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轻快滑过水面,唐有鱼坐在对面微笑。弘华不停东张西望。
快到时,有乐声。池畔高台上,有伎乐正在排习。
对了,公主要嫁了,必有盛大庆典。
正排的是中州一带有名的鱼龙舞,台上舞娘将长长的绸带舞得翻飞不绝,真如活的一般。
弘华看得入迷:“鱼龙飞舞,这次找来的怕是最好的舞娘了吧?”
唐有鱼也在看,淡淡应:“不,她们还不是最好的。”
“哦?那谁的鱼龙舞跳得最好?”
唐有鱼默了一会儿:
“我娘。”
“是吗?”那位离奇早逝的侧妃?
唐有鱼遥遥望着台上绸影如云,慢慢道:“当年接春集上,四里八乡汇聚,她只身一舞,没有一个人挪得动半步。”
“她定是位绝色美人。”
“对啊。”唐有鱼目光还是遥遥的,“春集里,她马过闹市,行道皆堵,喧声入云。收妃后,她花嫁出游,长街人头千万,竟无人声。只消她在,没有一双眼睛不追随她。……不会有人,能象她一样美了。”
弘华听得神往,一转念:“可听说你母亲出身高贵非常,怎会在集市上献舞?”
唐有鱼淡淡看了她一眼,再转回浩淼的湖上:“是啊,她原是木劳的公主。”
想不到竟是这样高贵。
“木劳?”约略记得是个小小封土国,似乎很早就被灭了。
对了!
“木劳不就是灭在……”急急收住。
“正是灭在唐家手中。”唐有鱼淡淡地接上,“其时木劳已亡,我娘幼时灭国,早沦落多年。”
“而你父亲正是当时的中州王?”
“不,那时他还是太子……执掌三军。”
也就是说,正是唐拥亲手灭了木劳?
唐有鱼又轻轻地:“正那日集上一舞,他见到我娘,很快将她收作侧妃。”
啊,善战的英俊王子、亡国的绝色公主,好春相遇,一舞定情。
奇缘乎?孽缘乎?
一边是灭国之恨,一边是铭心挚爱,恨爱交缠、烈爱焚心。
那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悱恻缠绵、千回百转、天雷勾地火?
后来的生离死别也是因为这跨不过的鸿沟而遗恨终生吗?
公主还是没能放下故国?
那唐拥呢?他到底是知道真相后由爱生恨,割心舍情?还是无力回天,痛失所爱?
……
顷刻间,弘华就浮想联翩、魂飞九天去了。
口中呆呆道:“中州王……和你,一定都很爱她。”
唐有鱼转眼看她。
池风吹在他的脸上,吹开浅浅微笑。
“……不……父亲不爱她……我……也不爱她……”
弘华怀疑自己的耳朵岔了,回魂,困惑地望着他。
“虽然她美得连天上的云也贪看,可是……从没有人真的爱过她……”
他好看的微笑瞬间就把弘华心头澎湃的火焰冻住了。
再没别的话。
到岸的时候,唐有鱼的笑容已经恢复到一贯的宜人。
弘华试图站起来,方才还麻木的脚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叫一声又不得不坐了回去。
“莫不是伤得重吗?”唐有鱼立刻蹲下,想查看一下。
弘华立刻避开:“不,不碍事!”不小心再扭一下,疼的龇牙咧嘴。
唐有鱼抬头见她一脸尴尬,不由一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儿家,有什么可别扭?”
弘华瞪圆眼:“谁说我是男人?”
唐有鱼美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呆滞神情。
“全军都知道我是女的,我可没哄过人!”
唐有鱼好象听到什么希奇至极的事,对她上下左右一通打量。
弘华的脸立刻涨红。
唐有鱼慢慢站起,好一会儿露出奇怪笑容,低声自语:“……偏这一件竟没报与我……”
“你说什么?”
唐有鱼低头绽开一个眩目的笑:“这样更好。”
更好?更好什么?
没及问,唐有鱼已经弯腰把她一把抱了起来。
好象闻到脸烧糊的味儿了。
“不,不,不用了。我,应该可,可以……”
唐有鱼没停步往前走,一面转头对她微笑。
神啊!这么近的笑!
不能呼吸了!不能新陈代谢了!
“……我……我……我重……还是找匹……马。马就好。”
唐有鱼忽然停下来了。
视线向左转。
李图?!
还有赵和阳、花家夫妻,跟一个王八章!
娘啊!
