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得不后悔自己变成了僵尸,只要二狗安好,自己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爹娘临死的时候,不是一再嘱咐自己好好照顾弟弟吗?现在自己也算是做到了。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南羽却告诉他们,张格现在面临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经过这次的闹腾,那两颗妖怪内但开始在他的体内产生变化,要是张格不赶快闭关修炼一段时间的话会很危险。师徒三人当即决定要赶回观中去。
张义还有一件心事,于是在离去前的一夜,央求了胡十七带着他,匆匆赶到那个小山村中。谁知道,展现在他的面前的,却以一片的废墟。在附近找了几个妖怪打听,才知道一年多前,连日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整个村子被半夜冲下来的沙石埋在了地下,全村没有活下几个人来。事后,大部分村人连实体都没有挖出来,而幸存的人也没有办法继续居住,已经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张义不知道曹家父女怎么样了,可是那些妖怪也对于村子中的居民没有设么印象,只知道幸存者中并没有他说得那样的人。张义在村子的废墟上大哭了一场,曾经他想要拥有的那个家,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吗?曹家父女难道真的就这样埋葬在了那片废墟之下?
眼看天色渐亮,张义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现在哥哥的状态还很不稳定,他不愿意说出这些事情增加张格的伤心,所以只是请求胡十七帮他留心大听曹家父女的下落,他自己回到了张格身边,对于自己这一夜的去向什么也没有提,就那样跟着南羽返回了道观。
张格的闭关比张义想象中的时间要长的多,第一个十年,他每天都要到张格闭关的屋子门前去看看,虽然知道哥哥听不见,还是要跟他说几句话。时间慢慢过去,第二个十年中张义已经是道观主持对外事务的管事人,所以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在张格闭关的门前徘徊,只是隔三差五,他还是总要在那间屋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上一会。
当第三个十年快要过完的时候,张义觉的自己的体力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所以把自己分管的事务分配给了自己培养了很多年的几个师侄——他甚至到自己在道术方面修行平常,所以从来也没有起过收徒弟的念头。现在他的时间多了,又从新开始每天到哥哥的门前坐着。
这些年间,掌门师伯玄机也明显的见老了,最近他都是经常会和张义一起,在张格的门前说说话。主要的内容,不过是想要把掌门人的位子让给师妹南羽,让张义去劝说他师父接受。
张义也跟师父提过几次,可是南羽一点也没有点头的打算,反而大力的推荐玄机的小徒弟来接这个位子,所以换掌门人的事情也就一直僵持着。
张义在道观中辈分很高,这些年来又一直管理者重要的事务,在同辈和晚辈中都很有威信,所以关于这些事情大家总是会拿他当作商量的对象,张义在师父与师伯的推来让去之间,被弄得疲惫不堪。在他看来,师父当掌门人是在合适不过了,而且等到将来,师父要退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哥哥——和师父一样长生不老的张格,还有谁有资格接师父的班呢?想到自己的哥哥有可能成为这个在修道者中有着极高声望的门派的掌门人,张义就会感到很激动。
张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现在的他看过了许多世事沧桑,常常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少年,能够有今天,能够成为这样一个门派中的重要的弟子,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他总觉得,张格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张格为了他才失去了生命,他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获得更好一些,就像师父那样,强大,自信,逍遥……
“哥哥,你说要是你做了掌门人,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到时候爹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的……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我也会为你骄傲……”
由于旁边没有别人,张义对着张格的门,不由得就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我哪有那种资格……”
张义猛地回头,看着房门在面前打开。
几十年了,他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刻,可是真的等到了的时候,却又觉得不象是真的。
门内,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看着门口,那个长髯花白的头发的道士。
“二狗……”张格颤声叫。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对方答应还是否认。
“哥……”张义扑上去,抱住张格放声大哭。
没有想到兄弟相认,竟让他等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他自己都已经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一个半百老人了,才等到和哥哥真正相认的一天。
张格更是没有想到,在他的感觉中只是一场大梦,醒来后,弟弟就已经成了一个白发老者,而自己的时间却似乎是已经停滞了,应在张义的眼瞳中的,依旧是一个青春少年。这就是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弟弟吗?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弟弟在等待中变老,把它的一生都耽误了。
两兄弟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南羽和玄机闻讯赶来才把他们安抚下来。
这时的张格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不仅清楚记得童年时代的生活和少年时得不幸,而且成为僵尸之后的一切,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重新跪下给南羽行了大礼,感激师父的救助和教导。
现在张格的性格,似乎比他原来还要谦恭老实,跟别人说话都是唯唯诺诺的,弄得晚辈们在他的面前十分尴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礼节对待这个对于别人的礼貌总要加倍回应的长辈。
他真的是那个严肃、注重礼仪的张义师叔的哥哥?他们不是亲兄弟吧?
