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缓缓向后退去的青石道并不整齐,道路两旁,甚至恣长着不少不知名的杂草,这般的境地……可见这冷香院的主人以前并不受宠。
那冷僻的院子里,竟是那样的狼藉满地,惨不忍睹,一个刚刚出嫁的女儿,回门看到这样的情形,能如她那般冷静的,已是非常不易。
当然,他知道,她内里的情绪,绝不是表面那样的不在乎。该是伤透了心了吧?
这样的她……让他心底某处渐渐的涌出些柔软的情绪,想要好好的问问她,这些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可只要一闭上眼,他眼前就浮现出刚才在屋内两人拥吻的情形,而她的手,正缠绕在那个男人的颈畔……
无疑,她喜欢的是那个男人。
这对他的尊严,是严重的打击,即使,他并不爱她。
也就是说,这几日里对她的柔情攻势,并未收效。
看来,要让她爱上自己,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少将军!”
两人沉默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温婉和缓动听的声音,带着些许讶然。
依然是团簇环绕,香风袭人,可那柔婉的眉目间,依稀闪过一丝不甘,她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还能让裴煜上门,她还真是小瞧了她。
墨瑶抬了抬眸,却在触及温婉和那几个丫环明显表露出来的……不屑,怜悯之情时,心里微微一震,裴煜……原来一直面对的是这样的眼光?
他那样骄傲的人,若是真为了她来了山庄,那岂不是……
心里对他的歉疚,又更深了几分。
“二夫人。”裴煜淡淡颌首,似乎并不意她们的表情,又或许早已习以为常。
可当他看到温婉身后那道风仪潇洒的墨色身影时,眸子却冷冷的凝了起来,声音愈发的清冷,似是极不情愿地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墨非凡眉眼弯弯,衣袂翩翩地走来,像是完全不觉裴煜的冷淡,对于这句岳父大人,他是非常的受用,“贤婿居然会光临敝庄,实在是让在下……欣喜万分。”
这些年来,今天是他第一次与裴煜直面相对,在此之前,裴煜待他,不是漠然无视,就是明显的避而远之。
他知道,裴煜在恨他,恨他当年舍弃了他的娘亲,而他的娘亲……与他的爹爹似乎并不恩爱。
可是,真正的实情,又岂是别人所能看到的?
这些年来,他爱的人,只有裴夫人,可是,裴夫人是否还爱着他,他已经不得知。
想来,将墨瑶送到裴家,他是走对了一步棋,他没想到,除了面圣几乎从不出府门的裴煜……竟然会为了墨瑶亲临山庄,这算不算,他与裴家,更近了一步?
可……让他尴尬的是,裴煜难得来了,这冷香苑……却出了事情。
他确实,没料到裴煜今天会来。
“不知贤婿何时来的?怎么……都怪在下疏忽了,居然没有去迎接。”墨非凡热络地开始打呼招。
裴煜面色沉凛,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墨瑶,忽然伸出右手,摊开了掌心。
修长的指掌间,几片蔷薇花瓣簌簌而落,憔悴支离,竟不知他是何时拾起。
“请问岳父大人,瑶儿的苑子,为何会如此?”他的眼神蓦地变得冰冷而讥诮,似是无法再忍受任何一丝伪装的和善,“难道说,岳父大人不欢迎她回来?”
墨非凡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看向墨瑶的眼神多了几分愧疚,“此事我已派人去查,昨天夜里不知怎地突然遭了贼,不知瑶儿可有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遭贼?墨瑶垂下眼睫,似是凝神想了一会,“没什么重要的物件,常用的东西,我已经带去将军府了,只不过,那副三生耳坠,却是不见了。”
临出嫁前一天的晚上,她还拿出来看了看,放进了妆奁里,第二天一早急急忙忙的梳洗上妆,也没有注意,直到新婚之夜的第二天早上,她才发现居然不见了。
原以为是落在了冷香苑里,却不料,竟已是无处寻觅……
“三生?”
墨非凡和裴煜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相视一眼,神色渐渐凝重。
看到两人紧张的神情,墨瑶却只轻叹口气,淡淡道,“不过是个死物而已,它若真能让人三生幸福,我也不会成了墨家小姐,况且,于我而言,它实在算不上是贵重的。”
“它不算贵重?”墨非凡的声音明显提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这是价值连城之物?那你还有什么比它更贵重的?”
三生,它能证明墨瑶的身份。
永宁公主下落不明,皇上知道‘三生’重现已是龙颜大悦,十分重视,若是知道这信物得而复失,不知将如何发怒,要是为此而将龙火烧到了墨家,他岂不是很冤枉?
“比它更贵重的……不过墨香茶暖而已。”墨瑶看着眼前几人的神色,还有这越来越陌生的庄中景致,忽然觉得心底有些苍凉,那萧索之感竟是那冷香苑满园的零落所不能比……
这一世,亲情,爱情,于她,终是越来越远。
墨非凡张了张口,有点失望,“比它更重要的……只是墨香茶暖?”
“义父不必担心,此事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墨瑶淡然一笑,转眸看向裴煜,“夫君,此事……”
话音未落,裴煜却突然将她拉到了身边,冰冷的眼神扫过旁边正在看好戏的温婉,“你既已嫁到我裴家,你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这点事情,相信皇上还不至于怪罪,就是怪下来,自有我裴家为你顶着,”
墨瑶对他的态度有些无措,眼角瞄到墨非凡极其古怪的眼神,忍不住心中一紧,墨非凡,又在动什么主意?
