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流干了,是不是就能变的象你一样冷酷——而强大?
清晨的阳光一缕缕地射进窗帘,我睁开眼,一片濡湿——我伸手,漠然地拭去那浓重的水渍——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不是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吗?那么,在昨晚不慎回忆起的前尘旧梦中,我那自眼中不停不歇涌出的体液——又是什么呢?
我不禁轻笑出声,柳寒,我算是辜负了你的一番栽培了,直到今天,仍然学不来你的冷漠与残酷,居然——还会为了你那虚伪的感情而流泪——
我起身,打开衣柜挑了件很普通的外套披上,走出房门,爸爸妈妈正做在一起用早餐:“爸,妈——我去上学了。”
没有任何回应,他们的表情象没有看见我一样自然而平静。
早该习惯了,不是吗?昨夜的失态,永远不会再发生了——它甚至让我记起了被我亲手埋葬的那段千疮百孔的感情。
我低头穿鞋,早春的寒风扑面而来,与室内的温暖大相径庭——可是,我无法留恋那熏人的温暖,因为那个屋子里,已经不能接纳我了——永远不能了。
那件事情发生后,母亲当天晚上就回到了这个城市。刚下飞机,她就开始联系动用她所有在教育界关系,硬是把我的退学处分改成了留校查看——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母亲在商场雷厉风行的一面——当然,也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母亲没有骂我,她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没有——从德育主任家里出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挂着一道得体的微笑:“我们家小凡,给学校添麻烦了。”当她按着我的头向那个紧紧攥着那装满钱的牛皮信封的秃头主任鞠躬道谢时,我已经毫无感觉了,麻木的心,连悲伤与耻辱,都无法分辨了。
回到家里,我看见了本来不该出现的父亲——我怔住了,他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已经散乱纠结地不成样子,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狂吼了一声:“畜生——!你这个畜生!”就一把抓过茶几上的花瓶向我砸来!
我没有躲——是不敢躲——爸爸,他已经气疯了。
碰——的一声,花瓶碎了,碎成了千片万片,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厚实的地毯上。如注的血,从额上汹涌而出,我没有挣扎,没有哀号,任凭猩红的血雾,迷蒙了双眼。
“老公。”母亲扶住他坐下,“你的血压高,不要太动气了。”
“我不动气?!他吗的我儿子因为勾引男人被学校开除我不动气?!”爸爸连声音都在颤抖了,“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缓缓跪下,尖利的瓷器碎片扎进我裸露的膝盖,一点都不疼——真的,比起爸妈心中的痛,还远远不够!
母亲坐下,再抬头时,坚毅的眼中已经一片泪光。“展凡,你过来!”我跪着,一步步爬向她。
她认真地看了我好久,突然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我十几个巴掌:“你说!我们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年,有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就是这样回报你自己的前途?!搞同性恋?!你从哪里学来这种下三流的东西!甚至还……还勾引别人——柳寒是你最好最优秀的朋友,你就这样拉他下水?!!!!你怎么这么贱啊!!我所有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妈妈……我第一次看到冷静自持的母亲这样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那一掌一掌爆发的怒气,象抽在我的心上,不住地淌血——前所未有的悔恨袭上心来,我忍不住泣不成声:“妈……我对不起你,我,我错了……你原谅我……”
她一把推开我,神色象是苍老了十岁:“晚了,展凡。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今后的路,你自己走吧。”
“不——妈——不要——”我扑过去,死命抱住她的双脚,“不要丢下我——我改,我改啊!”天下所有人都嘲笑我鄙视我抛弃我都不要紧——可是我的家人不能不要我,它已经是我最后的安慰了!
母亲还是站起,扶着爸爸,一步一步走向房间,我挂在她的脚上,在地上拖行着,泪水纵横,苦苦哀求。
她终于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展凡——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请求了——乖乖地把剩下的书念完,不要再给我和你爸抹黑,也——不要再让我们挂心了。”
我怔怔地松开手,看着房门无情地关上:不要再让他们挂心了?应该是他们再也不会挂心了吧——妈——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父母,不会再接纳我了!他们对我的爱与期望,已经被我亲手葬送了!
我的家——
已经毁了。
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回学校是不可能的了,我无法再忍受那个虚伪可耻的地方,更加无法忍受——再见他。
但是我不能再让我可怜的父母担心——如果他们还会关心我的话。我只有每天按照平常的时间出去,坐在那个人烟稀少的江宾公园,怔怔地呆上一整天。
我总是看着环卫工人在不停地忙碌着打扫垃圾,心中真的会涌上一种对他们的羡慕——即使卑微,他们的生活也依然充实而满足,而我,却只能空虚地等待日升日落,在绵长的一天里煎熬自己所有的沉痛回忆。
那是一种连心都掏空了的寂寞——但是没有泪水没有悲愤,有的,只是万念俱灰的茫然。
直到遇见了他。
我百无聊赖之时,从口袋中掉出的那张揉皱的名片:
KAVEN—YANG
他拉着我走出了彷徨无助的泥潭——又或者说,他把我推入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我别无选择——
那又何妨一起沉沦?
