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东西。我瘫坐到椅子里,大熊紧紧地扶着我的肩。我缓缓抬起头,看了看一脸愧色的小灰,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我把那叠钞票摔到他们脸上,撕心裂肺地吼道:“滚吧!拿着这钱滚吧!以后再也别来见我们了!”
小王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捡钱,凌乱地塞进衣袋里,然后拽着泪流满面的小灰慌不择径地跑了。我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倒在大熊怀里,泣不成声地说:“我们江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啊!”
大熊只是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不要难过了,无论如何,至少我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虚弱的妈妈下楼来,她一只手给小姑扶着,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墙上,头发凌乱不堪。她轻轻问我:“小韵,你怎么了?怎么哭得这样难过?刚刚好像听到小灰的声音了,是他来了吗?”
我从大熊怀里爬起来,抹了把泪,摇头道:“不是。是一个新茶客,他不知道咱们关门了,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妈妈便转身要上楼去。这时,一帮人闯了进来,我仔细看了看,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跟李家兄弟一起前来闹事的那帮三亲六戚。李老大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说:“我看你们也赔不起这二十万,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大伙儿听好了,破船还有三斤钉,这些桌子椅子的,凡是你们看中的,就只顾搬去,算是我们兄弟俩送给你们,作为这两天你们为家父的事奔波的酬劳。”
妈妈再也无力跟他们争辩,只叫小姑扶她上楼去。我也呆坐着,拿李家兄弟没有办法。倒是大熊暴跳如暴地朝他们吼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他们也不过是被人陷害罢了,你们就忍心把这样一对可怜的母子逼上绝路吗?”
那李老大面容狰狞地嚷道:“你横个啥啊?难不成他们投毒害人还有理了?我们家老头子可是有退休金的,只要他们赔二十万,算是便宜他们了。”
我也不去听他们争执,我只是好奇,妈妈不是说李家兄弟答应宽限我们两年吗?看眼前的情形,妈妈应该是为了安慰我而骗我的。我无奈地看着他们风卷残云般将我的家扫荡一空,把能拿的东西都拿走了,大到桌椅茶柜,小到茶杯碗筷。顷刻间,偌大的茶楼,便空无一物了,只有墙壁上那副鹤松石竹国画,掉了一只角,凄然地在从窗户刮进来的江风中颤栗。
…… 第三十八章 湮灭 ……
秋风萧萧催人瘦,
正是月圆时候。
虫鸣无故惹离愁,
觥筹酌残酒。
瑟瑟寒意几时休?
此景却似,江南水清波柔。
跟大熊认识一年多,我还是第一次踏进他家。他弟弟林明生了病,我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不闻不问。他家还算得上小资,标准的三室一厅,每间房都挺宽敞,最重要的是外面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阳光就不偏不倚地坠落在那里,洒下一片金黄。我也来不及多看,便紧随大熊走进林明的房间。
当我第一眼看到林明的时候,我就能感应到,他真的是病了。他穿着条纹睡衣,双手抱膝静坐在床上,两眼呆滞地盯着挂在窗棂上那串被风摇得叮当作响的风铃。那是一只将各种各样的贝壳串连起来的风铃,漂亮而别致。
大熊沉郁地说:“小韵,你去跟他聊聊吧。”说罢,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我轻轻走过去,坐在床畔,林明宛若没有看见我一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盯着风铃看。我伸手摸摸他的头,他突然一个激灵,像被火烫了似的,瑟缩着躲到墙角去了。
我笑道:“小明,你不认识韵哥哥了?我接你放过学啊,你还跟韵哥哥睡过一晚呢,你不记得了?”
林明的瞳孔里闪出恐惧的色彩,浑身颤抖。听大熊之前的描述,林明应该是受到过外界强烈的惊吓,导致心理产生阴影,却苦于他一直不肯开口讲出来,所以连医生也拿他没有办法。我看着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林明,想起以前那个活蹦乱跳、话题范围广泛得让我都羡慕的林明,心里揪得厉害。
我爬到床上,伸出手说:“小明,你不是很喜欢讲宇宙的起源吗,你再给韵哥哥讲一个,好吗?”
林明看我上了床,猛然尖叫道:“不要啊!你不要过来啊,好痛啊!”
我怔怔地看着他,就像找到突破口似的,追问道:“什么好痛?小明,你告诉韵哥哥啊!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歪着头看了看我,突然扑到我怀里,蜷缩得像一只小猫,周身发抖。良久之后,他才哆嗦道:“韵哥哥,我怕,我没有神经衰弱……为什么爸爸哥哥他们把我当疯子……我只是不敢跟他们说……”
听小明这样一说,我便从怀里拉起他,问道:“小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韵哥哥说,你相信韵哥哥好吗,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帮你。”
当小明一五一十将他遭遇到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懵住了。我的心里像窝了一团烈火,灼烧得厉害,那一刻,我只想杀人。末了,我只能安慰他:“小明,你是个男孩子,你要坚强点。不瞒你说,韵哥哥跟你一样,小时候也跟你有过同样的遭遇。但是韵哥哥一直尝试着忘记它,并不把它当成人生中的劫难,而是把它看作让我成熟的磨砺,这样,我便有了挺起胸膛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眨着眼睛看我,说:“韵哥哥真的也遇到过?那你是怎样做到依然生活得这样快乐的呢?”
