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是晚膳时分,樱木依例对着各式各样为引他食欲而特别做的新奇菜肴提不起半点兴致。一个人吃东西真的是太寂寞了吧。可是除了那不知好歹的狐狸,还有谁有胆子和皇帝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呢。即使是不说话,但有一个人,坐在对面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好呢,现在…
樱木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挥了挥手。
经过数日来的经验,太监们也知道劝亦无用,便不声不响地将所有的食物都撤了下去。但早有人飞一般地往慈宁宫跑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晴子亲自拿着食盒,带着自己亲手做的各样小菜,前来求见皇帝。
本来沮丧无聊的樱木看到晴子之后,精神立刻就好了起来,所有的太监宫女们也识相地退出殿外去,流川处理完户部的公务,看看天色已晚,便也随意用了些饭菜。也许真是因为已然习惯了在皇宫中与那个大脾气的皇帝一起用饭,一边吃一边听他那大嗓门不停地说些没有建设性的废话,到如今,一个人便觉得说不出的冷清凄凉,便是山珍海味,吃来也味同嚼腊。只是他身边一直有樱木派的侍卫监视着,若是不肯好好吃东西,必要被他抓到皇宫里如以往一样同饮共食。那种感觉固然极好,但却是不应该的。这一次皇帝的大婚虽已拖延,但这件事,却真正提醒了他。他只是臣子,并不是真正与君王亲近之人,在形迹上便实不应太过亲密,所以歇力拉开距离,除了公事之外,再不愿有过多过份的接触,这样对人对己对国家应该都好吧。纵然是心中时不时会有些怅然失落,但那只是前段时间习惯与那个火一般的男子相处,所以现在有些不适应。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一切的不自在都会消除的。
只是他虽在私处小心在意,在公事上却一如即往,从不规避,因知樱木疲于应付纷乱政务,每日户部事务了结,总会到宫中与樱木一起商讨国事,助他处理一些他一时不能加以判断的政务,直至深夜方才离宫。
所以,这一日,他也如常往宫中而去。
流川本有内廷行走之权,又可以自由出入樱木的寝宫不需通报,所以一路入殿都没受半点盘查。只是看到佑大的宫殿中竟没有半个太监宫女不免令他微微讶异,不过想到樱木素来不喜下人服侍,将人遣退也是常事,便也不在意,听得前方有樱木的呵呵笑声,便也穿殿过室地直往前去。只是在内殿中的情形映入眼帘后,他微微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自己是否应当不声不响地就此退下。
樱木在晴子温柔的笑容中,精神奋发,食欲大增,以冲风陷阵的狂风扫落叶之式迅速把晴子亲手做的饭菜,吃个精光。酒足饭饱之后,仍在回味方才的美味,想到晴子为自己如此操心劳神,更是感动至几欲泪下。吃完饭,只管傻乎乎冲着晴子笑,想要说些什么,又恐唐突了如此佳人。
晴子虽温婉羞涩,但岂有不知自己已是默认的皇后人选的道理。虽私心所恋者并非樱木,但一来知倾慕之人无心于己,二来也知身为公候家的小姐,命运本不由己定。三来,皇命难违,圣旨难抗,四来,提高了身份对自己的家族亦有莫大好处,五来,对樱木也颇觉亲切,所以虽是奉太后之令前来,但亲手为樱木做羹汤的这份心意倒也是真的。
此刻看樱木这等表情,又觉羞涩又觉感动。
二人相处的情形在流川看来,自然是一个大汉满脸仰慕冲着个温柔漂亮的美女傻笑,呆子也可以看出他他意图不良。而那美丽少女,脸上飞红,含羞带怯,却又欲拒还休,再加上这整个宫殿不见半个闲人,只殿中烛光盈盈,无限旖旎,自然让人觉得自己出现的太不合适,明显要坏人好事。
流川紧锁的眉锋渐渐舒展,似是轻松地扬了扬眉,转身离去。
他原是准备悄悄退走的,但落脚之力却出乎他本人意料地沉重。
樱木整颗心全在晴子身上,便是连天塌下来也未必觉得,但晴子却终是听到了声音,本能地抬头一看,见那颀长的身姿,孤寂的背影,心中猛然一震,惶然叫出声来。
樱木自此才猛地醒觉,回头一看,本能地叫了一声:“狐狸!”
