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她对他十分倾慕。但是,她不会说。总之,他们是普通朋友,那么倾诉,只怕唐突。
现在尚东一提,馨雨突然很想很想听他的声音。
可是,她打电话给他好吗?打给尚东,是因为生日。打给他,有什么理由?你看,他也有她的号码,一定没想过打给她。
只是,这念头一起,就很难放下。
打与不打之间纠结了半天,到了下午,实在忍不住,看着桌上一本崭新的《西方建筑学史》,拨通了电话。
这个假期,对孟飞来说,十分辛苦。满怀思念,度日如年。
陈姨轻轻敲门说有他电话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姨说:“她说是你同学,姓任。”
孟飞还在发呆。
陈姨加一句,“是个女同学。”
孟飞只觉头“嗡”地一声,心跳陡然加快。
陈姨听到房间里一阵声响,然后看见三少爷拄着双拐出来,慌乱地往客厅去。他的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陈姨心想,难道三少爷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陈姨在何家工作了二十年。看着少爷小姐长大。
何家家教极严,三个孩子都相貌好,风度好,涵养好,对下人也亲切。而且,大少爷活泼开朗,二小姐温婉可人,三少爷温润斯文。
现在不兴叫少爷小姐了,但在陈姨心里,他们永远都是。
十年前三少爷出了车祸,陈姨觉得老天瞎了眼。三少爷吃尽苦头,最终坚强挺过,从未怨天尤人。陈姨更是心疼他。
这十年里,他从一个英俊少年长成一个沉稳的男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地善良,一样温文有礼。只是,更加安静孤独。从未见他有任何朋友。
中学他一直由家里司机接送。没想到大学他要去武汉读。
何家是世家,在成都声名赫赫。S大不仅离家近,而且一直与何家关系良好,感谢何家多年的慷慨捐赠。
陈姨记得那次家里闹翻天。先生摇头叹息,太太不停哭泣,一向温顺的三少爷态度坚决。
“你怎么能去H大?”
“为什么不能?”
“去H大要住校,去S大可以住家里,王叔可以每天接送,家里也有人照顾。”
“我不想再像中学那样。我要住校,每天自己去上课。”
“去H大,至少得住学校的宾馆。”
“我不会住宾馆。我去读书,当然住宿舍。”
“你怎么能住宿舍?”
“为什么不能?别人能住,我也能。”
“宿舍什么都不方便……”
“我可以克服。”
“学生食堂又脏又乱。让陈姨跟你过去……”
“我不会吃送的饭。食堂别人能吃,我也能。”
“教室那么远,还是……”
“我不要。我最讨厌轮椅。”
……
不管先生太太说什么,三少爷都坚持去H大,坚持做个普通学生。到最后,先生声音沉重,“孟飞,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太太哭声更大。
三少爷沉默,脑海里响起班长半年前说的那句话:“如果不是你们家有钱有势,你以为会有人喜欢一个瘸子?”
他知道,班长喜欢文艺委员,一直在追求她。文艺委员喜欢画画,有时向他请教。他一直把她当普通朋友。班长一定是误会了。他并不怪他,但那句话却让他想了很久。
最后决定离开成都,也不完全是因为班长那句话。他自己也想离开家往外走,向远看。可是,他不想解释太多。
过了半天,陈姨听见三少爷说:“爸,妈,我只是少条腿……你们就让我当个正常的大学生吧。”
他们几次谈判,最终还是先生太太妥协,三少爷去武汉读书,而且住学生宿舍。只是,一般男生寝室六人一间。他的寝室会只住四人。那样,可以放张绘图桌以及其它用具,他可以在寝室里画画绘图。
何家还是包下学校宾馆的一间房。三少爷也带去轮椅。他答应,需要时使用,不会勉强自己。
前两年假期,他从武汉回来,一如既往,看书绘画,平静淡然。
只是,今年的寒假,他便有些不同。陈姨有时看他发呆出神,或做一件事就忘了停下。
到了这个暑假,更是明显。
五月份的时候,园丁突然把后院名贵的玫瑰和兰花全部换成栀子树。
陈姨问,园丁说:“太太吩咐的,说三少爷喜欢栀子花。”
陈姨把三少爷一手带大,从不知道他喜欢栀子花。她甚至不知道三少爷喜欢任何花。他从不去后院花园。那里的玫瑰和兰花他从不曾看一眼。
可是,暑假她便发现,三少爷真的是喜欢栀子花。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后院摘花。
陈姨看他双手撑拐,又弄得一身露水,跟他说我来吧。他笑着婉拒,没事,我自己来。
家里到处被他放上栀子花。屋里屋外香气四溢。三少爷还特意让她买来白色红花的瓷碗装这些花。
好些次,陈姨看见三少爷看着客厅里的电话发呆。不知他在等电话,还是想打电话。
有两次,竟然看他查看电话插头,又拿起听筒试听,好像检查电话是否坏了。
他很少出门。这个假期,出去两次,回来一进门就问:“陈姨,今天家里有电话吗?”
“没有。”就这样,陈姨知道,三少爷在等一个电话。
是这个电话吗?