走到近前,李图冷冰冰的视线在她脸上敲了敲,没开口。
其他人也都瞧着她。
“红将军在造场不慎受损,行走不便,在下特将将军送回疗伤。”唐有鱼解释,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看来将军伤得不轻。”李图再扫她一眼。
弘华觉得寒毛倒竖。
“也没,没什么大碍。”忙不迭挣扎着试图下地。
匆忙间伤腿先着地,一声惨叫伴随下坠。
唐有鱼放在一旁小心护着的手一扶没成功,旋身向下,险险捞住了她,扎实抱个满怀。
弘华急急把脸从他怀里拔出,一面掩饰地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喧哗。
李图转向后:“把马牵过来。”
公主大婚未至,各方使者纷纷涌来。
这日大摆宴席,李图随行若干也列席。宴至深宵不歇,诸人留宿宫中。
近来局势难测,弘华心里有不少打算,难得机会,决定撞撞大运,假借酒醉早退。
夜行者大都分成两类,艺高胆大型和吃苦耐劳型。
弘华很自觉地归入后者。
她先后在花园、厨房后面、柴房前面、茅房侧面采取静态埋伏。
曾经长时间蹲过学校或公司厕所的人就知道,这种看似消极的方法是能够获取大量信息的。
所以弘华先后看见了三个偷运财物的仆役、一对私会的小情侣、四个密谋对付同僚的文官,和两个别有居心的外来使者。
这安静的夜晚还真不安静啊。
满天都是艺高胆大型在飞。
弘华真的很好奇,他们怎么不会碰上呢?
经过慎重考虑得出结论,她似乎出来错了,还是回去睡的好。
回行到柴房却差点撞到巡夜兵,忙不迭躲藏,另一方也来人了。走投无路之下,一头扎进茅房里。
终于都过去了。
弘华调整呼吸,整理衣冠。
好,一会儿就大大方方从这儿出去。
正要行动,却听到有人压低的呼喊声传来:“……先生,请留步。”
连忙退回,从门缝探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黑暗中走出来。
前面一人身形修长,长袍及地,无法辨认。
后面追来的文官模样,月光下看不清面目。
追来者看看四周,对长袍人恭敬道:“在下斗胆,一事相求。”
长袍人默然回首。
追来者躬身到地:“主人这番派与的差事,只怕我不能就成,还求先生救我。”
长袍人似乎是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件什么递给他。
追来者小心接过,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喜过望,连施大礼:“多谢先生救命!”
又说了几句什么,藏头露尾的,听得不甚明白。
长袍人一挥手,似乎便要离开。
那追来者忙又追上道:“主人说了,先生乃天外神人,此番赐计襄助,待大业成就,必拜先生为国师。”
长袍人顿了顿,并不搭理,径直去了。
那追来者慢慢挺直腰,对他去的方向看了片刻,也离开。
虽然没听明白什么,弘华却不由大感兴趣。
似乎大有门道啊。
国师?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了。
连忙小心出来,急急往那长袍人去向追去,很快见他身影闪现在花丛那边。
瞧他行止坦然,全没一点偷偷摸摸,分明不是偷潜进来的。也就是说此时在这宫里有人能够袒护他。那人只怕还不是刚才说到的“主人”,而且必定有着很高的身份。更或者,这长袍人本身就是个大人物呢?
寻思着,追过花丛却忽然没了那人踪影。
正懊恼,忽然耳畔来风。
凭直觉险险躲过,身影已至跟前。
不必过招已知万万不敌,弘华只想逃跑。
逃也不行!
风声过顶,猛然反退,急抬头,只觉眼前一闪,仿佛一道月光划过。
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却忽然又闪到她身后去了。
顾不得多想,弘华再次上演自己的绝活儿——急速变向逃窜。
可惜绝活儿也有不灵的时候。
弘华感到背心一阵刺痛,来不及分辨到什么程度了,决定拼。
那人却忽然闪身进紧贴后背的花草丛中,没有动静了。
与此同时有人靠近。
来的是李图!
弘华没来得高兴,微微的痛觉告诉她,那把大概是剑的东西还在她背上,很可能刺穿她,而且动作一定比李图快。
所以她明智地选择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帅帅地微笑。
“红花?”李图狐疑地看看四周,走过来,“你在这做什么?”
看他的样子一定也是偷偷出来碰运气的。
“睡到一半出来透透气。”弘华笑得柔情似水,“公子近来劳累,若无别扰,还请爱顾身体,早些安歇吧。”
“多谢将军,将军也早些歇息。”
“谢公子看顾。”手合身前,恭恭敬敬一点头。
李图看她一眼便离开了。
看他身影消失,弘华不动,平静地道:“你若不想就杀我,不如把剑松一松吧,好痛。”
没回音。
“这一夜里,各有所图的人太多,谁也别耽搁谁那是最好。
我不认识你,也无意探究,不过好运撞上。杀我,对你要做的事没好处,反添麻烦,不如我们各回各屋,各睡各觉,岂不很妙?”
还是没什么反应。
再僵持心里更加没底了。
正搜肠刮肚找话,轻而快的破空声。
先到的是青青的剑光。
很少见,却熟。
弘华不想,直迎着扑出。那青青剑影恰擦过她头顶,在她身后金石相交。
在黑暗的花草丛,短短两招的交锋,只见剑光往还,快得无法看清。
一声轻响,银光隐去。
李图没有追,只是轻轻收剑,转身看着刚站稳的弘华。
弯弯嘴角:“还真怕你不回来呢。”
李图浅浅一笑:“你几时那样对我恭敬过?”
弘华过来恭恭敬敬一礼:“多谢公子相救。”
接着将原委简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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