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影赶忙哄起来,后悔没把奶娘带过来。躺在床上的田氏似乎听见儿子的哭声,慢慢睁开眼睛。
田氏一眼便瞧见逸天,不知道从哪里来得力气竟一下子坐起来。旁边的小丫头还算是有些眼力见,忙过去扶住她的身子。
若影见状抱着孩子坐下,并未把孩子交到她手上,唯恐她没力气把孩子摔到床上。
她也不敢抱,只是用手反复摸着逸天的脸,泪水倾泻而出转瞬就模糊了视线。她赶忙擦干眼睛,唯恐耽搁她看儿子。
“天儿……”她哽咽着,满腹的话却说不出来。
若影忙回道:“奶奶放心,天儿能吃能睡,太太和老太君都疼得不得了。三爷把天儿当成心尖子,吃穿用度一律都是最好,没人敢委屈他一丁点!”
田氏听了点点头,又攥住若影的手,脸上是急切、卑微和乞求。
“求你……求你……”她说每一个字都吃力的不得了,似乎生命随着这些字词在一点点消失。
“奶奶别说话,我都明白。”若影朝着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难得那婆子的眼神好使了一回,赶紧扶着田氏躺下。
她们在这里不能都停留,若影抱着孩子站起来。田氏见状想要坐起来却没有力气,她抬起手往逸天这边使劲,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自打进屋,若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站在门口瞧着。她清楚的看见在若影抱着孩子过来的时候,田氏的手猛地使了一下劲,随即跌落在床上,整个人了无声息。
若溪的眼神一暗,感叹生命的脆弱。她扭身出来,低声吩咐了桂园两句,这才和若影带着孩子出了院子上马车。
不一会儿,桂园打里面出来,轻声回道:“奶奶,奴婢看留下银子也不管用。里面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没个能张罗办事的人,怕是连人都抬不出去。”
若溪瞧了还在死命哭嚎的逸天一眼,沉默了片刻终是吩咐桂园回去找林总管。
桂园听了赶忙又进去告诉那婆子和小丫头,待会会有人来帮她们料理丧事,眼下赶紧给田氏擦擦身子换装老衣裳。那婆子和小丫头正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听见桂园的话千恩万谢起来。
回到侯府,桂园就去找林总管。林总管见到她便知是二奶奶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懈怠。不过这田氏的身份眼下有些尴尬,不易兴师动众的发丧,只好找几个人选个地方埋了了事。
不过半天的功夫就完事,也没花多少银子。下午,林总管便进来向若溪回禀。
“我打发人去田府报信,那边半天才来了个人,瞧了一眼就走了。他说三奶奶已经从田家的家谱上剔除,生老病死与田家再无瓜葛。田大人临走时就是这样吩咐,所以随便咱们处理。”林总管语气平淡,可眼中却涌动着些许的气愤。
想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见到田家如此绝情岂能淡然?他见若溪都肯伸出援手,可有血脉关系的田家却冷酷无情,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感慨。
若溪听见他的话点点头,“你办事一向周全,又让你辛苦了。”
“只要奶奶满意就成,我不辛苦。”他虽说是侯府的管家,不过真正让他愿意效命的只有大房。
若溪闻言不再多说客套话,让他和桂园去对账取银子。
因为修馨园,林总管时常要进来找桂园支取银子,下账对账等等,两个人越发的熟悉起来。
他进了桂园的屋子,自然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桂园泡了他喜欢的红茶,他慢慢品着,桂园就坐在他对面轻轻拨弄着算盘。
二人并未交谈,屋子里只有清脆的算珠碰撞的声响。茶杯里冒着氤氲的热气,他觉得桂园的脸有些朦朦胧胧起来。轻轻一吹,桂园的脸又真切起来。
林总管觉得桂园只能算是清秀,在国色天香的二奶奶跟前更是平凡到时常被人忽略。不过她认真的模样倒是有些味道,总是让人忍不住瞧上几眼。
他们打交道的时间不短,可二人从来不聊琐事,往往都是说完正事就分开。两个人的性子似乎都有些内向,话都不多喜静。
林总管渐渐喜欢到桂园这里来,静静的坐着喝上一杯茶,忙乱的身体和心都有了片刻的喘息。甚至有时候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找个这样的人过日子也不错。
这段日子马婆子见到他一回便催促一次,他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无非是让他赶紧续弦,给孩子们找个母亲约束约束。又说他早晚都要再娶,何必总是往后拖,趁着现在还算年轻,找个模样俊俏品性好的大姑娘不发愁。
其实找个像桂园这样的妻子挺好,话不多够贤惠,会管家心地善良。他的两个孩子也见过桂园,总是念叨她的好处,什么做得衣裳漂亮,对人和气笑起来很温柔之类的。
不过人家桂园是二奶奶跟前的红人,又有这么多优点,怎么会嫁给他这个鳏夫做两个孩子的继母?
“林总管?”桂园接连喊了他两声,却不见他有反应,只好又喊了一声。
林总管这才怔过神来,看见桂园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慌。
“哦,正在想一些事情走神了,方才你说什么?”他忙放下手里的茶杯,错开眼神说着。
“帐对完了,我去给你取银子。”说罢桂园起身,不一会儿回来,除了银子还拿了一包东西,“这是安神的草药,前一阵子我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劳烦神医配制的。吃了两天就有效果,你拿回去试试。只要用开水冲泡,睡前喝下就行,味道淡淡的像茶叶。府里的事情又多又杂,你要注意身子。”
林总管拿过去不打开看,而是追问道:“做什么噩梦了?”
