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洋平发现腰牌的那一瞬几乎想立刻藏起来不让樱木看见,若不是眼见樱木气得要将流川立毙拳下他也不会叫破。
毕竟让皇帝亲眼看见大臣被人刺杀断没有可能不追查的。可事关太后又如何追查,追查下来必会大损国体,甚至造成朝局的动荡。有关之人又如何处置,对于太后又怎么办?樱木刚刚登基,朝局未稳,大敌环伺,万万经不起这种折腾,否则一个不孝之君的名声就无论如何逃不掉。再加上其他的皇室宗亲若来个奉太后旨意另立新君,湘北国中更要大乱。但若不追查此事,樱木如何对天下人交待,又如何对被刺的流川交待。
想到这里洋平一震,眸闪异芒看定了流川,他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而这个人竟是已然猜出真相,并且当机立断杀死刺客让此事无法追究下去,放过想要害死他的人,宁可自己被冤枉误解,只为了湘北国内的安定。
流川也不理洋平震惊的眼神,只在心中叹气。他只是肯定,此刻其他大臣虽视他如眼中钉,但在大战结束前也不敢动他,只有完全不怕皇帝追究且对他有深恨的人会如此做为。想到以往有关他的流言,后妃们对他的敌视,以及听说国舅一心想入户部的说法,他再猜不出此事与太后有关那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只是料不到这些刺客笨得居然把腰牌带在身上,害他苦心白费。
樱木红着眼飞一般把另外两名被打死的刺客衣服掀开搜查果然立刻也发现另两块腰牌,气得全身颤抖,一跺脚就往外冲。
洋平一把拉住他:“圣上,你要去哪儿?”樱木怒火满腔,即使他性情爽直并不曾象洋平思虑周密,但此刻也已猜出是什么人指使暗杀流川枫。忍不住怒吼:“我要去问问她。”“然后呢?她答不是,圣上如何?她答是,圣上又如何?”洋平小心地不说出太后二字。
“如果是,那我就,我就……”樱木因为过份地气怒而双目血红,但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憋了好久,才冲口一句:“无论如何,她不能做这种事,无论她是什么人,做了这种事,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不再追究?”流川闻言神情微动,这个皇帝不想如何遮掩这件绝对会影响国家局势皇家体面的丑事,反而如此执着于追究此事的对错与责任,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皇帝。
洋平叹了一口气,方才道:“圣上,你要如何追究呢。你是治罪还是不治罪,又或者,你是否有权来治她的罪。论公,她是太后,如今皇后未立,她就是一国之母,也是帝王之母,论私,她是你生身娘亲,自古天下无不是父母,便有,也轮不到儿女来追究。更何况,圣上虽力主正义,但君王之义终于匹夫之义不同,匹夫见不平而怒,不过是拔剑测血,以武犯禁。君王却必须考虑太多的事。如今国事危急,若生变乱,湘北随时有亡国之祸,纵然无祸,此事一传出去,不但令湘北所有臣民耻笑,也授其他诸国以轻视之柄。为公为私,这件事都只能不了了之。”樱木默然无语,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愤闷也不能不承认洋平说得有理。他虽性情粗豪,但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什么事都要以国家为重,更何况,他也实在无法将一直疼他爱他的生身之母怎么办?可是眼见这种卑鄙的事情发生,自己竟不能追究,心中的愤恨和痛苦实难以言喻,更何况做这件事的还是他的母亲。
洋平暗暗叹气,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樱木隐藏在粗豪性情下的善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自然极为痛苦,可即然身为帝王,身陷种种政局中,哪里还能黑白分明,对错清楚,以后这一类的事只怕还是少不了。
流川也同样凝视樱木,看到这个力能伏虎,此刻却痛苦至极的男子的内心深处对善良和正义的执着。这种人该是盖世虎将,该是无敌侠士,但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可是笑意却不自觉从眸中掠过,这样一个不象皇帝的皇帝,却实在有些可爱。
樱木却不知流川对自己已暗生好感,只觉得面对他有些惭愧,自己向来自命侠义,以往在京中还曾被人戏称侠王,如今见不平却不能追究,身为帝王,却明知有人行刺自己的臣子也不能为他做主,哪能不难受。因此也更加关心流川的安危。想到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再有人行刺,那又到哪里去求救呢?
