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带他去了南山,晚上就住在山上。因为到了晚上,站在南山山顶的大金鹰观景台上,就可以看到几乎全重庆的夜景。扑朔迷离的璀璨灯光点缀着此起彼伏的山城,像一副醉人的画卷。焰子哥哥看得惊呆了,他看到嘉陵江和长江两江交汇的波澜壮阔,看到朝天门大门的卓华风姿,看到商业大街解放碑的人山人海,看到整个重庆的霓虹闪烁。我猜,他一定在想,那些灯光,或许就像青龙湾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那些汽笛,则像是稻田里呱呱呱呱的蛙叫。
他垂下头,陷入沉思。
我说:“想干爹了?”
他点点头,说:“爸爸一辈子辛勤耕耘在黄土上,那样默默无闻,看到这繁华得荼靡的城市,我觉得悲哀,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同样付出一生在劳动,结局却是这样的不同。”
夜有些深了,好多人都看够夜景次第下山去。观景台上就剩下三两对情侣,相互偎依着欣赏那阑珊的灯火,吹着凉爽的夜风。
我们坐到石椅上,我让他靠在我肩上。那夜,我们在山顶坐了整夜,聊了一宿的天。大至人生理想,小到衣食住行。
第二天下山我便感冒了,一直咳嗽,原因是吹了一夜的山风,沾了一宿的露气。焰子哥哥非要陪我去医院,我死活不肯,说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去医院啊。于是他只好去桐君阁大药房给我拿了点感冒药。
在回磁器口的公车上,焰子哥哥对我说:“小韵,我想出去找份临时工做做。我不能老住在你们家白吃白喝的。”
我扇了他一脑勺,说:“你有病啊!你哪儿白吃白喝了,在茶楼里你比我可勤快多了,妈妈老说我好吃懒做呢!”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小韵,我一定得去找份临时工做。你在城里比我熟,不如你帮我找找吧。”
我理解这个时候焰子哥哥的想法,便说:“好啊!但是我得跟你一块儿去。”
他便拿我没办法了。我说:“不如我跟姐姐联系一下,让她帮我们找找吧,她认识的人比我多,路子广。”
焰子哥哥便满足地笑了,突然他说:“对了,小姑呢?也是几年没见到他们一家人了吧!他们还好吗?婷婷该有八岁了吧?”
我便一惊,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不提醒我倒忘了!那天我们从渝香子火锅店回来,小姑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有空了带你去她家玩!我竟然给忘了!”
他便兴奋地说:“好啊,我可想他们了!他们现在住哪里啊?”
我说:“一直住在体育馆附近啊。我们周末去吧,等婷婷放假了更好玩。”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码头那边传来呜呜的船鸣声。今天晚上的茶客特别多,小王和小灰两个人忙不过来,妈妈一直忙着收账,连奶奶都在一边递茶送水。焰子哥哥走过去,说:“姑婆,您去歇着吧,我来。”
奶奶却笑着说:“乖焰子,你玩去吧。这端茶送水的活又不是什么体力活,姑婆还应付得过来。”
我便走到收银台边,看着忙着记账的妈妈,说:“你看,就这一个店面就够忙活的了。要是店面扩大了,岂不是还得招几名员工?”
她擦擦汗,说:“还招什么员工,以后我少跟那帮赌博精出去打点牌,在茶楼里顶着不就行了?”
我说:“妈,焰子哥哥想出去找事做,怎么劝都不肯听。你让姐姐帮着找找吧,随便做点什么,别太累就行,叫她找两份活儿,我也去。”
妈妈一脸讶异地看着我,说:“你要干活就在茶楼里干,去什么外面?外面乱着呢!”
我弩了弩嘴,不高兴地说:“姐姐不也是去外面了么……”
妈妈便放下账本,瞪着我说:“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她比你大,比你懂事,知道怎么应付人情世故。”
我依然撇着嘴,不服气地说:“她也是你生的,你好像就一点不上心似的。”
妈妈语气就加重了:“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我怎么就不关心你姐了?我这不三天两头往她那跑,常去看她么?”
我知道妈就要发火了,还是退壁三舍为妙。于是我圆场道:“好好好,是我误解了。但是我都这么大啦,你就让我出去闯闯嘛,再说了,有焰子哥哥作伴呢不是,你就别担心啦!”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两个都不许去!这还没到十八岁就敢说自己长大了?简直不把妈放眼里!”
奶奶看到我俩在斗嘴,便支着腰走过来劝解。看来她真的是老了,走路都慢悠慢悠的,腰板也不实在了,不然就不会一直捶个不停。
我把奶奶扶到里屋去,给她倒了杯兰花茶。奶奶抿了一口,突然又吐了出来。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了,奶奶?是烫么?”
我摸了摸紫砂杯,又浅尝了一口,不烫啊,难道是奶奶不喜欢这味道?可她不是一直最爱喝兰花茶的吗?
奶奶笑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泡久了发馊了。”
我便把紫砂壶拿到外面,把里面的残余茶渣都倒掉,重新装上新鲜的茶泡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奶奶又呕了。我总觉得不对劲,便惶恐地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妈妈一下子也变得警觉起来,她说:“还是你细心,我怎么就没发现,老太太是这怎么了,怎么吃下东西又吐出来了?”
