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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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泪-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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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反正我现在也没地方住,就当我蹭张床睡觉吧。如果我在这里打工,你们能帮我贴寻人启示吗?”



  艾达一口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楼下打印部每天都要给公司打印销售传单,待会儿我下去跟他们说一声,给你打上几挞寻人启示。”



  莫永邦看了看我,说:“兄弟,那我就对不住了啊,也没帮你找到亲人,那赏金我就不要了。你也找到一份临时工做了,那就再仔细找找吧,他们应该走不远。我就先回去了啊。”



  我连声道谢,目送他走出办公室。



  艾达看了看手表,说:“好啦,今天的事儿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去宿舍安置行李吧。”



  我便跟着艾达走出办公室,转过阳台,绕到那拼接成四方形的四栋楼的另一栋去。员工宿舍在七楼,由于太阳炙烤,越往上走就越燥热,到了七楼,简直就是走进一座蒸笼,人都快给烤脱一层皮来。



  当我看到员工宿舍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扫视了一眼,小小的一间宿舍里,地上铺满了凉席,不留一寸空地,一大群男人挤在里面,由于天气炎热,个个都光着膀子,胖的瘦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都有,简直就像一个难民收容所。



  艾达见我表情古怪,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们公司资金不足,所以员工宿舍楼还在筹建中,你就先委屈委屈,跟大伙儿挤一下吧。”



  当下我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只得提着行李挤了进去。那群男人坐在凉席上打打牌、下棋、啃西瓜、聊天,看到我进去,一个个都抬起头来看着我,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我被他们那离奇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我硬着头皮挤进去,眼光四处搜索,已经没有半寸空地。这样的房间我只在民工宿舍里看到过,简直乱得跟猪圈一样,到处都是黑糊糊的衣物、臭哄哄的袜子。我只好在外面阳台上找了块地,从那叠竹席中抽了一张出来,铺在地上。艾达看我收拾好东西,便转身离开了。



  我坐在凉席上,一边怔怔地看着里面那群像难民一样麻木不仁的男人们,一边拿出小挎包里的纸扇摇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在里面阴暗的墙角处竟然坐了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娇小而又瘦弱,穿一袭大红色的类似旗袍的开叉长裙,腿显得白皙而修长,配一双枣红色高跟鞋,泛着一股血腥的气息;她染着一头长长的黄发,显得枯槁不堪,像是很久都没洗过似的;她化着浓浓的烟熏妆,眼圈黑得像几个月没睡过觉似的,可一双瞳孔却犀利有神,我这才发现,我看她的同时,她也叼着一支烟看着我。



  我便慌张地移开眼光,视线落到另一个墙角的一张简陋茶几上,上面搁着一台电视机,正播放着乱七八糟的节目,我也无心观看,只是一个劲扯开衣领,摇着纸扇往身体里面送风。



  突然我看见一双高跟鞋出现在我眼前,我抬头一看,恍然看见那个刚刚还坐在墙角里的烟熏妆女子正笔挺地站在我前面。她冲我笑了一个,一双黑黑的嘴唇像是中了七星海棠剧毒似的。随即她在我身边坐下,浅笑道:“新来的?”



  她的眼光里充满了悲凉,她的嗓音浑厚得像男人。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跟眼前这个妖艳女子讲话,她的特殊妆扮让我从骨子里感到排斥。可我出于礼貌,还是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应道:“嗯。”



  妖艳女子淡淡地问:“你为何而来?”



  我怔住了,她的问题让我感到奇怪。我据实回答:“我……我是来找人的,人没找到,所以先留下来打打工,挣点回家的车费。”



  妖艳女子抽动嘴角笑了一个,那笑让我感到很是奇怪。她抽了一口烟,说:“呵呵,回家是件乐事。”



  她的话让我感到极为诧异,也极不理解。我看到屋里有个啤酒肚男人回过头来瞅了她一眼,像是在提醒她什么。妖艳女子便不多说话了,只是把嘴凑过来对我耳语道:“记住,上课的时候,一定要随时想着,你要回家。”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话一句比一句离奇,甚是不解。

 …… 第三十三章 烟然 ……



  天清月明镜花台,香消玉殒垂幕开。



  携子之手与君渡,遥怜香魂着粉黛。



  而今起,独徘徊,几回梦魇几回寒。



  相思正是最浓时,南国红豆与君采。



  就这样,烟熏妆女子就算是我在服装公司里认识的第一个工友。她聊天的内容很是抽象,有时候,她会学《欲望号街车》里面那个迟暮美女布兰琪的话“我要的不是真实,而是幻觉”,有时候,她又会学《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面那个罗乔的话“我感觉自己的一生就像一缕轻烟,虚无缥缈”。 即使跟她盘腿坐在凉席上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仍然不能搜罗出她到底向我透露了些什么信息。



  我细细地盯着她,对她产生了一点好感,不会再因为她化了浓艳的烟熏妆而讨厌她,因为我发现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她会随时对我讲一些关爱的话。在凉席上坐得倦了,我说:“你带我到公司别的地方去逛逛吧。”



  她拉着我手,让我坐下,说:“在这里,你是没有自由的。车间重地不会随便让人进去的,甚至你想出公司大门都不行,他们有理由不让你出去,说是要保证员工的人身安全。在这里,吃饭都由专人组织。”



  这时,刚才那个跟她使眼色的男子腆着大肚子走出来,斜着眼睛说:“臭婊子,别在这里叽里哇啦的,打扰老子打牌!”



