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把手机还给我。
淡定。
席上两个人大谈艺术,我无聊地,又开始骚扰我哥:谈得可热乎了
半晌,我哥回:好好吃你的饭
我:那你吃什么呀?不会真就醋吧
又半晌,我哥:好好吃你的饭
他还真省。
最后结帐打包,我爸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哥哥喜欢吃,但是今天太忙了,所以我打包回去。”
文秀也挺善人意,“我还记得他呢,长得很像师母。”
我接口就道,“对对,我哥跟我爸的感情可好了呢,比跟我都亲。”
我爸不悦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头扭得正是时候,刚好替文秀拉开店门,没有看见。
文秀要送我们回家,两个大老爷们当然很不愿意。我爸一个劲儿地推托,结果就推托出文秀一句,“您跟我还见外么?”
话一说完,两个人耳根子都红了。
我爸不大利索地解释,“不是见外,是我们那个胡同啊……”
“直接开过去我们都认不出来。”歇了吧爸,还是儿子我上吧。
文秀笑起来真的很爽朗,“也对,你们父子都是路痴。”
“我不是路痴,我是遗传我爸。再说按理也该男人送女人回家。”
“好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把文秀送进宾馆,我借口抽烟,在外等着。我爸送她上楼,果然很快就下来了。
我和我爸就着路灯和月光向家走。
走到巷子口,我爸问,“你觉得文秀怎么样?”
“跟你挺好的。”
我爸“哦。”
又走。
我爸又问,“你喜欢她么?”
“不喜欢。”我对天吹了个口哨,“她只跟你说话,都不顾着我,我怕她跟我抢你。”
“你这孩子!”
“真不比不知道,以前也没觉得我哥有多好,现在倒一下子觉得和他吃饭最舒服,不但付钱,而且他从来不把我干晾那哈儿。”
“小宇———确实很擅长应酬,和什么人都谈得来。”
“是啊,哈哈。钥匙呢?您提着,我开门。”
我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我哥为了搞出艺术气息,把一扇墙都换成玻璃的,组合沙发上露出一点黑漆漆的头发,电视正播着我哥最待见的广告,估计他睡沙发上了。
我蹑走蹑脚走过去,突然扑到沙发上,大喝一声,“嘿”
我哥一个激灵张开眼,不耐烦道,“干什么?”接着蜷起腿,缩成一团。
老实说,他那一米八几的个子,就算长得细手细脚,蜷起来也是一大坨,丝毫没有柔弱的美感。我拨拉他,“咋了?”
“胃疼。”
我爸也走过来了,“吃药了么?”
我觉得我哥立刻就由不耐烦变得很耐烦,立刻就由一大坨变得很柔弱了。
“没吃。”而且还似模似样地蹙蹙眉,又蜷了一蜷。
“你这孩子。”我爸站起来去取药取水,侍候我哥吃药。
我拉了几个垫子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旁边,“哥,那这个你肯定吃不了了,我就不客气了啊。’
我哥眼底冷光闪烁。
我爸低声道,“去那边吃去,一会儿你哥闻了犯恶心。”
我端起食品盒子,“爸,你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早把文秀阿姨忘脑后去了?”
我爸错怔,我哥瞪我。我继续不招待见,“不是说到家给她回电话的么?”
我哥一听,那一肚子酸水又开始咕咕往外冒,“呵,还真是重温七十年代啊。”
我爸低声道,“就是言语一声,你想多了。明明,去淘点米,给你哥煮粥。”
我哥牛脾气也犯了,“喝他煮的粥,我宁愿进医院。你要不愿意动手,也别忙活了。”
我爸为人就是善良,“让他先把水做上,我打个电话就给你熬。”
就是善良得不大是地方,我看我哥脸上那醋黑气又厚了一层。
给我哥熬了粥,再喂他吃了,伺候他睡了,我爸也乏了,又有点儿偏头疼,睡前吃了一颗安定。
我看着夜深人静,偷溜进我哥的卧房。
我哥警觉地打开床头灯,顺手一拧,明晃晃的灯光正剌在我眼睛上。
我用胳膊挡着,“是我。”
“干什么?”
“哥,”我在门口站定,“你忒不是个东西,二十好几的人了瞎作,折腾我爸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知不知道他多久没吃过安定了。”
“我知道。”我哥摸出一支烟,“明明,难道你想让我把我和你爸的事嚷嚷得天下皆知么?”
“反正你今天这招下三滥。”
“我确实是赌气,故意饿着自己。”我哥吐出一个深蓝的烟圈,“知道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想什么?我想,夏明宇,你活该,你就是一个没人管没人要的,而且你是一个涎着脸纠缠男人的死变态。你好好记着,你现在有多疼,就说明你有多贱,你盼的人正跟某个女人郎情妾意谈笑风声呢,你嫉妒,但你连见都不敢见,为什么呢?因为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犄角旮旯里的臭虫,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我哥说着这些愤懑的话,声音却出奇地冷静,平铺直叙,反而扎得人心疼。
我愣愣地傻站在门口。
我哥突然捂住嘴,大概被烟呛着了,用力地干咳了几声。
我看见他指缝里渗出红不拉叽的东西。
我奔过去。他按着我,被他抓住的胳膊又粘又热,
我颤声道,“哥。”
“去医院。”他伸手搭在我肩上,“轻点声,别吵醒他。”
“靠,你大爷的是下贱。”老爷子吃了安定早睡过去了,你就是死了他都不知道。
我早就口不择言了。
我半搂半扶着他出门。我没车本,死拖活拖地把他拖到路口打车奔医院。
我自己坐在急诊室门口,手里掐着根烟来来回回在手上耍。
护士美眉看了我好几次,每一次我都呲牙一乐,吓得美眉皱着眉绕着我过。
等我哥一脸惨白地被推出来,我把烟往地上一扔,终于有个娇小的美眉爆发了,“你怎么随地乱扔,你有没有公德?”
