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平静地说:“这个问题,我无权解释。将来局势会如何发展,不是要靠各方努力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在座的都是当今国内的精英人士。”他转开话题,“不过,在下要传达上方一句话,言论自由是必要的,不过,别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和谈局面。这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他这话带了点威胁口气。
仙道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得对。虽然还有分岐,不过,联合毕竟是最重要的。大家都是为了国家。”
藤真看了看南烈:“南少校,你也说说吧。”
南烈淡淡地说:“该说的藤真上校都说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应该走了。仙道先生,还有诸位,请继续。”
藤真走之前,又看了流川一眼,这人的眼神纯粹得令他吃惊。
音乐家……这种时期的国内,可以容纳这样的人吗?
他们走了出去。
“不愧是藤真,这么好的口才。没让你做宣传部长真是太可惜了。”在门口,南烈开口说,“那个站在一边,眼睛亮得出奇的人,你好像认识啊。”
“他就是关系着几亿美元资助的音乐家。”
“哦?他就是流川。这么快,就和这些被我们盯得很紧的人打成一片了?”
“你不是说他站在一边吗?倒是那个三井,说话不知轻重。”
南烈在暗夜中说:“从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是这样的。”
“可能吧。”
总第三章
更新时间2004…4…22 7:17:00 字数:5243
(三)
藤真和南烈走后,三井不满地说:“什么言论自由,到处都是跟踪。人身自由都没保证。”
仙道对三井站在有利于他的立场发言,当然很是赞赏,但担心中统和军统会对他不利,委婉地说:“三井先生,现在抗战虽然胜利了,但和谈仍在进行,局势不是很明朗,最好不要以个人的方式,提问敏感的话题。”
三井沉默了一会儿:“仙道先生说得对。我刚才是太激动了,以后会注意的。”
仙道点了点头:“方式还是温和一点好。”
他看了看表:“诸位,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们继续吧。”
他和众人告别,向流川看了一眼,走到他面前说:“你是流川先生吧?我听说你和安西先生昨天才刚回国。今天真是幸会。”
流川心念一动,这人果然不是普通人。三井根本没介绍过自己,他却对自己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那两个人还在的时候,听他说话的口气,他还是军人出身。
竟然是个军人。那双像是钢琴家的手,原来是拿枪的。真是不可思议。
流川淡淡点了点头:“幸会。”
仙道没再说什么,和越野向外走去。
他们走到外面,越野说:“他就是那个旅美华侨领袖的音乐家次子?”
“嗯。”仙道没有说话。
“怪不得。艺术家就是与众不同。”
如水夜色中,仙道不由微微一笑。
他还很年轻,但见人之多,常人难以想象。
却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见到他,劈头就问:“你是钢琴师吗?”
这样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他想到很多年前,在欧洲大陆的艺术之乡--法国,他这双手也曾被一个音乐家叹为观止。今天它又遇到了第二个伯乐。
可是,这双手除了和枪有过亲密接触外,和黑白键根本就没有缘份。
流川那惋惜而清亮的眼神,令他第一次有点动摇:他是不是错过了另一种人生?成为艺术家的人生?
但那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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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流川一直没有说话。
回到国内的第一天晚上,接踵而来的人和事让他应接不暇。
以前,三井在美国读大学时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但流川还是想不到,他现在的言辞会如此激烈。
但他对藤真刚才的表情和仙道说过的话很敏感,知道三井这样说话是很危险的,于是说:“三井,你不是政治家吧?”
“这话怎么说?”
“你不过是个记者。记者,据我所知,就是去报道事情的真相。有必要像个政治家那样啒啒逼人吗?就连那个名叫仙道的,都暗示你太鲁莽了。还有,那个名叫藤真的,听了你的话,神情很不好。”
三井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很会观察人嘛。我还以为,除了音乐,你什么也看不到呢。”
流川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你。是来之前,姨妈交待过我,要我提醒你,一个人在国内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枫,你觉得,仙道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流川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是个政治家,还是个军人,对吧?”
“远远不止。他还是个谈判家。几乎无所不能。”
“三井,你好像很佩服他。”
“岂止是佩服。”
流川突然说:“三井,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我想去买钢琴。”
三井点了点头:“也对。钢琴之于你,就像纸笔之于我了。好久没听你的琴声,以后可以一饱耳福了。明天下午吧。明天上午,我还有个采访。每周三上午,仙道先生他们那一方,有一次例行的中外记者招待会。”
“我可以进去看吗?”
“怎么,枫,你也关心政治起来了?”
“谈不上。只是想看看国内的新闻发布。”
“可能不行啊。政府那边控制得很严格,没有记者证是进不去的。你今晚也领教了。”
“那就算了。我等你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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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家门时,安西已经回来,对他们说:“上海那里的生意好像出了点问题,明天我要去一趟上海,可能会从那里直接回美国。小枫,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回去吗?”
