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而栗。
小卢老师顿了顿,继续抄练着娴熟的口才:“找个女孩子,走正常人的路,娶妻生子,养家糊口,善始孝终吧。”
我摇了摇头,潸然落泪。
小卢老师见我无动于衰,便近乎哀求地说:“就算小卢老师求你了,好吗?戚敏她不能在我手里出事啊!你就当可怜可怜老师吧,哪怕是和她做做戏!等大学这四年过去了,你想甩就甩,想抛就抛,到那时候老师也就不再管你了,你爱哪个男人就跟哪个男人去,老师全力支持你,好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觉得她恐怖得像一个女魔头。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作为一个老师,竟是这样自私!我憎恶地看了她一眼,就跑开了。
戚敏在医院里静养了几天,出了这样的事,同学们再也不敢掉以轻心,都纷纷前来探望她,给她送来很多补血良品。那段时间,也许是出于作为团支书的责任感,也许是出于对戚敏的歉疚,我没日没夜地在医院守着她,直到她康复出院。
等了很久,我终于等到了一个空闲的周末,我打车去了沙坪坝体育馆附近的小姑家。还是去年春节到过她家,这学期突发事件实在太多,一直没空去探访她们。其实这次,我想更主要还是为骆扬的事情。剧院的台柱子跑人了,剧院面临关闭,如果小姑不出手帮他,他的剧院就没了。
小姑明白我的意思之后,竟然很爽快就答应了,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是准备了好大一番说辞要说服小姑帮这个忙的,却没想到会这样轻松。小姑听完我的话之后,便抓起电话,一会儿功夫,就打了四五个电话,然后很轻松地对我说:“行了,搞定了。”
我欣喜地说:“这么简单啊,他们这么听你的话?”
小姑叹了口气,说:“唉,我也是想帮帮他们。我那江枫渝火,就是个穷酸表演团!他们跟着我,只会一辈子给埋没了。骆扬他有钱,又有名气,只不过现在招不到人马罢了。要是他招齐了班子,打响了剧院牌子,那这些去给他撑台子的演员们都有后福啦!说来骆扬也挺有出息的,可惜看人不准,都收了些什么倒肠子的徒弟,一个个马后放炮!”
我惨笑了一下,说:“想想他也怪可怜的。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连姐姐也走了,骆扬对她不错呀,还给她开专场,册封殊荣。”
小姑怔怔地看了看我,说:“她走了?莫不是又回那个破烂火锅店去了?昨天我那帮探子好友说在解放碑渝香子火锅店看到她了,还做大堂经理。”
我吃惊不小:“她又回去了?不是她自己离开那个火锅店到剧院唱台子的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小姑看了看我,撇了撇嘴角,说:“唉,想来她就不是吃这饭碗的料!毕竟她也不是咱江家遗骨,年纪轻轻就贪恋荣华,想成什么角儿!不经受点磨难就想凤栖梧桐,这梦做得也太香了!”
我愣了愣,总觉得小姑话里带话。我也不好多问,只好作罢。她瞅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一番,说:“韵儿,姑倒是觉得你挺行的,身段好,模样好,骨子里就有股艺术张力,演生演旦肯定都不会在话下!说实话,以前姑一直想栽培你,可你也知道,老太太最反对的就是这个,想当年你姑我都还是偷偷跑去跟骆扬学的招,所以我是从来敢想不敢说。现在老太太也走了,也没人反对了,不如你来跟小姑学戏吧,不会耽误了你的课程的。”
我苦笑道:“小姑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十几年没动刀动枪的了,哪还有那劈腿下拱的筋骨啊!我啊,就不做这痴梦了。”
想不到小姑却跟中了邪似的越说越起劲:“我看行叻!为时不晚嘛,成功都是靠后天努力得来的,人家七老八十学戏的都还不嫌晚呢!没准儿啊,你还会是未来的川剧名角呢!你这样想帮骆扬,你自己倒是去替他唱啊。”
我看了看她,算是明白了。说穿了,小姑到底还是想帮骆扬呢,还横竖不皱眉,假里假气地跟我说是想栽培我。于是我笑道:“原来小姑是借花献佛,想将我赠予老相好啊。”
小姑掂了我一后脑勺,嗔骂道:“就你长着张贱嘴!你爱去不去,拉倒!以后莫后悔就是!”
其实就算小姑不这样说,我也已经有这个打算了。我说不出来对骆扬是持怎么样一种看法,也不知道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他需要我的帮助。如果连我都不帮他的话,就再也没人愿意帮他了。
小姑朝我挤眉弄眼,说:“要不咱姑侄俩齐上阵,再唱他个《白蛇传》?”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真的?你真的也愿意去给骆扬撑场子?”
小姑笑笑,说:“不都说戏子无义吗,不知道是哪个砍脑壳的流传下来的,咱们就破破谣,毁了这句鳖话,看看到底是戏子无义,还是世人无义!”
我兴奋得一塌糊涂:“好!那咱俩台上见!”