我提议带奶奶去医院检查。可奶奶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人老了就这样,胃口不好。”
我和妈妈都没有掉以轻心,慎重地想了想,决定挑个日子带奶奶上第一人民医院去做做检查。
六月二十四号是焰子哥哥十八岁生日。我和妈妈琢磨着怎么给他过生日,送什么礼物给他。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就送他一部手机。因为大学生活即将开始,焰子哥哥不能没有手机。于是那天趁他去姐姐那里玩,我们就去石桥铺数码城选购了一款黑色平板的诺基亚,大气却不失精致。
买完手机,回来的路上,我们一直讨论着扩店的事,毕竟这是大事,得仔细斟酌,从长计议。我说:“扩店有一定的风险,房租费、装修费、桌椅器材费都砸进去了,万一经营不善的话,会亏本的。”
妈妈说:“富贵险中求嘛,没有敢冒风险的勇气,哪有成功的机会?”
我笑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从茶入手,改善茶的质量,增加新颖茶式,针对不同茶客的爱好配制不同品味的茶。”
妈妈连连点头,说:“我们都没学过茶道,开茶楼算是半路出家,对茶文化的底蕴了解得少之又少,改天我得找个懂茶道的师傅取取经。”
我突然灵光一现,说:“对了!你有没有试过在茶里面加入党参啊?”
“党参?”妈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党参不是中药吗?能泡茶喝吗?”
“党参不是咱巫山的特产吗?其质柔润,味甘甜,嚼之即化。有补中、和胃、清肺、益气、生津、化痰的功效,既可以改善茶的品味,又可以起到养生护体的作用,我想,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说不定茶客会喜欢呢?”
妈妈便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我,说:“你这样说我倒是真动心了。什么时候去买点回来试试。”
我说:“党参这东西可不能乱买。凡市场上卖的,大多都经过翻晒脱水,加封贮藏,已失去鲜活的灵性啦!咱要买,就得买新鲜的!”
妈妈更加疑惑了,直挠着她烫得卷卷的、染得黄黄的头发问:“上哪买新鲜的党参去?”
我笑道:“这个啊,您就不用担心啦!上次我回老家,干爹说政府加大对江区捕渔业的治理,很多村民都不再靠捕渔为生,而改种党参等经济作物致富啦!我想,如果咱们能将党参与饮茶文化联系起来,这也不失为党参拓出一条新的销售路子啊!我们能受益,又能为村里那些贫苦老人带去经济效益,何乐不为呢?”
妈妈停下脚步看着我,显然已经对我的提议动心了,她眉头紧锁,细细地思考着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说:“妈,你就试试嘛!先不要进购太多党参,作个实验,不成也不打紧,损失不了多少;要是成了,党参茶受欢迎了,那不就利益双赢了吗?村里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真的很可怜的!”
妈妈便点了点头:“好!妈妈明天就让小灰去巫山进党参回来,咱们就等着新茶上桌吧!”
我欢呼雀跃,像一只欢喜的小鸟得到食物般欣喜。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当我是个小孩子,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种种提议,永远都是她做家里大大小小的甚至是关于我的决定,今天,我终于可以做出决定性的策略了!
我正高兴,手机响起。是白亮,我的高中同学兼死党。我刚接通电话,那边便唧唧喳喳跟只麻雀似的嚷道:“传江韵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朕夜观星相,日求喜签,终求得黄道吉日,乃发诏令,翰林同窗江韵速来朝集,于本周六晚七时,会合于廿五中高二零零五级五班教室,邃赴油麻路上奇酒店共餐,此后,前往大兴街黄昏晓KTV通宵达旦K歌尽兴,钦此……”
我笑得前仰后合,定了定气,才说:“敢问小白子公公,此行目的为何?”
那边便传来生气的声音:“你才是公公呢!不想活了!”
我依然笑个不停,说:“圣旨一般不都是由公公传阅的吗?哈哈!”
白亮便不闹了:“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记住了啊,周六晚上七点,在以前的教室集合,这就算是毕业聚会了,不来你就死定了!”
还不等我回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嘟嘟嘟嘟”的挂线的声音。这个死白亮,老对我三申五令的,看我不收拾他!
我掐着手指算了一下,猛然发现周六不正是六月二十四日,焰子哥哥的生日吗?正想打电话告诉白亮,但转念又想,不晚上才聚会吗,可以白天给焰子哥哥庆祝生日呀!
姐姐跟渝香子火锅店的钟老板说了一声,便让焰子哥哥在那里做零工,两个月一千五。姐姐常常打电话说,焰子哥哥非常能吃苦,通常都是看到什么就做什么,不该他做的他也都包揽了,所以颇得钟老板赏识,决定给他的工资提到两千。
周六上午,我打电话到渝香子火锅店,让焰子哥哥请半天假,中午回家吃饭,我们准备了惊喜要给他。
我和妈妈花了半天的功夫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把小王和小灰也留下,人多热闹嘛。中午姐姐和焰子哥哥一道回来,焰子哥哥刚一推开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客厅门窗紧闭,一大桌丰盛的午餐,最抢眼的还是桌子中间那只漂亮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十八支蜡烛,烛光像璀璨的星星,把整个房间渲染得一片温馨浪漫。我们整整齐齐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直感动得焰子哥哥泪花闪闪。
姐姐拉了拉愣在原地的焰子哥哥,说:“今天是你生日呢!快来,快来吹蜡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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