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住在附近吗?”我问。
阿刚说:“应该就是。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每次和他说好时间他就会在那个街角等着,和我们一起去工作。”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你最近还坐地铁吗?”
“不坐了。我们都骑自行车和上班。怎么了?”
“你在地铁里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吗?比如…有人被打伤什么的?或者有人偷偷地拿针刺人家?”
阿刚愣了一阵,摇摇头:“我只看见过有人用刀片割女孩子的裙子。怎么了?有人拿带爱滋病人血的针头扎人?”
“不是,”我摇摇头,“地铁……现在也不太平了。下次坐地铁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封印四 窗外 中
“你…很讨厌人家的亲戚嘛。”黑暗中,我感觉到泰安没有合眼,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望着窗外窄窄的弄堂上方一线暗紫色的天。
“明天会很热。”他咕哝了一句,“天色发红。要不就是有人要死了。”
“这和天有什么关系?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我说,“你好象什么人都讨厌。这样不好。你越是这样,别人越容易误解你。你会变成反社会分子,永远没法融入正常的社会里去。”他没有支声。听了一会儿他均匀的呼吸声,我又说:“你不必因为讨厌你的父母而讨厌所有人的父母。”他仍然没有答话。我正要再从肚子里挖点什么话说的时候,泰安突然说:“以前我也想过,如果我妈是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那么我还能原谅她。可是,她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怀上了,又糊里糊涂地生下了我。”
“她从来不谈起你父亲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事情。”
“你还记得你母亲的长相吗?”
“忘记了。我讨厌她。”
“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是你不讨厌的?”
“没注意。”
“你喜欢阿刚?”我突然没头没脑地冲出一句。天知道为什么我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泰安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里闪着顽皮的笑:“如果你喜欢他我可以给你正式介绍。不过我不保证他会喜欢你。”在我张口责骂以前,他回过头去,脑袋压在枕头上地动山摇地笑,把床摇得嘎吱嘎吱地响。
在睡着前,我诅咒自己的舌头100遍,发毒誓如果再和泰安多讲一句无聊话就让自己舌头长疮。
10月4日 周五
对于没有连续假期的人来说,别人都在休息而我们不得不上班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情。更郁闷的是我的舌头上长了一个疮,所以吃午饭很慢。喇叭已经在大放阙词的时候我还在细嚼慢咽。
1号到3号的假期我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家渡过。中间有一次晚上给泰安打电话,让他帮我收一下有可能寄到外婆家的信件。因为听到电话里有水声,随口问是不是阿刚在洗澡。他没有答话,而是低低地笑了两声,接着压抑不住地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我“砰”地一声扔下电话。泰安这家伙实在是顽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喇叭的广播仍然在继续:“……那家伙说,‘哦哟,我就是要报复!你敢怎么样?’,然后就‘哗啦’地打碎了人家的玻璃窗。哦哟哟,现在的人真是不得了!说报复就报复,一点也不讲道德!”
“也不能这么说。”陆凉说,“现在的人是心理不平衡的多。一不平衡,找到什么机会就要发泄。”
喇叭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上次那个什么模特儿公司的女的给人杀了?是那个男的干的吧?心理不平衡呀,报复嘛!这还不简单!不过,那个男人不是新有了一个女人吗?说不准是那个女人恨情敌所以杀人。”
陆凉说:“哦,这个案子还悬在那里。没有着落。”
丁昌放下啃了一半的排骨说:“我看到档案上写着的验尸官包括朱夜。”
“哦哟哟!”喇叭夸张地尖笑起来,“朱博士是厉害呀!一专多能呀!以后我们都下岗了,朱博士一个人就可以干所有的人的活。”
“我只是硕士。”我简短地说。喇叭是顶替进来的,只有初中学历,人过中年。如果要精简人员的话估计是首当其冲。她对这个特别敏感,一谈到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神经质兮兮。
“老胡对这个案子很重视,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刘俊伟说,“不过我看上面不太同意他在这种时候兴师动众。如果搞得人心惶惶有碍本市的声誉。外地人都说这里治安好。今年来我们这儿旅游的人超过去年20%多呢。那得多少人啊!每天会有多少人乘地铁啊!”
食堂门口的电话响了起来。今天吃饭的人没有平时多,但食堂里还是坐了不少人。有人看了一眼电话。没有人去接。
“就是。”陆凉说,“我们是中国,不是美国。哪里有这么多杀人狂、职业杀手什么的。否则岂不是坐在家里、办公室里都要担心被人杀死?那还成什么世道?我们全部可以引咎辞职下岗了。”
电话仍然响着。
“我也觉得是这样。”李斌咕哝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还没有最后定论。验尸报告上一堆‘可能’之类的字眼。万一这个人是生什么特殊的毛病死的呢?我看还是得等病理讨论会开过了,有了最终结论再说。明天就是周末,又是放假,今天还上什么班呐!今天明明没什么事情么!我要早点走。”
喇叭附和道:“对。我要回去给家里人烧饭。过节总要吃好一点。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这时候哪有人送标本来?反正有朱夜在,我早点回去。”
我默默地低着头,慢慢地吃着。
终于厨房里有人出来,一双油乎乎的手在围兜上擦了擦,骂骂咧咧地接了电话,扯着嗓子一般哇啦哇啦了几声,转脸对着吃饭的人嚷道:“朱夜!哪个叫朱夜?”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我正要起身去接电话,饭师傅已经挂上了听筒,一扬大拇指:“门口有人找!”
