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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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泪-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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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小时候你见过的老人都不在啦!”焰子哥哥叹着气说,“小时候带咱小姑唱戏的吴二爷,他死啦!胃癌。”



  我感到他的脚步变得很沉重。我说:“要是他在天之灵知道小姑现在已经是川西派的得意弟子并且已经是江风渝火表演团的团长,一定会含笑酒泉的。”



  看到我情绪低沉,焰子哥哥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还记得那个给你算命的王老瞎子么?他还活着呢!现在他都还一直给人算命,可准了!前几天咱爹好说歹说非把我拉去算命,看我高考运势如何,王瞎子说运势不错呢!”



  “是吗。”我苦笑。关于高考,我是不想再提了。虽然焰子哥哥一直夸我肯定考得很好,我都无力再去申辩。我倒是想起他提及的王老瞎子,妈妈说我出世的时候,奶奶请他来给我看过相,王瞎子说我们江家犯水,切忌近水。奶奶说他看得很准,因为我的爷爷和爸爸都死于水中。爷爷年轻时候开了家船坞,生意红火,却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与一艘货船相撞,溺水身亡;至于我的爸爸,则是在出江捕鱼的时候不慎落水,困死网中。所以奶奶从不允许我这个江家三代单传的唯一男丁靠近水边,连小小的池塘也不行。王瞎子还说遗腹子不好养活,最好认个干爹,于是奶奶本着就近原则,再加上江邱两家本来就算是亲戚,于是就替我认了焰子哥哥的爸爸邱光福做干爹。



  正想着,焰子哥哥已经走到桥中心了。虽然铁索桥摇摇晃晃,他却步履平稳,毕竟是在这里走了十七年了。我突然觉得悲伤,这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本应有着闪烁年华,本应在外面自由闯荡,可他最美丽的青春却被囚困于穷乡僻壤。



  我一定要带他出去。我想。



  过了桥,便是焰子哥哥的家了。家里一点都没改变,和其他人家的房子一样,临江而建,土木杂合,陈旧而且沧桑。房子是唯一的祖业根基,木制的房梁上是做工粗陋的雕龙画凤,却流露出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憧憬,龙游四海,凤舞九天,彰显着人们激昂的斗志。房子并不宽大,厨房兼客厅,两间打挤的卧室,中间是稍为宽大的堂屋。没有楼层,在后院搭了个简陋的稻草棚,兼做厕所和猪圈牛圈、鸡棚鸭棚。每天天刚刚放亮,家禽争先恐后地钻出棚来,一大群白鹅一边伸长了脖子打鸣,一边往江里扑去,为和谐的青龙湾献上清晨第一首盛大的农村交响乐。



  门前有一株茂盛的药芋,它的年龄很长,连干爹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栽种在那里的。一条曲折狭窄的石板路通向长江江滩。隔壁便是我家的老房子,并排朝南。焰子哥哥说,自从我家搬走之后,房子就空出来了,但干爹会把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搁在里面,而且焰子哥哥会常去打扫。



  我跟着焰子哥哥进了门,他给我倒了杯党参茶。那柔润、甘甜的味道让我觉得心旷神怡,立刻就忘记了城市里的喧嚣浮躁。我笑道:“还是家乡的茶好喝,连我家茶馆的茶都比不上。看来我家的茶得革新了,也该放点党参进去。”



  “这个提议不错啊!”焰子哥哥深邃的眼睛里闪出火花一样的亮光,“小韵,你知道么,自从重庆直辖之后,政府加大对江区捕渔业的管理,严格禁止过度捕鱼,很多渔民都干别的去了。咱家也不打渔了,现了家里除了政府的一部分津贴外,就靠种党参、天麻和雪枣挣钱啦。”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对啊!这东西要是卖得好的话,就能增加村民的收入,青龙湾的老人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些了!我回去跟我妈商量,先从你们这里进些货,如果党参茶受人欢迎的话,其他茶馆的老板也一定会竞相进购的!”



  焰子哥哥起身向灶台边走去。他揭开一只竹篾编织的盖子,一股热气便扑腾着从蒸笼里面钻出来。我这才重新打量起厨房,屋里简陋却干净:一座灶台,一口水缸,一张饭桌,几把木椅,几只竹篓,还有一张破渔网和其他一些渔具。墙上挂着几只陈旧得发黑的竹编簸箕,一串红透了的辣椒和十几块烟薰腊肉——我们这里把腊肉叫做云雾茶,味道独特。房子很高,于是又在墙壁上添加了几道横梁,搁上几块木板,搭了个楼梯,于是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新楼层,用于摆放一些不常用的东西,譬如棉被啦,木柜啦,柴火啦,等等等等。



  正打量着,焰子哥哥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坐了一天的车,饿了吧。来,喝碗荷花粥。”



  我喝着那熟悉的粥,清香、甘甜、爽滑可口。



  “还记得荷花粥怎么做的吗?”他眨着眼睛问我。



  我用力地想了想,说:“应该有莲藕粉,红糖……还有什么我忘了。”



  “傻瓜!你怎么把家乡味道都忘了!”他在我脸上轻轻撸了一把,“莲藕、茨菇、马蹄、菱角、芦笋,著名的泮塘五秀嘛!外加红薯粉、雪枣汁、红糖浆。”



  我看他专注的模样,忍俊不禁。他数落完毕材料,说:“爸说,我小时候就是喝着你奶奶和妈妈做的荷花粥长大的呢。所以你看我,天地之钟灵毓秀。”