“喂?”孟飞拿起电话,心怦怦地跳,她听得到吗?
“孟飞?”一听那温润清醇的声音,馨雨的心开始狂跳。她叫声孟飞,好像要确定是他。
“馨雨?”孟飞也一样。
“嗯,”馨雨笑了。
孟飞也笑了。无声无息。太高兴,眼睛居然有些湿润。每天他都想打她电话。但还好,理智最终战胜冲动。每天他都盼望接到她的电话。现在老天总算眷顾他。
“假期过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很想你。
“你每天做什么?”
想你。“画画,读书。你呢?”
“读书,画画。”还有想你。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了。
“嗯……孟飞,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大忙?”
“你说吧。”
“本来假期想读《西方建筑史》,可是在广州买不到。如果成都有,你能不能帮我买一本?”馨雨看着桌上的《西方建筑史》,脸有些红。幸亏他看不到。
“好。还有别的什么书吗?”
“就这本。”
两人又不说话了。
馨雨想了半天,“谢谢你啊。”
“不用谢。”
他的声音真好听。
然后馨雨说了句话,“我想提前回学校,”说完自己吓一跳。
“为什么?”
馨雨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忍住呢?没办法,只有说:“家里出了点事,呆着很难受。”
孟飞听出她声音里的难过,心里莫名一疼。他想问什么事,但忍住了。她想说会说的。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说:“我不打搅了。谢谢你。”
一点也不打搅。“不客气。”
陈姨看三少爷挂了电话,坐在客厅,一动不动。他好像魂游天外,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
陈姨的眼睛立刻就湿润了。十年来,从未见过三少爷这么高兴,这样微笑!
她可以肯定,三少爷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晚上,陈姨听到先生、太太和三少爷在客厅里说话。他们的声音有点大。上次他们这样提高声线说话是三年前,为三少爷去武汉读书的事。仔细一听,今晚是为三少爷要提前回学校。
“为什么?”先生问。
“这个设计项目我很感兴趣。”
“武汉八月可以热死人。不行。”
“武汉七百万人一样过夏天。”
“可是那么热……”
“我不穿假肢就是。宿舍太热,我可以住学校宾馆。”
“你完全没有必要去参加那个什么设计,”先生的声音又响起,“要设计,到公司来帮我。”
“我很喜欢这个项目,”三少爷的声音十分坚决,“我要去。”
陈姨不知道今天下午那个任同学说了什么,但猜三少爷提前回校一定和她有关。
孟飞8日从成都飞到武汉。那天正好立秋,秋老虎真正凶猛。
武汉分公司的张经理亲自接机并送他去了学校。他直接住进宾馆。
外面酷暑炎热,假肢接受腔里温度更高。残肢出汗,根本不可能穿假肢。出去只能拄拐。
等她的日子,寝食不安,茶饭无味。天天盼她回来。可是她没有。
孟飞不知道她哪天回来。他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提前回来。也是那天她只是随便说说?
每天白天看书画画,晚上,去趟西十一。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那天傍晚,照常去了西十一。703的灯亮了。
他按住心跳,确认几遍,上下左右地数楼层数窗户。真的是703!她真的回来了。
孟飞一下子笑开。许久。直到脸都有些酸疼,才收敛笑意。可是不到一秒,便又微笑。
心中的喜悦,真是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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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飞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上楼。中间总该休息一两次,可是顾不上,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口气上到七楼。左腿酸痛难受,身子微微颤抖。
没有穿假肢,他有些紧张。可是更想见她,一秒都不能再等。
在门口深深吸气,平复呼吸。轻轻敲门。门从里面打开。
他们傻气地对望几秒,才各自开口。
“孟飞,是你?你也回来了!”馨雨的惊喜不可言喻。一步跳过来,一把抓住他撑拐的胳膊。声音很大,笑容也是。
孟飞忍着胸口剧烈的跳动,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嗯,钟教授有个设计项目,叫我帮忙。”他高兴得有点头晕。
馨雨毫不怀疑。他是建院最好的学生,钟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你呢?”等了一个星期,自然不用说。
“我也是。我原来还担心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呢。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们可以作伴。”
两人相视而笑。
孟飞觉得自己已经飞起来,站在彩云之巅。是的,真好!
再见到他,来不及的欢喜,来不及的倾诉。馨雨半天才想起,赶紧请他坐,问他喝什么。
看他慢慢坐下,放好双拐。右腿下的一片空虚让她心疼无比。他怎么没有穿假肢?是不是有什么事?
孟飞看她脸上的疑惑与担心,淡淡地解释,“天气太热,假肢穿不住。”
馨雨放下心,微微一笑,“那就不穿。自己舒服最重要。”
看她泉水般清澈的眼睛和温柔体贴的神情,孟飞也放下心,她不在意。
说到回校,馨雨三言两语,“然然姐和二哥分手了。二哥在家像游魂一样。我看不下去,所以提前回校。”接着叹息一声,“以前以为爱情便是全部。现在才知道,还有东西比爱情更重要。”
孟飞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她二哥和女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听起来相爱但没能在一起。
孟飞此时已经明白,他这辈子不会再爱一个人像爱馨雨这样。但是他们不会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