  然后,他凶神恶煞地看了我一眼,说:“还有你!”



  我的心里浮起一丝异样感。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怪怪的。怪怪的莫永邦,怪怪的艾达,怪怪的烟熏女子,怪怪的一群男人。他们只是打牌、消遣,从不曾听他们聊天,哪怕是一些关于工作的。



  妖艳女子便压低了声音说:“刚才那个啤酒肚男人就他妈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只会在我们面前大呼小叫,称王称霸,要别人叫他薛老大。所以没事的话你就不要去惹他,免得招麻烦。”



  我对这个心地善良的烟熏妆女子的好感加深了几分。我问她:“我叫江韵,请问怎么称呼你啊?”



  烟熏妆女子淡然一笑,瘦瘦的脸庞像一朵盛开的牡丹,看上去竟然带着点异域女子的特色,说不出的奇怪,但就是美得令人窒息,令人蚀骨销魂。她说:“叫我烟然吧。我可真希望自己就是这缕轻烟,来去自如,了无牵挂。”



  好奇怪的名字。我想。她看了看手表,说:“哟,快六点了,晚餐时间到了,走,去餐厅。”



  我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那群男人正抖抖索索地穿着衣裤鞋袜。还没等我来得及多看一眼,烟然已经拉着我穿过阳台,进了电梯。也不知道电梯向下降落了多久,当我们走出电梯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餐厅,就像在一间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一眼望去,蓝桌黄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桌上已经摆好了不锈钢餐盘,清一色的青椒肉丝和番茄炒鸡蛋。



  因为我们提前到来,所以餐厅里面空无一人。烟然只顾拉我坐下,说:“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而且一定要吃完,不要剩下。”



  我怔怔地看着她,觉得越来越奇怪。为什么一切都像暗地里有人操控着似的,难道所有公司都是这样规矩严格吗?我正纳闷,其他人都陆续赶来了;我放眼望去,人多如麻,令我惊讶,如此看来宿舍里的员工只是其中甚少的一部分。我感到不可思议,一个服装公司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员工?一眼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像密布的乌云。男女老少都有,形形色色,各路人等。



  我惶惑地看着身边的烟然,她只顾安然地吃饭,不像我一样东张西望。我只好乖乖学她吃饭,并不断用余光去瞟视那些人,他们很快就落座,像烟然一样安静地进餐。



  突然,餐厅尽头的灯亮起,从外面走廊传来一阵皮鞋磨地的咣咣声。不久,便有一行人昂首阔步地进来,个个都是西装革履、扎领带戴墨镜,气派得紧。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体形稍胖,穿着贵人鸟的西服,面带微笑地走到客厅中央的圆形站台上,拍了拍手,餐厅里便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另外一个偏瘦的年轻男子将一只黄色扩音器递给站台上的中年男子,他清了清嗓道:“大家请慢慢用餐,七点半分班次,分别到二楼A1到A6室补课。”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偌大的餐厅里便哄堂闹开。中年男子又清了清嗓,说:“大家有什么意见请跟各班的班长讲,现在是用餐时间,请安心用餐吧。”



  说罢,那行人又咣咣咣咣地走出餐厅。



  我低声问烟然:“补什么课啊?是讲服装方面的知识吗?正好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要是不讲解的话,我肯定不会做。”



  烟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只是说了一句:“快吃吧,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就是了。”



  我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她,心里越来越想不通了,觉得一切都怪怪的。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我便跟着烟然去了二楼的A6室。我看了一眼,里面的布置就跟学校的教室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落座的人当中,男女老少都有。我觉得跟他们坐在一起怪怪的,烟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安地等待着,终于,上课的老师进来了,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抱着几本新书,梳着偏分发型,打得油亮亮的,穿着一身笔直的灰色西装,白衬衣,黑领带,皮鞋擦得油晃晃的,一副成功白领模样。



  年轻老师把书放到课桌上,又从活页夹里翻出一张名单,说:“请新来的同志们上来领取课本。顺便把学费交上来,一共是……六百。”



  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烟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我一脸迷惑地看着她,她低声说:“让你们去领书呢。你不是新来的么?”



  我这才恍过神来,但立刻我又吃惊了:“这什么公司啊,像学校似的,还要交学费啊?”



  烟然说:“人家教给你东西,你当然要交学费啦!没钱是吧?我这刚好有六百,先拿去垫着!”



  我推辞道:“不行不行!我是来这里找人的,顺便打工挣点钱的,找到人了我就会回家去,还交什么学费呢?说不定我还挣不到这六百呢!”



  烟然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看你小脑瓜也挺灵活的,怎么这个时候就犯起糊涂来了?啥都别说了,赶快先拿去把学费交了吧,大不了我不要你还就是。”



  烟然这么一说,我便更加迷惑不解了。她见我不说话,就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说:“你不明白没关系,以后我慢慢告诉你。你拿去把学费交了。”



  我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没听说过这回事儿!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当学徒的,哪还有给老板学费的道理?大不了我不打这个工了,我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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