桂园听了一怔,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暧昧。他们虽然时常见面,不过并未有过深谈,以二人之间的关系说什么梦不梦的似乎不妥。其实她把那包草药递过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额,忘了。”她有些不自在的站起身,林总管瞧了她几眼也起身告辞了。
晚上宜宣回来,若溪跟他说了田氏往生的事。宜宣听了搂着她轻声的安慰着,他知道若溪表面上淡淡的,可心里一定不舒服,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毕竟田氏是逸天的母亲,那个孩子又是那么的苦命。
☆、第二百八十八
田氏就这样凄惨的走了,埋在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上,坟前并未立碑,因为林总管不知道该如何写。侯府的弃妇,田家的族谱上也没有她的名字,注定要做个孤魂野鬼了。
宫里的太妃病逝渐重,德妃回了皇上开始悄悄的准备装老衣裳,指不定哪日太妃就驾鹤西游。
若溪见了跟宜宣商量着,是不是该把林总管和桂园的事情撮合撮合,免得太妃发丧上下同哀,到时候想要给她们热闹热闹都不行。
“桂园愿意?”宜宣知道若溪看重桂园,不想委屈了她。
若溪听了笑着说道:“女孩子都矜持,愿意不愿意的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不过我瞧着这段日子,她跟林总管相处的很融洽,两个人隐约有了些默契。我却担心林总管是个死心眼,行事恐怕迂腐。”
“那边交给我就行。”宜宣觉得林总管和桂园挺合适,每每见到二人在一块儿就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当晚,宜宣就把林总管叫到外书房,没有过多的啰嗦,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我怕桂园姑娘嫌弃。”林总管在宜宣跟前倒是实在,丝毫不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想了一下回着。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你点头这事就成了一大半。”宜宣见状笑了,“知道人家大姑娘嫁给你做继母委屈,你就对人家好一些。我算是半个媒人,倘若知道你对人家不好,别说是二奶奶,我是第一个不饶你!”
“我……嗯。”别看这林总管办事麻利稳妥,可却是个笨嘴拙腮的主,更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他支吾了一阵,最后闷声答应了一声。
那边若溪也正在跟桂园说此事,可说了半晌不见桂园嗯一声。
“林总管是鳏夫,又有两个孩子是累赘,论条件来说他是配不上你。可偏生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央求二爷帮着求婚。我心里也觉得你们不太般配,不过总该给二爷些面子。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跟二爷交待一声就完事。”她瞥见桂园满腮通红,害羞多过拒绝,故意这样说着。
“丧妻不是他的错,那两个孩子其实挺可爱听话。”桂园急忙替林总管分辨着,“其实这选夫婿看得是人品,其他都不重要。这侯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品性高尚,尤其是重情义!奴婢觉得……”
说到一半她抬起头,迎上若溪笑盈盈的眼睛立即意识到什么。
“奶奶~”她臊得一跺脚,扭身跑了出去。
若溪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小女儿家的一面,看来她对林总管是用了心的,这事成了!
既然两个人都有意思,经若溪夫妻撮合好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虽说是续弦,不过林总管倒是半点不马虎。聘礼送了不少,还在家里摆了二三十桌的酒席。
若溪为桂园置办了丰厚的嫁妆,看着她穿着大红嫁衣从临风居里出嫁,竟然有种要嫁女儿的感觉。
“咱们主仆在一起五六年,一直同吃同住一天都不曾分开。眼下你要嫁人,我竟有些舍不得后悔了。若是他敢给你半点脸色瞧你就回来!”若溪攥着桂园的手说着。
桂园的眼圈登时就红了,绿萼见状赶忙上前劝慰。
“奶奶何必惹她哭,嫁过去还不是一样每日过来侍候?想当初奴婢嫁人可不见奶奶这样叮嘱,奴婢可有些吃味了。”她边说边撅起了嘴巴。
若溪看见笑着说道:“瞧瞧你都做母亲的人了,反倒比做姑娘的时候还要矫情,都是王五给你惯的!”
绿萼听了有些难为情,瞥了桂园一眼委屈地说道:“你瞧瞧,我不过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免得大喜的日子见到眼泪不吉利。没想到反而惹了自己一身的不是,这好人还真是做不得!”
“做得,做得!”桂园挽住她的胳膊,略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绿萼见状笑着打趣道:“你这一套还是留到见了妹夫再拿出来,对我跟奶奶可是不管用!”
桂园立即胀红了脸,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眼见吉时已到,外面进来个小丫头催促,说是花轿已经到了偏门。喜婆听了赶紧把红盖头盖在桂园头上,桂园伸手拦了一下,撩开裙摆给若溪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林总管重情义,这是他的长出却也是他的短处。你嫁过去可能要辛苦一阵,不过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若溪把她拉起来,又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才亲自把红盖头给她盖上,让喜婆等人搀了出去。
桂园上了花轿,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耳边是热闹的唢呐声,不一会儿就听见鞭炮声四起。林家就在侯府附近的小胡同里,没走多远就到了。
轿子停下,喜婆把桂园搀扶下来。她头上蒙着盖头看不清四周,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热闹非常。耳边传来众人的议论,只听得清什么新娘、新郎之类的字眼,都是些祝福的话。
她脚下发飘,脑袋乱哄哄,有些机械的听从喜婆的吩咐行事。拜过天地之后被送进洞房,她坐在床上半晌才觉得清醒起来。
“太太,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陪嫁过来的是临风居的小丫头红儿,听见她改口称太太,桂园觉得浑身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