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已经说过,以后与裴煜,墨洵不再有关系,”齐衍眉头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云潇,“师兄家世人品都与你相衬,而且皇兄向你保证,他待你定会比裴煜好……世间女子,不过是图个大好姻缘,裴家之事,已经过去,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见墨瑶脸色转冷,忍不住兴味地挑了挑眉,幸灾乐祸地看向云潇,“还是说,皇妹已心有所系?只管告诉皇兄,还有宁母妃在这里,定会为你做主。”
“皇兄,你何必明知故问?”墨瑶瞥了一眼齐衍,秀眉蹙起。去太越山拜祭萍姨的一路上,齐衍曾与她们同行,她和萧君逸之间的一切,齐衍怎会不知道?以他和萧君逸之间的了解,又为何要来劝她嫁给这并不熟识的云潇?还是认为她是那般容易动心动情之人?
见永宁温婉宽柔的眼光正凝视着自己,墨瑶忍不住泪光盈睫,用力地咬了咬唇,轻声道,“所谓的天赐良缘,如何能比得上他的恋恋不忘?如果可以,我宁愿此生没有遇上他……” 她再如何的与世无争,淡泊从容,又怎会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依旧笑看风云,无动于衷?
萧君逸,那个温暖和煦的男子,满地的月华在他面前黯然失色,氲染的暮色,也曾在他如轻卷舒云般的衣袂中被染亮了几分……每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守在她的身边,他的笑容绵似春水,柔如轻风,点亮了她曾茫然无措的前路……
在这个男权至尊的王朝,他年过二十四却并未娶妻,以他的家世才华又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坚持?到底要有多坚强,他才能这样执着地守候?又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她成为裴煜之妻后,依旧毫无畏惧地告诉她,此生与她不离不弃?
“萍姨,逸儿带瑶儿来给你上香,请你保佑瑶儿,此生幸福。”他在萍姨的墓前郑重许诺,以夫婿之礼,温润的声音,言犹在耳。那样的场景,她如何去忘记?又怎么可以忘记?
有花待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物是人非,她终于可以摆脱了裴府,他却已与他阴阳永隔,这样的擦肩而过,又叫她如何甘心?萧君逸,终是成了她心口上的一道无法愈合的疤,不能碰触。只消是无意地提起,都会让心口隐隐作痛,无法抑制。
“到底,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付出?为什么我准备好了一切,他却已不在人世?我到底要去哪里回应他的此生不负?”许是终于找寻到了可以依赖的亲人,又许是掩藏了太久的疲惫,墨瑶垂睫轻泣,内心的脆弱再也无力去掩饰。
永宁握紧墨瑶的手,眼见云潇明明心疼万分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形,已然心如明镜,柔声问,“瑶儿,你可是放不下君逸那孩子?”
并未来得及细想为何永宁会知道萧君逸,只是轻柔的一句话,却将墨瑶一直苦守的坚强伪装给击得溃不成军,无法再用言语表达此时的心情,垂头将自己埋进永宁的怀抱,无声地低泣了起来。娘亲回来了,可是那个人,却再也不能回来……
云潇紧握双拳,不知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将她拉到怀里!他的恋恋不忘,他的付出和等待,果然是值得的。有她这般的回应,他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呢?
齐衍俊眉蹙起,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转眸看向云潇,却见他眼神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垂下的袖口上,那绣金线的云纹边饰正在微微地颤动着。
齐衍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萧君逸的苦尽甘来,还是为了墨瑶的坚强隐忍,还是……为了门外某些人注定的失落。
“瑶儿莫急,且听娘把一切道明。”永宁伸手轻拍墨瑶的背,微微地笑了,终于,她可以亲自为女儿做些什么。
“这些年来,娘亲虽然口不能言,却并非一切都不知晓,你的事情,无忧师父一直在告诉我。”无忧,也就是云潇和齐衍的师父,当年,在她最艰难之时,是云梓去求无忧,收这两个孩子为徒,顺便,也保全了她。云梓,她负了半生的男子,她是否该回漓国,继续在他的面前,去做漓皇的妃?
