸色白腊的弁天,铁扯着一如往昔的大嗓门说道。
一身衣裳尽是淋淋血迹的弁天,张开空洞无神的双眼,朦胧恍惚地看着铁。
“…铁?”
弁天的舌头已僵硬得无法顺利说话,铁啃咬似地缠上去掠夺、吸吮他的唇舌。
“铁…是你?难道,我没死吗…”
“是啊,你,还有我,再也死不了啦,——只要没给‘天打雷劈’的话。”
弁天看着紧抱着自己的巨汉。
“我变成妖怪了…”
“别这么说,我会一直、永远疼爱你的。对了,你有没有乖乖的?啊…看起来似乎没那回事的样子。”
说着,铁盯着穿过弁天左边乳首,显示他是宗左卫门所有物证明的金环。
“真碍眼…”
大手捏住惹他不悦的金环,用力扯下。
“咽…”
激痛窜过,弁天用愤恨的眼神瞪视着粗暴的铁,很快地,他知道疼痛的感觉又回到身体里来了。
“咱们没法再待在江户了,我打算到京阪一带去,当然,你也要一块去,哪,接下来由你自己决定吧,是要带沙门大爷一起走,还是丢下他?”
仍旧紧紧抱着弁天,铁这样说道。
“沙门…死了…”
弁天的回答,引米铁的嗤笑、
“大爷在吉野屋仓库里的地牢内,是被泠骗去关起来的。”
“是泠她…”
“哼…”,铁冷笑一声,总算放开了弁天的身体。
“那女人,有着蛇蝎的本性,要是逼急了她,绝对会杀人的,她是那种满身鳞片的冷血生物。”
怀抱着复杂的心思,弁天站起身子,看见门后昏迷不醒的多歧。
然后,擦抹了把湿粘的血迹,脱去沉淀淀的衣裳,看见身体上被刻印的刺伤。
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被刺进的伤口皮开肉绽,翻出血肉。
“放心吧,很快就会消失的,俺可是连头都给砍下了哪!”
铁边说边用大手摸着自己的颈子。
褪去身上的衣服全裸了之后,弁天朝铁伸出手。
“我们,离开彼此就活不下去,更何况,我们都已经不再是人界的生物了…”
“你就是这样的坏毛病,何不更乐观点?”
豪爽笑起来的铁继续说:“虽然我很想抱你,不过我的宝贝在拷问时给毁了,等它再生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
开过这样的玩笑后,铁还按了按股间,像是要证明似的。
不理会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