“我想再待一段时间。”
安西点了点头:“也好。现在时局还算稳定。如果真的像小寿说的,内战会全面爆发,你们就立刻回美国去。”
三井抗议地说:“报道战争是记者最向往的,我怎么能回美国去?”
安西不高兴地说:“难道你打算一辈子留在国内?”
“不行吗?”
“这我做不了主。你去问你爸爸妈妈吧。总之,你们俩兄弟要互助互爱。我明天上午还会去高头先生那里一趟。”
三井讽刺地说:“去求他保护我们吗?”
“小寿,你怎么变得这么偏激?”
“是,是。今天已经不止舅舅这么说我了。”
“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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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后,三井留下来继续问了几个问题。
等围在身边的其他人走开后,仙道说:“三井先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三井一怔:“请问。”
“令舅安西先生,这次回国的目的是什么?”
三井笑了笑:“我舅舅和我姨父都很相信国民政府。他们已经向政府资助好几千万美元了。不过,这一次,舅舅回国主要是为了生意的事。”
“他们都是爱国华侨的代表,只是对国内的形势并不十分了解。那么,流川先生呢?”
“我表弟……他是第一次回国。他啊,是个不通世事的艺术家,全部心思都放在音乐上。说想回国内的大学任教,培养音乐人才。他这个人,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是音乐狂热者。”
仙道笑着说:“这样很好啊。音乐……”
三井突然想起昨天和流川约好,下午要去买钢琴,忙说:“仙道先生,我要走了。我和表弟约好,下午要去买钢琴的。再见。”
他匆匆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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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井和流川来到重庆最大的一家乐器店。
这家乐器店号称全市最大,其实规模也很一般。
重庆是战时陪都,但毕竟偏于一隅,经济不是很发达,文化方面自然也是如此。
他们走进去,一个四十来岁的经理打扮的人,走过来迎接他们:“两位先生想买什么?”
流川说:“钢琴。”他说了几个著名的品牌,但经理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流川很是失望:“这里最好的钢琴,可以给我看看吗?”
经理为难地说:“今天早上已经被买走了。只剩那边的……”他指了指在店里左边摆着的那架钢琴:“目前只有那架了。先生可以先看看。如果不满意,明天我们店可以去成都调更好的来。我们在上海、成都、南京都有分店的。”
三井做惯记者,挖苦地说:“没几样产品,分店倒开了不少。”
经理见他二人风度非凡,不好开口得罪,只好赔笑说:“先生说的是。”
经理拿掉钢琴上的遮尘布。
流川已经有好几天,没摸过这样他长大以来最熟悉的东西了,心中倍感亲切。
从懂事以来,流川就和钢琴打交道,所以,他只要看一眼,不用摸琴键,就知道这架钢琴音色很差。
他不由皱了皱眉。
三井看见了,说:“枫,不行吗?那再等一等吧。等他们调更好的钢琴来。”
流川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这音色可能差太远了。经理,我可以试弹一下吗?”
经理忙说:“可以啊。请便。”
三井回过头去,对经理说:“别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是你有耳福了。普通人哪能听得到。枫,贝多芬的《命运》,可以吗?。好久没听到这首曲子了。”
流川点了点头。
他记得,他刚学会弹这支曲子时,三井就特别喜欢,老是缠着他,好像百听不厌。
但弹这支曲子相当伤神,要倾注很多的心力。
流川坐到钢琴前,十指轻放在琴键上。
立刻,随着“达达达-达---”这四个简洁有力的乐音,从流川的指尖流出,一场和命运抗争的搏斗开始了。
1945年10月中旬的这天下午,在山城重庆的一家乐器店,这支世上最壮丽的音乐作品,悄然演出。虽然用的是品质拙劣的钢琴,也不是真正的舞台表演,但由于表演者的高超技巧和倾情演奏,不仅三井听得入了神,就连经理也怔住了。
很快,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陆陆续续,三三两两,终于挤满了乐器店,后来连门外都站满了人。
三井这时有点了解,流川为什么会固执地说:“没有音乐,这个世界更不能称为世界。”
被音乐吸引来的听众,看来并不都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良好艺术修养的人。有的人看来生活困顿,前途茫茫。
在这个时代,在这片国土上,苦难比幸福的市场要大得多。
但就算他们没能听出琴声里,通过斗争战胜命运的精神力量,应该仍能以朴素的音乐感觉,去体会雄浑的乐音中,所表现出的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这支曲子问世近一个半世纪了,有数不清的人听过它,并得到鼓舞,从而去抵抗命运的无常,去继续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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