幽远的眼神渐渐收回,永宁爱怜地看向墨瑶,轻声开口,“瑶儿,裴煜待你,虽属真心,却终是因为野心太大,不能纯粹予你幸福,他与你,终非良缘,如今你们既已和离,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你大可不必再介怀这段过去,想必君逸是不会在意这些,”
墨瑶闭眸回应道,“我从不认为君逸会在意这些,他若是在乎,那便不是值得我心系魂牵之人……可是,娘亲你可明白,当我用尽了全力之后,回头却再也见不到他,这样的惩罚于我来说,实在难以承受……他明明与我灵犀相通,明明知道我会心灰意冷,可是,他却没有给我留下只字片语,那几株姚兰,几许兰香,又怎能偿我这多日的煎熬和等候?”
“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或许从未离开过,可是,他却如此忍心,看我一个人挣扎!”说到这里,墨瑶声音渐已哽咽,含泪戚戚地扫过一旁目光沉痛的云潇等人,蓦地站起身,紧咬牙关,轻声道,“娘亲,那个唯一真正懂我知我的君逸已不在人世,至于别的——不能患难与并,唇齿相依的感情,我不会再自投罗网!”
“自今日起,我只想陪伴娘亲,别的事情,我不想再管。”像是任性,又像是伤心欲绝,墨瑶转头看向窗外静静伫立的几名青衣侍卫,声音渐渐透出几许冷然,“我虽然不知道云公子和皇兄在筹谋什么,却也明白,你们瞒我瞒得很辛苦,娘亲既已醒来,想必你们定有要事与她相商,我先行回避。”
那些与她无关的过去,她已不想再知道,她只知道,这些日子,是她一个人藏起了委屈和心酸,她只想珍惜真正在乎她的人,比如娘亲,而那些费尽了心力瞒住她的人和事,那就不妨瞒她一辈子罢!她想要的生活,已是垂手可及,又何必作茧自缚?
永宁微微一怔,看向云潇和齐衍。这般绝决的墨瑶,是她始料未及的,这样的性情,倒是极像年轻时的自己。
未等几人出声,墨瑶转身走向门外,她的衣袖轻轻擦过云潇的衣袍,步伐没有半点停顿。
云潇一直沉默,此时猛地伸手拽住了她几乎已擦身而过身影,沉声道,“瑶儿,我错了,你且听我说完。”他太过忽视了她的敏感和细心,还有她待他的真心……她早已明白萧君逸一直在她身边,可是她却并没有刻意去寻找,或是揭穿,她在等,等她的君逸,将真正的自己交出来。
如果还在一天之前,他或许会放她离开,让她选择她想要的生活,可此时,在他已明了她对他的感情,他又怎能再放她离开?
墨瑶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恍惚间,如丝如缕的,熟悉到让她心碎的幽幽兰香散在身边,君逸,他如清风徐来般的气息近在咫尺,却无端的让她不敢回头。云潇,真的是君逸吗?可如此贴近的人,却是那般全然陌生的身份,她该怎么办?
他的手掌清瘦有力,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他的声音有些许的颤抖,不再冰冷,却清润熟悉得让她再也迈不动步伐。
“宁姨,我待瑶儿的心,有如叔父待你,请宁姨成全!”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却单膝跪地,目光诚挚真切地看向永宁,在永宁微微颌首后,又起身转向墨瑶,深深地凝住她想要躲闪的眼神,吐出四个字,“瑶儿,信我。”
墨瑶有片刻的失神,他的叔父……那便是漓国云氏家主的弟弟云梓,听说此人才华出众却终身未娶,难道竟是因为娘亲?