流川暗叹一声,这一回想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也是不能的了,徐徐回身施礼。
晴子见流川神色自若,从容行礼,一颗心越发慌张起来,原知自己的身份已经内定,原知京中百官怕已尽知,但此刻看到流川枫,却觉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明知他心中眼中从来没有自己,却又真的担心他有什么想法,一时间,只想快快逃走才是。
忙将桌上的碗筷一起收往食盒之中,全忘了这些事本该召太监进来做,即使是收拾东西时,纤手尚且颤抖不止,让人担心所有的杯盘碗盏会给她打翻一地。
按理说,樱木见晴子如此慌张,也该又怜又惜才对,但樱木惊见流川,向不知为畏惧为何物的他整个人也在瞬息间全身崩紧,心头也一阵阵地紧张起来。平白觉得心虚理亏胆怯志短,虽然细想起来,并无半点错处叫人拿住,竟生生不敢看流川那平静得止水不波的眸子。
晴子将一切收拾好,慌慌张张拿着食盒行礼告退,樱木出奇地没有陪笑送他,眼睛不敢看流川,却又舍不得在他身上收回来,只得上上下下,慌乱而无目的地打量着流川的四周,耳边听得晴子告退,脑子却是乱哄哄一片,根本不明白听到的是什么,只是无意识地点头。
晴子心中又羞又乱,垂头飞快地自流川身旁出去了。
流川没有丝毫动弹,亦不曾看她一眼,他的眸子一直清而淡,冷而宁,没有起伏,没有变化,静静地看着樱木。
听着晴子的脚步着渐渐微弱,樱木才意识到,现在殿中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细思自己并无半点错处,何故心中忐忑,便强作镇定地召唤流川进来如旧议政。
流川默默地听令进来,没有丝毫抗拒和异议。
樱木拿起案头的奏折,打开正要将疑难之处点出,说出来的却又是另外的话:“晴子她是太后留下来的。”
沉默。
樱木清了清嗓子又说:“太后喜欢她,要留她在宫中作伴。”
依然沉默。
“太后想长留晴子一阵子,因为我那远嫁海南的皇姐近日也要大归了,太后在候门贵女中挑了又挑,才觉着晴子最适合在宫中陪伴我的皇姐,以免她寂寞。”
仍然沉默。
樱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但还是干巴巴地说下去:“这两天我不太喜欢吃东西,太后担心了,所以就叮咛晴子做了几样小菜给我送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流川,看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至于远本是想大大炫耀一下晴子对己垂青关切之情的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把事情都说成太后的安排,他自己也不明白,亦没有心情去思考。
流川的眸子幽深无比,沉静地看着樱木,听他一句句说来,眸光并无半点半化。这本是帝王的私事,与国家大事无关,亦不需他这个臣子来置评。
樱木看自己说了半日,流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似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头只觉郁闷愤恨,怒极之下,不由大喝了一声,无限气愤皆在其中。
流川却只微微扬了扬眉,看向帝王,准备等着听他接下来的声声怒叱。
樱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这样愤怒,这样伤心,这样渴望发泄,只是看流川那冷冷淡淡的表情,却觉胸中的万丈怒火,皆化为深深的无力,颓然坐在御桌之前,案上虽有大堆准备在晚上与流川讨论的奏折议案,但他却再也没有兴致去翻动了。
流川的神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变化,见樱木这等神情,只淡淡开口:“今晚皇上即无国事相询,那臣就告退了。”
樱木默然,心中无力感却更加深重,一时间,竟觉得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流川默施一礼后,便无言退走。
樱木听他一步步往外走去,心中只觉悲苦莫名,那样深那样重的悲愁,令得这百战无畏的霸王坐在龙椅之上,垂头丧气,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只是这样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太久,听到流川往外走的脚步声一顿,他这里也不由龙躯一震,本来无由沮丧无端愁苦的心中,却又莫名地升起一股希望。
良久的沉寂之后,脚步声再起,却又是重往殿中走来。
不知为什么志魄如同钢铁的樱木,这时竟连抬头一看的勇气也没有,只是全神贯注细听着每一个脚步声,默算着流川离自己的距离,心中那没来由的喜悦一点点加深。
直到最后,流川来到他面前,止下步来,他心中那说不明白的欢喜几乎令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使尽全身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太失态,樱木抬起了头。
之四十六
流川来到樱木面前,自身上解下一物,伸手欲递予樱木,手伸至一半,却又顿住,然后方向一转,轻轻将东西放在御案之上。
樱木正于此刻抬起头来,恰见眼前桌上那宝光流转令得满室烛光黯淡的宝玉,耳旁听着流川平静到极点的声音:“此物请陛下收回!”
樱木岂会不认得这皇家传国立后的信物,当日一时冲动将之交予流川,事前并未细思,但事后为保面子死也不肯收回。为此在回国之后,被太后私下里埋怨责备了多次。只是看到流川将宝玉佩在身上,人如玉,玉似人,实是说不出得相匹相配,便是再多的懊悔也如云烟消散。
流川嘴上虽将宝玉贬得一文不值,但樱木明明见他时不时会无意识地伸手在腰间轻抚美玉,分明是珍重至极,于是自己的心情也会一整天好得不得了。此刻见流川要将宝玉交还,樱木原本满心的无力忽变为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怒火,猛然拍案立起,火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流川。
任何人面对君王这样狂猛的怒意都会心胆俱裂,但流川不是任何人。
他毫不回避地直视樱木的眼睛,一字字道:“臣自入京已来,已打听出此玉乃立后传国的信物,非人臣所应受,一年之内,陛下就要行大婚立后之典,此玉理当收回。”
樱木咬着牙,极力控制自己那恨不得把流川揪到面前来狠狠摇晃,以求晃通他那榆木脑袋的双手,恨恨说:“立后可以另觅他物,我是皇帝,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圣上纵是不肯收回,如此珍物,人臣亦不当佩戴。”流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波动,说完这句话,便施礼退走,没有再正眼看樱木一下,更不曾多看宝玉一眼。
樱木眼睁睁看他往外走去,心中的狂怒足能毁天灭地,一时间真恨不得把那只狐狸给……
樱木拼命握拳,以至于骨节爆出响声来,眼中那通红的火焰更似可以焚天灭地,只是万般怨愤终是无法对流川发出来,可是这满心愤怒在胸中翻腾却直似要将他的身子炸裂开来一般。
樱木终忍不住狂喝一声,一把抓了桌上的宝玉,对着流川狠狠地扔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樱木狂怒下准头不足,还是他即使怒至极处,依然不愿打中流川,宝玉擦着流川的肩头飞出去,直落在地上,清脆的的撞击声同时打在了樱木和流川的心中。
流川如遭电击,正往外走的身形一滞,然后就再也没有动弹。
同样的,樱木的动作也是一僵,整个人都似石化了一般。
宝玉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