我冷着脸将烟踢到垃圾筒那边,跟着我哥七手八脚地进病房。
“轻度胃出血,需住院观察,一楼补办手续,补交押金。”
我小声嘀咕,“我他大爷的最讨厌医院,没他妈一点儿人味。”
那个大夫看了我一眼,黑框眼镜下藏着的眼神一看也不是善碴儿。他将病历本往胳膊下一夹,“先生,如果您对我的医疗态度不满可以到服务台投诉,但请不要以这种有失公德的方式发泄。”
我想揍丫的,可我哥的小命就捏在丫手上。
我站起来赔笑,“对不起您啦,我也是急的。我哥没事儿吧。”
“夏先生,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我姓何。”
“你不是……”他重看了一遍我们俩,若有所思地笑了,“何先生,请借一步说话。我给你写一方食疗单子,如果有条件可以明天早上就开始,配合治疗。”
“啊,呃,好。”
“我姓赵。”
您姓钱都没问题。
等谈完了,我捏着单子出来看看,见上面都是些家常菜,也没稀奇到那儿去。
小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就着医院里散着怪味儿的水洗了把脸,看见赵医生正下早班,为了我哥着想我还热络地招呼了一下。
赵医生也很和善,指点我道,“出了医院向东过一条街有个门脸,卖的粥就合适你哥喝。”
我点头哈腰地谢过他,送他好走,回病房看见我哥醒了,正给COCO打电话,电话那边隐约一惊一乍,好像还哭了,我琢磨着这COCO真比女的还女的啊。
我说,“我给你买早饭,然后就回家看老爷子去,你自己安生的,等我糊弄完老爷子再回来侍候你。”
“我已经安排COCO了。”
我听见这话又站住了,“那什么,你不是心灰意冷,于是饥不择食地要和那个COCO更上一层楼吧?”
我哥看着我,眼仁儿对着眼仁儿,“你说什么?”
“没,我啥也没说。”我又被吓跑了,“我说我给你买粥去。”
我哥的本事在于,他不用做任何解释就让你明白你错了。
第十一章
等我从东边的小门脸儿买了粥回来,COCO同志已经坐在我哥床边嘘寒问暖了。
我捡把椅子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COCO给我哥喂粥。
COCO同志不大自在地停下手,大眼睛眨着;忒无辜地看着我。
我道,“你们继续,不用顾忌我。”我打开便利盒盖,就着他们这一对吃我刚买回来的粥。
我哥不高兴了,道,“你先回去,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弄到血。就和何老师说我急着到外地出差,过几天回来。”
“有没有更高明点儿的说词?”
“就说我带着COCO一起去的。”
靠;你那脑袋想啥呢?别不是胃坏了,连着脑袋也一起溃疡了吧。
我打了车回家,到巷子口时又从早餐摊儿上买了两块回头儿,两杯豆浆,回家叫我爸起床。
我爸吃过安定早上有起床气,我耐着心等他慢腾腾地醒过来,再慢腾腾地穿上衣服洗脸刷牙,最后才告诉他我哥的那番瞎话。
我爸淡淡地嗯了一声,有点儿心不在焉。
等坐到了桌子边上,他又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道,“明明,你说爸爸是不是有些过份了?还是应该和小宇先打个招呼?”
“你事先也没和我打招呼啊,怎么就只顾忌他一个?”
我爸埋下头咬回头。
我继续开导他老人家道,“爸,你要顾忌他就别招惹他,你要是非决心梅开二度,就别管他生气不生气。”
我觉得我爸突然有那么一点儿苍老了,肯定都是我哥那孽障给害的。
吃完饭,我爸主动去刷碗。我端着簸箕去倒垃圾,一推门就看见文秀来了。
文秀看见我,秀秀气气地止住脚步,向我微微一笑。
轻风抚面,她顺手将一络碎发秀气地挽在耳后……我瞬间又叛变我哥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可以让陋巷篷壁生辉的人。那一举一动生出来的柔美,古典大方,我脑子里都不用打绊,直接就冒出一对儿溢美之词———“大家闺秀”,“金枝玉叶。”
三步之遥都能感觉到她流露出来的那股浓郁的女人味儿。
她道,“你爸爸在么?我想请他带我到什刹海走一走,看一看老北京。”
我拒绝不了她。
我爸也没有拒绝她。
文秀大大方方地挽起我爸的胳膊,两个人就像民国时代的一对绅士闺秀,沿着灰泥抹砖墙的古旧巷子,缓慢悠然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靠,这才是我爸该过的日子,郎才女貌!风度翩翩。
我掏出手机就给我哥打电话,“你就跟那个COCO凑一对吧。”
电话那边没声儿。
我拿下来看看是不是又没信号。
扬声器冷不防就传出我哥低沉的声音,“告诉何老师,我今天回家吃饭,请阿姨炒几个青菜,我再去———”
“别忙活了您嘞,我爸跟文秀女士浪漫什刹海去了。指不定晚上怎么安排呢。”
我哥把电话挂了。
我对手机屏吹了一口仙气。
矛盾啊矛盾,我爸是手心,我哥是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咋办好啊?
我矛盾地回房登上小企鹅,校花的头像居然亮着。
古语有言:求而不得调戏之,我点开页面,发了个笑脸,“美女干嘛呢?能赏脸陪个饭否?”
校花没给我回音,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