张氏兄弟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拜祭了一次,发现故乡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邻居亲戚大多数都找不到了。倒是当年那个卖掉他们的三叔依旧活着,可是已经老的完全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任何往事了。他的子女把他当作一个累赘,吃喝照应得很是不周到,所以一看到人就会苦苦哀求给他口水喝,给他点东西吃。
本来对这个害了自己兄弟一生的罪魁祸首张义心中恨得厉害,可是真的看到他这副惨状,又不忍了起来。张格更是看不下去,不仅仅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褥疮,还玩了个小法术吓唬了那些不孝的子孙一下,想来接下来,三叔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到了这个时候,两兄弟才发现,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不管吃了多少苦,他们俩兄弟还在一起,而且现在生活的心满意足就行了。张格也就打消了去找当年那个赵大户麻烦的想法,高高兴兴的和张义回到了道观。
在路上,张义曾经想要去那片山林看看,去见见胡家兄弟和季野草,打听打听曹家父女的事情。可是看着兴冲冲的张格,他实在不愿意张格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免得张格本来就对自己愧疚的心情更加严重。而且他自己心中也有很强的惧怕,万一曹家父女真的已经亡故了怎么办?万一他们还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张义在云端上频频向那个方向张望,看着莽莽的群山,终究没有开口要求张格调转方向……
日子恢复了平静,因为世道不好,横行的妖魔也多了起来,道观中法术高一些的弟子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在外面奔波除妖降魔,张格的法力在观中算是数一数二了,自然也不能让他闲着,由南羽呆了几次后,张格就被排出去自己执行任务。
张格的心肠很软,而且性情也厚道,他去降伏的妖魔,十个有九个不忍心下手杀害,都是抓回来关在观里,常常有人暗中取笑他是要开个养妖怪的道场,反正张格脾气很好,就算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玄机道长想要把掌门人之位传给南羽的打算始终没有成功,张格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在他看来,师父神仙一样的人物,当然是不愿意祥大师伯一样弄得俗物缠身的,她不做掌门人本来就是对的。不过张义对这件事很是热心,整天变着法的怂恿师父,在他看来,要是师父作了掌门,下一个掌门人自然是要传给他哥哥了。张格说了他几次,总是熄不了他火炭般的心思,索性就不去管他。
张格心里对弟弟的看法很好笑,就算师父作了掌门,能把位子传给自己吗?自己有那份才智去做掌门吗?只看看张义每天要处理的那些大事小情,他已经觉得头昏眼花,要是做掌门还不要了他的命?还是这种四处降妖的日子适合自己。
张格无意中对师父南羽提起过这些念头,南羽只是笑。这个徒弟要是不是这么老实,到也不是不能成为掌门,可惜他的性格太憨厚了,恐怕连门人弟子都约束不了。
张格一如从前的崇拜师父,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能学到师父一成的本领那就够了。南羽知道他不擅长诗词字画这一类的东西,所以并不难为他去学,只要他练好法术,学好道家典籍就行,可是张格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有空就会去练字、背诗词,可是就算他背上一肚子古人的佳句,又怎么能像南羽一样出口成章?
这一天张格从外面降妖归来,手中拎着关着刚刚抓来的妖怪的葫芦,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背诵着千古名篇琵琶行,越过山头,他降低了速度,准备在山坡上降落——观中有师父和师伯,飞行而至可是大大的不敬。
当张格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时候,看着山腰的点点火光不由一愣,再向前飞行一段,阵阵喊杀声传入了耳中。
不好,出事了!
张格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道观。
原本清净的修道场所,现在已经变成了火光冲天的修罗场。
上千名士兵正围着被困在观中的道士们砍杀。
满地的鲜血。
满地的尸身。
“师父,二狗……”张格一扔手中的葫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几名士兵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被脚下的尸体绊住,张格惊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尸体,看到了无数的熟悉面孔。有的是他的同辈师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辈,甚至还有入观不到两年几个小道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格吓傻了似的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剑落在了他的头上,可是张格皮肉硬如铜铁,浑然不在乎的冲了过去。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吼叫。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叫声令张格一下子醒悟过来,他冲到后跨院,看到师父南羽正抓起了一个骑马的将军,连人带马撕作了两段。
“师父……师父怎么会……”
张格的视线落在南羽的脚边,白发苍苍的大师伯正躺在地上,头上一条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而那柄代表掌门人权利的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张格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向后看。
二狗……
二狗也躺在那里。
二狗……
张格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拖着身体走到张义的身边,好像走了万里之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二狗……”
把弟弟抱在怀里,张格呻吟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格心中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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