公车刺耳的刹车声唤回了我涣散的意识。
我苦笑地下了车:为什么今天的我,特别容易多愁善感呢?所有该与不该的回忆,都一股脑的涌上了脑海,挥之不去。
“HI,展凡,今天又是这么早啊?”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皱眉,再次凝神面对来人的,又是一张冷漠的面容:“老板在吗?”
“还在睡呢,哪里能象你这么好的体,晚上累的死去活来,第二天还是精神抖擞,多好!”他懒懒地靠在门上,暧昧地笑道。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望里走去,只是在越过他的时候,轻轻丢下一句话:“你最近的精神倒是比我还好,是不是太清闲了没生意做?”
不用回头也能知道他的脸色涨成了难堪的紫红。
走进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工读生在打扫清洁——白天的PUB,总是萧条到令人恍惚。
“展凡!”
我站住脚,看着ROY向我跑来:“真难得,你也这么早起呢?”
“什么啊!”他搔搔头,“昨晚没事嘛!……妈的,是不是吴贱人又找你的茬了?我靠——那个吃饱撑着的娘娘腔!”
我拉拉他:“没事儿,他也是心情不好,随他去吧。”
吴涧是这里的元老级人物了,据说和老板有一腿,态度嚣张地不得了。ROY曾经和我开玩笑说吴涧的老二都能割掉了,反正他只有后庭有感觉——换句话说,就是被人操烂了——这是我听完之后,唯一的感觉。看着ROY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我只是在想,吴涧的现在就是我们的未来,同病相怜的一群人同样没有未来,还有什么好互相嘲笑?
ROY叫谢志宏,但是他只让我们喊他的英文名ROY,说这样听起来特有那么回事。以前KAVEN问过他为什么要做这行,他回答他的理想是要服务全人类——而MB这种行业则是最直接的服务方式,他要体验社会最底层最卑贱最令人不齿的工作。我那时听傻了眼,直觉他有病或者是撒谎——做这行,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哪那么多千奇百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他认真的样子又迥然不象玩笑,交往久了,我才知道,他单纯到根本不懂得撒谎。
“对了,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啊?”
“啊!”他好象终于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又有人来找你了!”
“这么早?”会有什么客人啊?我推开二楼的房门,呆了一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 B从沙发里站起来:“毕业论文的题目出来了。”
我冷笑了一下:“做鸭还要毕业论文?”
“展凡!不要自己作践自己。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小B递过一个牛皮纸袋,“这一年多,你除了考试,连一节课都没有上过,但是我每一节都替你点了名,为什么?我希望你还能回到——”
“不可能——小B,我——”我看了他一眼,“永远都回不去了。”
“但是,你总要拿毕业证书啊?!否则你要怎么和你的父母交代?他们——他们真的以为你在念书啊!”小B已经开始激动了。
真傻,我自甘堕落,他激动个什么劲?!
但是他的话,却真的提醒了我 :对啊,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我仅存的愧疚与遗憾,就是骗,也得好歹骗个毕业证书回去啊。
我五味陈杂地接过那个袋子:“你无须为我做那么多的。”
“我们是兄弟。”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一辈子都是。”
我很想感动甚至落泪——但是我只能平板地开口:“谢了……”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大喜大悲的感知,在我的生命里,只有晦涩,与麻木——只要不让我有多余的时间来胡思乱想,叫我做什么都好,真的。
“有空来学校吧。”小B起身,“我要回去了——你的论文还要有指导老师呢——这我可不知道怎么帮你了。”
我无所谓地一笑:“我不会回去的。”
他扭过头,又瞪着我半响:“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没人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更没有人会知道你在做这行——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这个原因。”我闭上眼,“我喜欢这个工作——无拘无束,多好!还不比上学强?”
“你——!!算了!”他被我气的没话可说,一甩门走了出去,突然又折了回来:“……忘记和你说一件事了——柳寒的处分一撤消,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人家现在可是风光无限呢!”
“是吗?”我微笑,“有空替我恭喜他。”
小B彻底呆住,或许他根本没想到我的反应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漠然。
“展凡,你的心,真的死了。”
什么都激不起一丝波澜。
“拜拜。”我仍旧没有回应,扬手送客。
小B,这里不是你要来的地方。
我承你的情了,但是,还是请你放手吧。
我与你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曾经的大学时光,也永远消逝在当年那场痛苦的决裂中。
从此以后,再无回头路。
我们都一样。
谁都无力阻止。
ROY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我蒙着头趴在沙发上。
“那人谁呀?看来不象是你的客人。”他也在沙发上坐下,“跟个学生哥似的。”我爬起来,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过于随意。
“有事吗?”
“老板说又有人点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和KAVEN说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做。”小B的出现让我整个心没由来地烦躁起来。
“你咋了你?MC来了啊?”他推了我一下,“咱这种人能推三阻四的装大爷吗?再说了——这人可是个行家,你不去,其他人又有约了,难不成叫吴贱人应付他啊?”
“那是你们的事。”
“展凡——你今儿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