凝窒的空气中,忽然响起齐衍的声音,“宁母妃,靖华郡主之子,也就是墨洵,他此时正在外面……”
“洵儿?”闻言,永宁原本恬静的神色猛然变得激动起来,明眸圆睁紧盯着他,双手紧紧地握起,“他为何不来见我?”顿了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正执手相握的云潇和墨瑶,未敢肯定地问了一句,“潇儿,你一直瞒着瑶儿?”
云潇点头,将掌中正欲挣开的柔软小手又握紧了几分,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解释,“不是我想瞒着瑶儿,而是我与墨洵曾有约定……他说他与瑶儿在庄中八年相依相守,早已情根深种,此生不渝,若是夺回了皇位,瑶儿才是他唯一愿意俯首并肩之人。”
“他与漓皇已达成协议,要瑶儿以公主身份和亲过来,做他的皇后,我……告诉他,就算不惜一切,我也要带走瑶儿,除非她不愿和我走——”
“于是,他与我约定,此事由瑶儿来选,在此之前,不能让瑶儿知道我和他的真实身份,不要让她在未来绵皇和云家少主之间选择,那样有失公允;而是在同样的八年青梅身份面前,公平抉择。”
墨瑶垂下眼帘,至此已全然明白过来。从云潇话中的意思,这绵朝皇位,墨洵已是势在必夺。确实,不难想象,有了漓国和萧家的帮助,裴家的名不正言不顺,又怎及墨洵的武氏血脉易得人心?
墨瑶神色变了几变,转眸凝向窗外持剑而立的青色身影,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此时正深遂悲凉地看着她,像是无声的控诉,他只轻轻的动了下口形,她却已看得分明,“你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呢?其实不过是因为心有所系。墨瑶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永宁,如水的眸光中漾起几许荒凉之色,“从来,我都想要置身事外,最终却总是发现,前面的路早已被人砌好了方向,这一次,想必也不例外。那么,娘亲,在今日你说出一切之后,能否帮我选择一条自己想要走的路?”
永宁微牵了下嘴角,看向云潇衣袖下正紧紧抓着墨瑶的手,眸底闪过几许柔色,“潇儿,让瑶儿过来坐下,也是时候让她知道一切了。”
“瑶儿,娘亲欠你太多。待你听完之后,不论想做什么,娘都依你。”
第七十四章
随着永宁话音落下,门外吴名缓步走入房中。他的眼光在墨瑶身上停顿了一下,略一犹豫,便利落地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容颜,依旧俊如美玉,却不再神采飞扬,那眸底深深的失落,更是将他整个人衬出了几分萧索与落寞。
“洵儿……”永宁眼眶渐渐湿润,握着墨瑶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墨瑶抬眸看了吴名——墨洵一眼,微微蹙眉。毕竟是八年的朝夕相处,早在齐衍与他之间不太正常的眼神交流时,她便开始怀疑吴名的身份,莫名的熟悉感,莫名的派来她身边做贴身侍卫——直至见到另三名青衣侍卫中一人腰际系着的七巧娘娘的玉佩时,忽然明白了过来,那个玉佩,是她在七夕之夜亲自帮青花挑选,而青花所送之人,正是墨洵身边的白杨。
在裴府之时,为了掩饰身上的药性已解,她白日里经常“昏睡”,为的便是麻痹裴煜的意识。那一日,许是对她卸下了戒心,又或许是确实牵挂她的安全,裴煜居然忽视了正在莫离居“午睡”的她,向裴夫人坦承的惊天阴谋——宫中的皇上舅舅居然已被裴明枫取代,也就是说,裴家要取李家而代之!那样大的野心是她始料未及的,而她虽然并未见过真正的李凌,可那毕竟也是她血脉至亲,惊骇心悸之余,不得不扑到了裴煜的怀里,以噩梦之由来掩饰自己的眼泪……
裴家之势如日中天,多年来裴老将军的“养病在外”想必是暗藏锋芒,韬光养晦,墨妤曾来说过,西峯山庄一夜之间被燃为灰烬,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