  “少臭美了!”我笑道,心里却是一阵阵酸涩。我不知道外表如此坚强的焰子哥哥,内心又隐藏了多少哀伤?他的母亲,在他出世的那一刻就抛弃了他,那是一个多么自私而又狠心的母亲啊。如果说焰子哥哥的出世给这个人丁单薄的邱家带来新的希望,那么,在干爹邱光福眼里,这样的希望未免代价太大,因为儿子刚一出世,他的媳妇便跟着她的情夫私奔到河南,原因不详,大抵是厌倦了青龙湾鸟笼似的贫苦生活。但如果真是因为这样而使这个女人狠心地抛夫弃子,那可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希望。



  我知道,这永远是焰子哥哥内心一块不可修复的伤疤。尽管他是一个如此成熟稳重,如此懂得体贴的孩子。十七年来,他不仅要承受被母亲遗弃的痛苦,更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从那以后,人们便用“跑河南”来形容那些不守妇节的女子,更是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用来挖苦讽刺焰子哥哥的代名词。



  看我喝光了粥,焰子哥哥拉着我的手,拿了只套有渔网的竹竿,说:“走,看我捉鱼去!傍晚时分,正是捉大鲤鱼的好时机!”



  经过那株形态优雅的药芋,穿过石板路,我们来到江边。江水被西斜的夕阳染成浓厚的颜色,泛着点点金光。两岸是清脆的画眉高歌,我陶醉了。



  焰子哥哥已经挽好裤脚,利索地跳进浅滩里面。他像白鹭一样在水里踱着大步,轻轻地,不激起一丝涟漪。然后,猛地将网往水里套去,又迅速将网提出水面,我就看到一条肥大的红白锦鲤在里面扑腾。



  我欣喜若狂,一方面欣赏他娴熟得让人妒嫉的捕鱼技术,一方面惊叹这条锦鲤长得如此优雅漂亮。



  “今晚有好吃的了!”他笑着说,“现在江里严禁捕鱼,所以已经没人敢下水捉鱼了,我们就违令一次……我们快回家,不要被人看见了……”



  他便慌乱地上岸,不顾一脚的淤泥,趿上拖鞋,拉着我的手,一路飞奔回家。



 
…… 第四章 谁家玉笛 ……



  是谁夜夜笙箫
  销了魂,结了肠
  是谁夜夜哀泣
  泪了枕,湿了帐



  那夜,我尝到了世界上最鲜美的鱼汤。干爹没有回来,焰子哥哥说是在地里照看党参,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过夜。现在是党参长势正旺的时候,怕是有人盗采,平日里由村里的几个男子轮流照管,今天正好轮到干爹。我问焰子哥哥,干爹一个人不寂寞吗?



  焰子哥哥笑道:“小韵,你想啊,在田地里,习习微风,朗朗星空,烧一壶小酒,嗑几粒瓜子,再哼哼小调,多惬意呀!再说了,还有北北陪他不是?”



  北北是一只老狼狗。记得还是我们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干爹从一个家畜市场捡回来的。当时那只刚出世不久的小狼狗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人抛弃,偷偷蜷缩在一头黑母猪肚子下面吃奶。干爹觉得它可怜,就把它抱了回来。现在它应该有八九岁了吧。去年焰子哥哥给我寄的照片上还看到它,依然那样威风凛凛。



  我看着焰子哥哥,突发奇想地说:“那么明天,我们去替干爹守地吧。干爹年纪也大了,不能老在外面沾露气。”



  “好啊!只要你喜欢。”焰子哥哥还是笑,一直看着我吃鱼,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他看着我将整条鱼一扫而光,说:“看来是真把你饿着了。”



  我摸了摸被那条锦鲤撑得浑圆的肚子,一边狼狈地打着饱嗝,一边嘿嘿嘿嘿地傻笑。我想,只有在焰子哥哥面前,我才会这样放得开,这样不顾形象吧。我突然想起什么来,说:“焰子哥哥,明天我们去放风筝吧。”



  “好啊!”他兴奋地说,“好多年没放过了。怕是都不会啦。”



  “没关系呀!”我说,“我教你。”



  收拾好了锅碗瓢盆,我们来到村里的磨盘纳凉看星星。这是一座古老的磨盘,据说从前是用骡子拉磨,全村的稻谷都是在这里脱皮。那时候青龙湾人丁兴旺,一到夏天的晚上,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搬了椅子聚集到这里纳凉聊天。现在,人们不再用这古老的磨盘了,家里也有了电风扇甚至空调,就再也不到这里纳凉聊天了,它就像被人遗忘的历史一样,陈列在孤独的角落。



  我站在凄惶的磨盘中心,一阵阵晚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城里的六月,燥热难安,农村里却有股逼人的寒气。



  我们背靠着背坐下,享受着氤氲的夜气。天上的星星眨啊眨的,那里收藏了我们童年多少个美妙的幻想啊。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关于我们有趣的故事。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彼此依靠,他的背真宽阔啊,像一座牢固的山。焰子哥哥打破沉默:“小韵,你填了什么志愿?四川音乐学院?”



  “没有。”我摇摇头,“西南师范,教育学。奶奶的意思。她说,做人要为人师表,传仁授义,光耀门楣。”



  “我知道你孝顺……”焰子哥哥说,“可她不能决定你的命运啊。你不是一直喜欢戏剧表演么?为什么不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她们太爱我了,让我无法反抗。”我淡淡地说,“这一生,我都在向她们妥协。她们决定我去哪个中学读书,决定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决定我交什么样的朋友。现在决定我的人生道路。我都无条件妥协。”



  焰子哥哥呆若木鸡地看着我,说:“是!她们不仅连命运都替你安排好了,还有感情,是不是?你都安之若素是不是?”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喃喃道:“如果她们还要我们……”



  “决不妥协!”我大声嚷道,焰子哥哥吓得目瞪口呆。“我不信宿命。”



  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揽了揽我的肩,把声音压得很低:“我陪你一起,好吗?”



  我迷惑地看着他,黑暗中他深邃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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