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店里,唯一有耐心有细心有体贴的人大概就是白琴了。换做另一个人,我可不保证能让我感觉更舒服些。
看着我清醒,白琴微笑着,拧干了布巾为我擦拭身上的汗水污迹。他的手指修长,稳定,在我的皮肤上轻巧地跳跃,几乎没让我感觉到疼痛。
——真奇怪,这个对男人恐惧不已的人,为什么面对我这一身连自己都不敢看的伤时候那么镇定从容呢?甚至他替我敷药的手,都稳定得不似平常怯懦的他。他处理伤口的手法,甚至令我想到了悬壶济世的大夫。
既然绿腰有那么辉煌的过去,说不定白琴的人生历程也很波澜壮阔呢?他那一手琴技几乎天下无双。靠着这个手艺,好歹可以混口饭吃,为什么沦落到被我捡到?
当初捡到他的时候,我是少有的心痛。那么凄惨可怜恐惧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站在街角等待客人却经常被人毒打欺辱的模样,十足十的令人无法坐视。等到我把他带到馆子里的时候,他已经连抗拒的意识都没了。
我以为我只需要花一些功夫就可以让他的心伤得到恢复。可是我想得太容易了。他的心理伤害比我想象得更严重。他的恐惧让他连老卓的接近都无法忍受。即使勉强接了客,可是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始终处于惶恐不安的精神状态中。他就象一只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受伤动物一样没有安全感,甚至还有自虐的倾向。
我是怕了他了。几次下来,他还剩下的理智几乎都被我逼得崩溃。他剩下的人生几乎毁在我的手上,我几乎成了一个杀人凶手。我真的怕了,于是,我决定解脱他,也解脱自己的罪恶感。
解脱他真是个好主义。尤其是当我无意中发现他有一手绝妙的琴技时,我简直乐翻了。
他的琴声,是天籁之音。就算平常再苦再累再贱再委屈,听到他的琴声,就足以让人忘却了一切。
于是不顾别人的疑惑坚持要他负责操琴,并为他重金买来了一把古琴。
投资很大。回报也很丰富。当重重白纱后传来足以洗涤心灵的音乐,就算是欲火焚身的色鬼,也有怔忪倾听的时候。
当然了,这里是男娼馆,我犯不着在这里传播什么圣洁的声音拯救什么人。所以,挑了一些煽情却不低俗的曲子作为白琴的保留曲目,这有在遇到一些特别的知音客人时,,才会让白琴尽情施展。
很快的,白琴作为一名出色的琴师就出了名。这秦淮河畔很多名妓都向他求艺。他倒没藏私,在经过我同意之后,他抽空教了些人。于是他大师之名,开始流传。
(17)
白琴的琴,绿腰的舞,成为这馆子里的两大象征。靠他们俩,我日进斗金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我这里还有众多花样男子呢。
日子一一天一天得过着,白琴的伤渐渐好了。现在的他,不再那么害怕男人,但他仍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除了我,也许,对他而言,我不是个可以威胁他的人。
我无意威胁他。我只想保留他的温柔。在所有人的面前都绷紧的神经只在他身边时才稍微松弛一些,他灵巧的双手经常用按摩缓解我的疲劳和紧张。
如果说绿腰的冷烈正与我天性中的强硬相互激荡而让我们成为好朋友的话,那么白琴的温柔驯服则是我向他撒娇的原因。从某些方面看,他象望,象曾经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疼爱的望。
白琴叹息着看着我,问我,这样的客人还会再来吗?
再来?要命了。这样的人再来几个,我这店子就完蛋了。
白琴很无奈地看着我,叹气,他说,实在是搞不懂我在想什么。
呃?我在想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钱啊!除了钱,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执着?
白琴苦笑,看得出来我并不是普通出身的人,为什么当初要在这秦淮河畔开这家娼馆?
我笑了,反问他,当初我把他带进这里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他的出身来历?
他摇头,知道我不是追根究底的人。
我说,既然这样,也不必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反正,都是天涯沦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就算我又休息,也没人有理由指责我。我赖在床上好几天,白琴一直陪着我,甚至连晚上都陪在我的身边。
我真的很赖他。不过谁叫他的气质在我身边的人中最象望呢?当年我赖望的时候可不只是这样而已。除了上朝,我总跟在望是身边。不论是读书,办事还是休息,我都粘在望的身边,只要他有空,我更会霸着他的怀抱。可以说,我是望的小影子,从不曾离开望的身边,更不会让望离开。
就因为这样,所以帝王恨我恨得要死。就算我是望是独子,他也要想尽办法把我赶离望的身边,好让他独占望。可惜他想了十年试了十年还是做不到。
现在,他倒是做到。黄泉底下他若独占了望,我真的还没办法和他抢。人抢得过鬼吗?我还年轻,我还不想就这样去见望,望他也一定不愿意我现在就去见他。
好久不曾赖过谁了。老卓?不可能。他是我的手下,我的心腹,却不是我想赖的人。其他的人,绿腰冷烈的性子最多能激发我惺形相惜的感觉,除了他以外,我边没有任何亲近的人。
白琴的性子够温和,他能容忍我肆意的任性,赖着他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如果不是每天晚上他还有表演,我真巴不得天天都赖着他。
白琴也许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耍赖撒娇到这种程度。不过在我多日持续不断的熏陶后,他已经习惯了。不过他对我说,我撒娇的神情,从某些角度赖说,很妩媚。
什么意思?妩媚?不是吧。只有在见客的时候我才刻意笑出妩媚的神情,我现在的表情,应该只是小孩子一样的任性吧。为什么说我妩媚?
