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轻踢了他一脚,忽然见到一个篮球滚了过来。“两位同学,帮忙把球扔回来一下,谢谢!”
邢望弯腰,轻松地抬起右手,篮球刷地一声在篮框中间空心没入——好一个完美的零角度单手投篮。我这才注意到,邢望今天的打扮与往日里的西装革履大相径庭,一身休闲装搭配仔裤板鞋,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怎么,聊发少年狂啊?”
“我大学的时候还是校队的呢!现在,老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笑叹道。
我迷惑地看着他,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与他会这样平和地走在一起,我一定不信,可是,现在……我渐渐发现,原来初次见面时他的霸道他的跋扈,并不是他的真面目。除了他和我一样是GAY以外,他与其他人没有区别。
“为什么今天穿的这么……休闲?”
“被你看出来了?”邢望嗤笑了一声,“和你这样走在这里,总不好西装革履,人家还以为——你是我包养的呢!”
我一震,原来他是……早有准备。有什么陌生的情感滑过心底:我和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呢。
“拜托!是女生才有可能好不好!你以为每一个人都能联想到GAY啊?”我忍不住反唇相讥。
他一愣:“对哦。”之后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难怪有人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呢!”
“你去死拉!”我立即抱以老拳。
这个仲春的午后,我和他象两个普通的学生那样,嬉闹着。
这是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温馨。
尤其,是在失去之后。
“展凡,你过来看看,我这件衣服靓不靓?”ROY在我面前似模似样地扭了个身子。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相信我,ROY,你穿这样出去,马上就有扫黄组的人来找你饮茶。”
“是吗?这么引人犯罪啊?”他沾沾自喜地低头打量几乎是全透明的紫色薄纱衬衫,说实话,ROY的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是腰线,玲珑有致,简直比女人还要诱人。我顺手抄起衣架上的薄风衣紧紧地裹在他身上:“就是因为太引人犯罪,所以不行!”
ROY撇撇嘴,正个人又挂在我身上:“你放心拉,我只穿给你看的,我没有这么傻,穿成这样,在街上还没走两步就会被拖进厕所的拉!”
“你讲话还……真是直接。”有时候的ROY,世故风尘地很,可有时又会露出那样纯真的神色,甚至让人忘记他已经是个三十出头,独身一人在这大城市里打拼十年的男人。我好笑地轻轻推开他,开始换衣,想了想,又停下来,“ROY,转过去。”
“怕什么,都是男人,看一下也不会少一块肉,小气!”唧咕了一句,ROY只好在我坚持的目光下转过头去,“展凡,你要出去?”
“恩。”我迅速地换好衣服,“今晚直接回家,不过来了。”
“你有客?”
我顿了一下,“没。”
“那就是和邢先生见面咯。”ROY干脆转过身,“展凡,你最近和他走的很近啊。”
我动作不停,顺手整了整头发:“……是啊。”
“展凡,不是我多嘴,他在这圈子里可不是什么善了的主,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连老板都忌他几分,你别和他走的太近。”
我摇头笑道:“是你们都不了解他。”
佛洛伊德曾经说过,雏鸟在破壳而出的那一刹那,对第一眼见到的事物会有超越一般的依恋,心理学上,称之为非客观性自我暗示。我不知道我对于邢望,是不是这种现象的另一表证,但是对他,我真的无法再象以往那样冷漠。
我仍然惧怕伤害,仍然惧怕接触,但是,我告诉自己,邢望是不同的,我们是朋友,是他帮我冲破我自己亲手织就的束缚,宛若新生。
是的,朋友。不会受伤。
“展凡。我在这行好歹也做了十年,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打断他有些急切的话语:“我知道你怕什么,我和他没有那种关系,我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清楚。好了,我走了。”
“不是,展凡,你听我说——”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我——”
“怎么了?”我看着他预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不,没什么。你走吧。”他终于一叹,放手。
“我真搞不懂你,挤公车很有趣吗?”邢望倚在门口,微卷的黑发还在微微地往下淌水,濡湿了那纯白色的家居服,“我开车去接你不是更方便?”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装模作样地回了一句,又笑道,“你不是也睡到现在才起床,我怎么敢劳烦邢少接我?”一进门,果然是一室凌乱,NOTEBOOK也没关机,就这么随便地放在他那张KINGSIZE的床上。
好在我也很懒,向来对收拾房间发憷,乱就乱咯,男人的房间要是干干净净那还是男人吗?我扫出一角空域,大大咧咧地坐下:“邢少你到底是做什么行业的啊?”
“怎么?你有兴趣?”他从床边的迷你冰柜里拿出一罐冰啤,丢给我。
“我只是好奇,什么行业能整天象邢少这样无所事事,还能日进斗金?”我顺手将啤酒放在一旁。
“这叫SOHO,懂不懂?在家办公就能搞定一切,傻瓜才整天跑出去呢!”他拉开啤酒拉环,恶劣地吐出一句:“圭人。”
“龟人?”我挑起眉毛。
“土上加土啊!圭人!笨死了!”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的中文造诣很强嘛……”我危险地眯起眼,又抓起啤酒瓶,一阵猛摇,“看来有必要给予奖励!”话音刚落,我就猛地拔掉拉环,邢望躲避不及,万分惨烈片甲不留地被喷了满脸。
“喂,你有点风度好不好?!”他低咒一声,折回浴室,开始洗脸,“这么小心眼,是不是男人啊。”
我得意地靠在浴室的门上:“我是不是男人,你还不清楚?”