“自今日起,瑶儿与墨家,再无任何瓜葛!”裴煜脸色渐渐冷肃,唇边掠起一抹嘲弄之色,语气不轻不重,却异常的坚决。
“裴九,通知他们,立刻起程回府。”裴煜扬手做个手势,梅林深处,竟不知何时出现一抹黑色的身影,转眼就消失不见。
“哎呀,少将军,这难得来了庄里,也得用过午膳才走,可好?”温婉款款地走上前,微笑得体地挽留。
“滚!”裴煜冷冷吐出一个字,毫不在意温婉瞬间变得极为扭曲的精致脸庞。
墨瑶瞅了瞅裴煜,嘴角悄悄地弯起,她第一次觉得,他的冷厉竟是如此的可爱。
“也罢,这遭贼之事,确实是在下的疏乎,贤婿,你善待瑶儿就好。”墨非凡语气依旧温和冷静,眸底锐光却一闪而逝。
猫哭耗子!裴煜忍不住讥诮地扬了扬唇,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能进西峯山庄偷东西的贼,还真是不简单!”
墨瑶心中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男人啊,做戏的水平,还真是让她佩服。
她一直知道墨非凡想要娘亲留下的东西,却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的心急。
故意的将她的冷香苑毁坏至斯,又故意的选在她回门的这一天,不过是希望她满心憔悴急急地寻找那个香囊的下落。
那个香囊里,除了已被她烧掉的那封信,还有一块细巧的凤形令牌,她虽不知道那块令牌是什么作用,却能从信的字里行间感觉到,这个令牌,至关重要。
如今,她最为庆幸的是,当年,她没有将那封信交给墨非凡,可同时也让她很困惑,萍姨为何那般的坚持要让她来找墨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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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天气已渐渐转暖,空气里却多了些沉闷的味道,原本沥沥的细雨渐渐酣畅,将整个路面滋润得愈发泥泞。
墨瑶目送侍卫将裴煜推了一辆特制的马车之后,就带着青花和两个大丫头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
还好,没有和裴煜同坐一辆马车,省去了不必要的尴尬。
窗帘上精致的流苏被晃得吹起,带进了一阵阵的湿意,墨瑶靠在软垫上,任雨点溅落在指间发上,只觉得那沁凉的感觉,竟渐渐消融了心底的那份惆怅。
有些事,总是要经历过才会明白。
墨非凡也好,温婉也好,宝儿……也好,都不是她真正的家人。
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当墨瑶察觉到空气中隐隐不寻常的流动之时,马车已渐渐行驶得十分不规则。
猛地,一个巨大的颠簸突然而至,将她狠狠的从软垫上给震了下来。
阵阵强烈的杀意从四周袭来,青花瞪大了眼睛,立马从对面的座位上冲了过来,打算掀开车帘察看情况。
“别急!”墨瑶微微眯起了眸子,将青花拉到了角落里,沉声吩咐,“先坐着,这会出去,是找死。”
青花点点头,大气也不敢出,却紧紧地拽住了墨瑶的袖子,指了指旁边的角落,示意她躲好。
墨瑶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然后慢慢地挪到窗侧,找了个安全的角度悄悄地掀开帘角。
车外的场景,……让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似乎她每次在外面碰到裴煜,总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马车停在了一个山坳口,那是回裴家的必经之地,也是一个埋伏的绝佳处所。
路面上,几棵参天古树被拦腰切断,生生的挡住了那条唯一的宽敞官道。
一片诡异的宁静之后,两边的树木中有细碎的踏草声音传来,紧接着是裴煜沉稳而冷厉的声音从前面的马车上清晰地传来,
“玄衣卫,保护少夫人!”
“是!”整齐而肃然的声音从马车周围响起,紧接着一阵有序的步伐声之后,墨瑶的马车周围已密密地围上了数十名裴家军。
裴煜的话音未落,就有数十支羽箭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有几支从马车窗口射入,险险地擦过车内几人的发丝。
“少夫人,你先藏好。”画儿,书儿两人,不愧为裴夫人身边的当家大丫环,面上并未有太多的紧张和慌乱,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角,不着痕迹的在墨瑶身前围起了保护之势。
“瑶儿,你不要出来!”
不知何时,裴煜的木椅已经到了她们马车的门边,紧接着一道蓝光掠过,墨瑶已被他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你们出去帮忙!”裴煜瞥了一眼两个丫头,淡淡吩咐。
墨瑶被他揽得有点透不过气,心下微微一惊,她没听错吧?他居然要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出去帮忙?
似乎是了解她的疑惑,裴煜揽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些力道,“你以为谁都能做裴家夫人的贴身丫环?她们的功力,抵我七分。”
墨瑶瞅瞅两个丫头,如此清秀可爱之人,竟然武功那么好?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
两个丫头似乎被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受用,当下就掀开门帘冲了出去。
门帘掀开的同时,却有数支箭矢似乎算准了目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急地射向了车内!
“小姐!”青花一声惊呼,身子猛地扑了过来。
裴煜眸光一闪,想也没想的,一手推手青花,另一手带起墨瑶扑向了地面。
墨瑶被震得身子一麻,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再看向身边的裴煜,却见他仍是一脸的镇静,只有那一双深沉的眸子,淡淡地凝着她的……腰际。
“那个,我没注意。”墨瑶垂头一看,窘迫地咬了咬唇,这一番一来,她居然正巧坐在他的……敏感之处,如此不合时宜之时,她居然还感觉到了他的……反应。
四周的兵刃声突然响起,喝咤声,惨呼声,此起彼伏,生生的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打消得一干二净。
墨瑶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轻声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