别这样看他啊。白琴低着头有点苦笑说。他垂着眼睛不看我,只喃喃自语道,他终于了解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的客人了,甚至那个眼高于顶的龙威都那么在乎我。
他到底在说什么?温柔的面容现出苦笑是很诱人怜惜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居然懂得龙威是谁,他们见过吗?他的语气很熟稔啊。
他继续说,我挑起眼角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情色的味道,再加上软软的甜甜的撒娇声,简直能把人的理智烧糊涂去,是男人都受不 ,怪不得我选择了这个行当,原来我真的有这样的天分。
白琴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知不知道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很奇怪,似乎是被什么附了身,或者是隐藏着的什么东西渐渐浮了上来。
我打量着白琴,早知道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我从来不想去探询什么。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样的改变,我也阻止不了。只要他的改变不伤害到我就好,还有,我不希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撒娇的人选,就这样没了。
幸好,白琴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在他的精心呵护下,我的伤也渐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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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楼
十八)
我想我对人性的卑劣还是少估计了一些。害群之马还是趁早清除的好。
伤才好,伤我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真佩服他的后脸皮,明明是自己的嗜好见不得人,偏偏是我理亏的模样,堂而皇之地开出所谓的条件。
很气愤,但我仍然不想就这么撕破脸皮。前些日子才发生绿腰的骚乱,虽然没有惊动什么人,但处理起来还是很麻烦——更重要的是,当时我的身边有龙威在,潜意识里我相信那种大男人不会让他的枕边人受到什么伤害的。而且当时我的身体很健康,可以支撑起我的气势。而现在我这副气虚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当个勇士。所以我示意老卓,先听听他的条件是什么。
他说他好歹也是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任务,被我这样的男娼赶出娼馆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有本事让我在这里混不下去,如果我想继续过点好日子的话,就到城里最大的“天香楼”里摆桌,当众向他道歉。
我呸!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他的有头有脸就是靠这种厚颜无耻混出来的?要不是体弱气虚,我真想刻刻薄薄地回击过去。不过现在我只能借助手掌的力量。
对于我自己的巴掌,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大。能把他的脸打出一个手印已经是极限,所以当他一掌将我打飞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半张脸火辣辣地疼,唇角也挂上血丝,耳朵里听地哪个人一口一个贱人地骂,却没有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一刻,真希望手里有一把刀,直接杀了他便是。
可惜没有。所以我捂着脸上的巴掌,听他骂人。更着他接下来的拳打脚踢或其他。
——这几乎是必然的,厚颜无耻的人往往也轻贱人命。我这样身份的人,在他这种人面前,大概比野草都不如。
但,应该说是我运气很好还是阴差阳错或者天意如此呢?有人挡在我的面前,阻止了那人。
抬眼望去,是两条很很熟悉的人影,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揪起心来。
绿衣,红发,锐利的眼神,美丽的身影纤细却坚定。不是绿腰是谁?
绿腰出头我并不意外,他那悍烈的性子自从那个鹰眼客出现后就愈发激烈。原本还算沉静的性子变得既激烈有阴翳,简直麻烦得不得了。简单地卓,就是喜怒无常,捉摸不定。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他是事情那有那么容易摆平啊。
令我惊讶的倒是绿腰身边的白衣人。漆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半边脸孔被长长的刘海遮住,却遮盖不了他俊秀的面容。温温柔柔的气质更是勾引起旁人疼惜和虐待的两种矛盾心情。
是白琴!我这馆子里最温怯最与世无争也不敢争的琴师。他对人类特别是男人的恐惧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敢这样面对如此卑鄙无耻的男人了?逞强并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想付什么医药费。
伸手,拉住白琴的衣袍,想要阻止他的强出头,可是他回头一笑,却让我一时楞在那里。
很……美,很……温柔的笑容,却极度自信。我一直知道他是世间少有的温和秀丽的男人,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奇异坚定的笑容。仿佛充满了自信,仿佛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畏惧的人,更仿佛,他无坚不摧。
这个,真的是白琴?那个温怯的美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是我的错觉吧,不可能的,一个人一瞬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变化的。一定是我看错了。
于是,我更加用力地拉住他的衣摆,很吃力地告诉他,这里的事情有我担着,不用他勉强出头。
白琴用他一贯温和的笑脸,慢慢掰开我的手指,淡淡地说道,没事的,一切就交给他和绿腰就好,说着,把我抱起,交到老卓的怀抱里。
白琴的力气有那么大吗?我虽然瘦,也有几十斤的重量,什么时候在他们的眼里我轻若鸿毛了?
楞楞地想着,眼神却一直注视着白琴和绿腰,看着他们俩联手,将那人打成猪头,烂泥,然后一脚将他踢出门外,临了,还撂下狠话,若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和见一次打一次,直到他完蛋为止。
我不认为那人还有再来的机会,看他出气多进气少的德行,我怀疑他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我比较好奇的是,现在绿腰和白琴怎么摆平官府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