话一出口,我立即就后悔了,难怪人说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果然,邢望危险地转过头来,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翻涌而起的欲望:“的确,我应该比谁都清楚。”
“展凡……”他低声呢喃着,向我伸出手来,指间相触,我象被烫伤似的抽回手,立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那个,你今天约我来到底什么事啊?”
“展凡……”他有些失望地看者我转身离开。
不要这样,邢望,我们,还是成为朋友,会比较好吧?感情这东西,我真的不敢再尝试了,真的。万劫不复的痛苦,一次就已刻骨铭心。我不想舍弃这温暖的情谊,又不想再进一步,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是我自私吗?那么,就让我拥有这么一点微薄的任性吧。
“对啊,你不是说有一件东西,我不看会后悔的吗?是什么?”我故作轻松地对他一笑。
邢望走过来,双眼盛满了然,他走到一扇门前,示意我上前。
我轻轻推开门,却冷不防被人单手遮住双眼。
“喂,你干吗?”我轻轻挣扎起来。
“展凡,仔细闻闻,这是什么味道?”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沙哑,却清清亮亮的,别样性感。
我皱眉,当真认真地嗅了一下,好熟悉的味道,我似乎好久好久不曾接触到这奇特的芳香——“松节油?!”我拉下手,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个虽小却设备齐全的画室呈现在眼前,屋顶上的一角天窗泄下的缕缕阳光,将这一切映射地有如海市蜃楼般美好却不切实际。
我走进去,满室的画框画布,一地的进口颜料,间或摆着几幅完成了的油画。我慢慢执起一只油画笔,因为颜色结块而越发粗糙的笔毛划过手背,那样久违的熟悉——我有多久没有拿起画笔而放任自己浮沉于人性背德的灯红酒绿中?我究竟为什么开始画画?为了学位,为了父母,还是只把它当作可以打发无聊光阴的工具?现在想来,这一切的理由都觉得好笑,当我失去画画的动力与目标,我是不是连拿起画笔的资格都失去?我甚至已经遗忘了我初次在画布上斑斓写意的那种纯粹的快乐。
“为,为什么……”我转过头,眼神中尽是恍惚。
“我再给你看一个东西。”他把我拉到屋子的中间,又是一个微笑,他将画架上的白布揭开,一片似曾相识的山林风光映入眼帘。
我的《婺塬。印象》。
两年前,江西写生时,最得意的一副画——就是他见证了我与柳寒那美丽却注定错误的开始,我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可这幅画不是已经留校了吗?邢望又是从哪里得来?
“还记得你上回问我,怎么知道学校后门的捷径吗?傻瓜,我进进出出了四年,你说我怎么不知道?在继承父亲的公司前,我和你一样,都就读于S美院。”邢望上前端起这幅画,“我校庆时在展览馆看到它时,就被这绿意盎然却沉静如水的画吸引住了,能将生机如此含蓄甚至是压抑地渗透出来,那时,我就想,能画出这幅画的人,应该是一个多么空灵甚至是高傲的人。于是,我记住了它的作者——展凡。可是,当我千方百计得到这幅画之后,我在‘本色’看见了你。”他低笑了一声,“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吗?我根本不知道你有那么多的遭遇,我只认为,只认为——”
只认为我是个恬不知耻的婊子?象我这样的人,怎么能画出那样一幅清高绝伦的《婺塬。印象》!他没有说完,但是我懂,难怪初次见面的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折辱我,伤害我,或许惟有这样才能稍稍平复他心底的遗憾。
原来,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和他牵扯不清了。
“算了,不说这个……都过去了,我真是,说这个干什么……”他自嘲地耸耸肩,指着角落完成的几幅油画道,“空闲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全都耗在这了,想不到吧,一个惟利是图的商人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邢望的画与我截然相反,热情奔放,色彩斑斓,甚至不用画笔而直接以刮刀抹色,更有的连底色都不铺就直接上彩,标准的印象派风格。我由衷地说:“就算你不继承你父亲的公司,也一定能在画坛上闯出一片天地。”
“是吗?一旦公司破产,我就街头卖画去,兴许还能混个温饱。”他冲我眨了眨眼。
我想到邢望衣冠楚楚地蹲在天桥上卖画,脸上还带着一贯的倨傲神色,不由地会心一笑:“邢少卖画,我一定捧场,说不定等你百年之后,我还能发个死人财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咬牙切齿,就来掐我的脸颊。
我大笑,忙不迭地躲开。
第 10 章
我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除了爱情,还能有这样一种两心相系又纯洁无垢的关系,我与他,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近。圈内的人,都说我被他包了,说邢老板真有手段能将不可一世的展凡都彻底降伏。每次我把这些流言当笑话一样告诉他时,邢望总是一笑置之:“理他们呢!清者自清。再说了,我们之间,还不知是谁降伏了谁。”这时我的脸,总有些微微的烫。我知道邢望对我,绝非单纯的只有朋友之义,毕竟我们曾经有过,有过那样……炽热的关系。可是我总是一避再避,偏又贪婪地汲取他的关怀。他总会在我的逃避之后,若有似无地轻轻一叹。我装没听见,我宁愿停留在这玄妙又危险的阶段,也不愿意冒进一步。
我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