我看到阿刚疲惫焦急的面孔的时候,我的心一沉。我快步走上去问:“怎么了?泰安又出什么事情了?”
“不是泰安的事情。”他急急地说,“我打你手机,一直没人接,打到你办公室也没人。如果食堂里也找不到你,我真的没办法了。帮我看看这个吧。我看不懂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手机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了。这是什么?”接过那张CT报告纸,只瞄了最后那个结论一眼,我就明白了。
“这是真的么?”阿刚发红的眼睛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
“为了这个你一直没有睡好?”
“不。我刚刚拿到。这几天一直在加班。这些都不管了,告诉我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肝癌吗?肝癌转移和不转移有什么差别?它写的这个‘可能’是什么意思?”阿刚一改平时说话的慢条斯理,一口气地追问。
“它的意思是这个片子上看到肝脏有好几个结节,可能是原发性肝癌,就是说原来来自于肝脏本身的癌,在肝脏内扩散。但也有可能是别的地方的癌症,转移到肝脏。”
“如果是那样,怎么办?原来的癌症在哪里?”
“这个…不知道。要大海捞针一样去找了。”
“你看这个象肝脏自己的癌还是别的地方的癌?”阿刚两手抓着自己的工装裤袋盖,鼻尖发红,“还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你光给我这个没用。”我说,“把片子给我,我去帮你想个办法。”
阿刚一叠声地说着谢字,骑上助动车飞一样开走了。半个小时以后传达室就通知我有人给我送东西来。我看见阿刚满头大汗地扶着助动车等在门口。我说:“你先回去工作。我晚上下了班到百帮来。不要着急!”
我回到办公室,迅速地整理东西,对目瞪口呆的喇叭说:“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会儿。”丢下她大张着嘴一个人站在那里。
和我先在工作的单位一样,我过去工作过的医院今天也是正式工作日。门诊大厅里挤满了人。为了看一个专家门诊,很可能要花3、4个小时站着排队挂号。而真正和专家面对面的时间可能不超过5分钟。焦急等待的人群里不断冒出各种抱怨声,夹杂着小孩的啼哭。如果有足够的钱,花几百元挂精品门诊的号,就可以在宁静的走廊上坐着舒服的沙发,等穿着整洁礼貌有加的护士小姐叫到名字,然后被引入专家的诊室,接受其耐心细致的检查。这就是作为有钱人的好处。
然而,穷人有穷人的办法。
我直接走到外科病房,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屏息倾听,然后嗅了嗅门缝里的气味。一个护士走过我身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不认识这张新来的面孔,友好地朝她笑了一下。等她走过后,我一把推开办公室门,对着忙不迭地往抽屉里塞手中的东西的人说:“在病区抽烟!罚款50元!”
“好你个朱夜!吓死我了!”方和慢慢地直起身体,把拿着香烟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朝我挥手示意,“好久不见!混得怎么样?对了,先关门!关门关门!快关门!”
“废话少说。”我把CT片子往桌上一放,“看你路道粗不粗了(有没有额外的办法)。”
半个小时之内,经放射科和普外科主任级医师读片,诊断为原发于肝脏的、已经扩散的晚期肿瘤。
我带着这个结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惊喜不已的喇叭说:“我会坚守到下班。你先回去好了。”
“啊!太好了。”她带着皮夹子失而复得的表情去换工作服。
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冷冻的试剂,然后在面前摊开一本检验手册,然而脑子里反复转悠的就是怎样对阿刚解释,与晚期肝癌的搏斗只是一场劳民伤财的拉锯战。结局不外乎人财两空。然而完全不治疗,任其死亡,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也是同样无法接受的。我在检验手册里夹的广告纸上烦闷地涂画着。
“人真少啊!想什么呢?”胡大一迈着轻快的步子,仿佛散步一般走到我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我在工作。请勿打扰。”我干巴巴地说。
“你一点也不想知道9。29地铁谋杀案的最新进展吗?我觉得你是那种天生很有好奇心的人。老呆在这种中年妇女成堆的地方让你很郁闷吧?”
“哦?是吗?”我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起身去关仪器的电源。
“我侦询了方华。但是他什么也不知道。”胡大一仿佛无意似地说,“一口咬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奉陪。不过,”我拉下水浴箱的盖子,“侦破任务照例要保密的。”
“哈哈哈…”胡大一笑道,“保密什么呀!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不是都在说吗?唉,知道的人多了,集思广益也好。”
“唔。”我决定不主动问什么,尽管我确实烦闷得要死,很想有点东西换换脑筋,可是要犯错误的话还是让他一个人去犯比较好。这是生活教会我的又一课。
“方华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那天他要和一个业务员11点半到机场去接客户,所以上午不用去上班。他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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