我笑了笑,说:“当时韵哥哥也跟你一样,萎靡不振。但是韵哥哥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在他们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自己在暗地里也哭过不少鼻子呢,花了好长时间才恢复元气的。其实人这一辈子是很短暂的,我们往往是固步自封,被一件可大可小的事绊住了脚步,迈不开踏往明天的步子。而当时间无情地过去了,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自己走过的路,我们会发现,其实从前那些致命的执着,是很傻很傻的。”
听了我的话,小明突然精神矍铄地说:“我也要跟韵哥哥一样,笑着活下去。我要让邪恶的坏人知道,我是摧不垮的小铁人。”
我欣慰地看着林明,他的眼睛里重新浮现出灵气,丝毫没有了之前的呆滞与迷茫。我知道,一旦心里这个结解开了,他的症结也就解除了。他像一只敏捷的猴子跳下床,踏着拖鞋拉着我的手便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忽然他回过头来对我嘘了一声,轻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我点点头,随他一道走进客厅里。大熊正焦头烂额地蜷在沙发里,抱着一只维尼熊发呆。他扬起一张憔悴的脸,看到眼前快乐得像小鸟一样的林明,眼睛里立刻放出亮光,透露出他内心难以掩饰的激动。
林明说:“哥,我没事了,拜托你把那一帮医生都打发走吧,我没病,我真的没病。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大熊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叽叽喳喳的林明,又看了看我,我朝他微笑着点头,示意他放下心来。大熊突然猛地将维尼熊扔出老远,从沙发里蹦起来,那动作简直就是林明的成人版,活像一只猴子。他扑闪过来紧紧抱住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小韵,你太厉害了!你简直就是救星下凡!那么多专业的精神科大夫都拿弟弟没有办法,而你却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弟弟交给了我!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我正想说举手之劳,大熊湿湿热热的唇已经封住了我的嘴巴,他疯狂地吮吸着我的舌头,令我缓不过气来。我的余光瞟见小明正小人鬼大地在一旁假装捂着眼睛,其实两只眼睛正透过指缝看着狼狈的我,嘴里还坏坏地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大熊吻得累了,才放开我,拉我在沙发里坐下。我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子,他笑的时候,那只酒窝里面便盛满了甜蜜。那一刻我想,就算全世界都离开我,至少大熊不会。还有谁比大熊值得让我放下所有忧伤去依靠呢?也许不能依靠到天荒地老,但我却深深感到,至少可以依靠一生。
我把头靠他肩上,喃喃地说:“我愿意跟你做那对镂空雕刻于木梳上的蝴蝶,虽然只是陈设,却能隽永。”
我接受了来自大熊的那笔救助金。因为小明的事情,我已经不能再去骆扬的剧院唱戏了,更不能和妈妈搬到他家去住。我原以为骆扬已经改邪归正了,不再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我没有想到,一切都只是我的设想,因为我根本没资格要求别人去改变什么,邪恶始终是邪恶,不可能因为我的一番臆想就倍行善事。
但这件事情我只能埋藏于心底,我不能告诉大熊。那天在大熊家里跟林明交谈的过程中,他透露了他的不幸遭遇。有一次他去江北新区春韵剧院看完戏回来,在月亮河边被一名男子绑架,并被那名男子残酷地夺走童贞,惨遭蹂躏。当林明告诉我这个真相的时候,我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像被一只毒虫咬了一口。那时候,我的脑海里只能闪过一张脸,那便是骆扬。我想,除了他以外,别无他人,会再做出这样毫无人性的事情来。
我正这样想着,骆扬便打电话来了。我接通电话,朝那头怒吼道:“你打得正好,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骆扬在那边一头雾水地说:“小韵,你怎么了,发什么神经啊?我找你是想问问你到底需不需要帮忙的,茶楼中毒事件我也知道了,听说死者家属要求赔款二十万是吧?你要是筹不到钱,尽管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我嘶吼道:“你就别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了!算我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痛改前非,安安分分地做人,本本分分地开剧院,可我没想到,狼永远是狼,是学不会做狗的!”
骆扬显然更加迷惑不解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问你,茶楼就要拆迁了,你们东西收拾好没有啊,等收拾好了我开车去接你们。”
我冷哼道:“你就继续装好人吧,鬼才愿意搬你那儿去住!”
骂毕,我狠狠地挂断电话。听到我怒气冲冲的声音,妈妈在房间里连连咳嗽道:“小韵,你在跟谁发脾气啊?”
听见妈妈的呼唤,我急匆匆地跑过去,坐在床沿上,看着妈妈消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心都碎了。自从遭受到小王丧心病狂的背叛以及李家连连催债,妈妈便怄得病倒了,请了医生来看,说是气血攻心,喝点降气血的药水就好了,不碍大事,但不能再动气了。于是我抓着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是白亮,他没事跟我闹脾气。”
妈妈嗫嚅着苍白的嘴唇,焦灼不堪地说:“是不是李家的人又催债来啦?啊?韵儿啊,你就别去药铺给妈妈抓药啦,医生都说了,只是气火冲心嘛,妈不气就是了,你把钱攒下来,拿去还债吧……”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丢了一句“我去给你熬药”便捂着嘴跑出去了。我跑到厨房里,倚着门框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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