回到学校,我调整好心态,开始新的生活。首先就是把支教活动的教案做好。邹哲轩很是体贴,他知道我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抄劳不已,几乎一个人把教案给整得完美无瑕,只让我签个字就可以了。
有了文星湾这套公寓就是好,大大小小的会议都可以在这里展开,安静而且宽敞。焰子哥哥出去了,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大概是去了医院吧。自从晓风家庭遭到变故之后,他便跟着萎靡不振,成天寝食难安,一到了周末就巴不得可以使出分身术,一半跑到医院看望弟弟连华,一半跑到晓风的学校陪他。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消瘦了很多。
整完教案,邹哲轩一头扎到大红色皮沙发里,欢呼雀跃:“终于给弄完了,真他MA爽啊!巨有成就感。”
我笑道:“你倒是有成就感了,全是你一个人的心血,我什么都没做。”
他看我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心想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还是安慰我道:“前段时间分发补助金的事全让你一个人抄心去了,这次轮也轮到我了嘛,可不能一直苦了咱爱民护民的好支书啊!”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少恶心我了!当初是我向小卢老师保证一定要弄好教案的,结果我啥都没做,我自己想想都郁闷!”
他便拿起教案,毕恭毕敬地递给我:“谁说你啥都没做啦?接下来就是你的活了,麻烦你传递到小卢老师手里去吧!”
这狡猾的大头轩,遇到这种跑腿的事就推给我了!我拿过教案就往门外跑去,突然又折回来对他说:“对了,那个,前段时间碰到我姐了,她说把什么钱打回你账号上去了,说是三千块,让你查查。”
他吃了一惊,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她把那钱打回来了?那她是什么意思呀!哎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她还看不上这三千块钱,嫌它少了?我他MA没用,没能奈,只能凑到这三千,她嫌少?”
我对大头轩这样超常的反应感到极为吃惊,本来对他们之间的事情就够模糊的了,现在他这样一说,我就更是一头雾水了,于是我求知心切地问:“大头轩!你是不是我兄弟?如果你是我兄弟,就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给我姐钱?我听她说解决什么问题,她到底遇到什么问题了?啊?她是不是欠人家钱了啊?”
面对我一连串的问题,大头轩也不想解释,只是一手抓着松针一样的头发,一手逮住一只抱枕,把它捏成一团,然后狠狠砸到沙发里,再弹到茶几上,把烟灰缸里的烟灰碰得四处飞扬,在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下狂野舞蹈。
我追问道:“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她!她是我姐,她从来不瞒我事儿!一旦瞒了,就说明是大事!”
“行了!”大头轩朝我吼道,“你就别管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那钱他MA的的确不是什么干净钱,可她凭什么嫌它脏!”
我怔怔地看着大头轩,心里越来越不安。我想,如果他们实在不愿意告诉我,我就只能告诉妈妈了。然后,我便带上门,拿着教案朝小卢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大头轩稀奇古怪的话,不知不觉就来到小卢老师的办公室。我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好像有人说话。
我定睛一看,是小卢老师和焰子哥哥。我稍感吃惊,因为焰子哥哥现在不应该在医院或者晓风的学校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出于好奇,我便站在门外听他们的谈话。
只听见小卢老师轻轻说道:“如果你不听我的建议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学校是不鼓励学生在外面租房子住的,这是替学生的安全着想。万一真的在外面出了个好歹,你说谁来负责?”
焰子哥哥说:“你放心,我们在外面不会乱来,不会出事的。”
小卢老师似乎略带优伤:“那为什么非要跟江韵住在一起?难道戚敏给大家看的照片真的不是恶作剧?那是真的?”
焰子哥哥沉默不语。
小卢老师接着说:“你糊涂啊!以你这样好的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不行啊?为什么非要跟一个男人一起?你就甘愿铤而走险?甘愿被世俗的洪水淹没?甘愿这样为了他而毁掉一生?”
焰子哥哥语气稍带愤怒:“他怎么就毁掉我的一生了?我们爱着对方,尽全力保护对方,让对方幸福快乐,你凭什么拿世俗的眼光来审视我们!我们在一起哪里错了?哪里伤害到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了?为什么个个都要拿伦理的刀子来逼问我们?”
小卢老师激怒道:“真是不要脸的家伙!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啊!我是教心理学的,我是站在理智的角度跟你谈话,你怎么就不醒悟呢?你这个样子,让我这个心理学老师怎么有脸面面对别人?”
焰子哥哥也得理不饶人:“到底是谁不醒悟啊!是谁不明白啊!我们在一起既不作奸犯科,又不伤天害理,扪心自问,我们都问心无愧!你怎么就不放过我们呢?”
小卢老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忽然她抓住焰子哥哥的手,狠狠摁在自己的乳房上面,大声嘶叫:“江韵他有这个么?他可以给你生儿育女么!”
焰子哥哥恼羞成怒,甩开手,不退半步:“我不需要!我他MA从一生下来的那一分那一秒起,就已经不需要了!会生儿育女又怎么样?青龙湾那些老人哪个没有生一大堆儿女,可哪个不是孤独终老?哪个不是冷壁孤灯地过完下半辈子?还指望儿女绕膝吗?做梦去吧!”
小卢老师一巴掌狠狠甩在焰子哥哥脸上,我的心跟着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不想再听到他们任何争吵,把教案扔在办公室门口,拔腿就跑。
我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可他们的争吵声却仍然穿云裂石般往我耳朵里灌。我穿过崇德湖畔的翠柳,跑过田家炳的大屏幕,穿过彩虹桥,回到文星湾的公寓里。邹哲轩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我一头扎进卧室,关上门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