此刻他也忘了今天自己有多少次差点儿亲自一拳杀了流川,只是对着流川决然地说:“你跟我,到宫里去。”“什么?”向来深知樱木的洋平和万变不惊的流川同时瞠目失声。
樱木理所当然地说:“谁知刺客还会不会来,你这只狐狸又笨得不会保护自己,不把你带到宫里我怎么放心?”流川向来冷静,便是那些祸国臣子也不能惹他动怒,可是现在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恨得牙痒痒,只是刚受了人救命之恩,不便发作,只得冷声说:“我叫流川枫。”樱木挑起眉头说:“我知道啊,可我就是要叫你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流川气结,生生说不出话来。
樱木大觉痛快,只觉先前受的气全部双倍奉还,终于把面子挣了回来,快活不已。大手一扬,流川枫不及闪避,让他拉住手,身不由己让他拉着脚不沾地往外走。
流川失声惊呼:“我不进宫。”樱木大喝一声,把他下面的反对之语全部给喝回去了,才用另一只手一指着流川的鼻子说:“这是我这个皇帝为了保护你这个臣子所下的圣旨。你不同意,就是抗旨,就是负恩,就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愚不可及,择笨固执……”涛涛不绝的各种大帽子一一压下来,流川听得目瞪口呆,全然不曾发觉,已被他拖出老长一段路了。
别说流川吓呆了,就是与樱木自小相交的洋平也万万料不到樱木竟能说出这么老长一段话来,眼睁睁看他远去,才记起要追上去。心中直是叫糟,以樱木的性子必会把流川带到他自己的寝宫,搞不好还要人在他榻边另安一张床,同室而眠,确保流川的安全才能放心。樱木的性子光明磊落,从没有什么七拐八弯的心思,可别人会怎么说怎么想。本来有关流川的流言就够难听的了,樱木这样一来,今晚这后宫就要大乱,那些太后太妃不知会急成什么样,明早整个京城的权贵就会知道,新皇帝迷恋男风,重用男宠,流川枫迷惑君王祸乱朝廷的传言会在十天之内传遍湘北,在一月之内,天下各国都会知道。这么一来,皇帝的名声啊……
洋平心中想到这些,又不敢和樱木直说,只得连声说:“宫中不合适有外臣入住,与天子同室更不合礼仪,不如让流川大人住到我那里去吧。”樱木脚下不停瞪大了眼睛问:“什么叫不合礼仪,你以前不是老讲些名君贤王不拿驾子,和好友或重臣同榻而睡的故事吗?你不还说这些事在史书上,在后世流传中都被引为美谈吗?怎么到我这里就不合礼仪起来。”无论如何,他现在不能让流川枫处于任何危险的境地里,洋平虽忠诚,但如果母后以权势相压,他也很难做,还是把流川放在自己眼前才能放心。如果让流川被母后用卑鄙的方法害死,叫他以后如何立于天地间呢。
洋平暗中叹气,我的天,同榻而眠?不会吧?这下不只是天下人,只怕连流川都不免要误会了。可怜忠心耿耿的他为了皇帝的名声,忙着绞尽脑汁,想出种种理由来阻止樱木。
可惜樱木却是个一门心思用到底的人,主意即定,任是洋平费尽了唇舌,也只当没有听见。
流川虽与樱木并不熟悉却似乎更加了解了樱木,知道言辞无用,也就不再费力反对,默然不发一言,任他牵着走。握住他的大手如铁钳一般令他挣扎不得,但却如此有力,如此坚定。这样的人,纵然不是帝皇,如若下定决心要保护一个人,也一定会坚持到底吧。
流川身不由己随着樱木走,但双眸却不免深深凝望他,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竟然一点也不怀疑这个人。
以往他得先帝重用,本身又俊美非凡,不知引来多少流言。也确实有许多权贵人物对他怀有邪念。常常有意无意地引逗,有时借着商谈公事之名请他过府又不让他出府,而他也处处小心防备,绝不假人以辞色,让人有机可乘。纵是得先帝信重,常召入宫中密谈,但也小心谨慎,绝不久待,尽量避免独处,以免让人有机会侵犯。
这些年来,因他俊美出尘,不得不防备身旁的许多人,可此刻这个又凶又恶,又蛮不讲理的皇帝不问他的意愿,硬要把他抓进宫里去,他虽然不快,虽然生气,竟然不曾有半点防备和怀疑。即使是樱木说出同榻而眠的话来,他也只觉此人胸怀坦荡,不沾片尘,无法把任何淫邪的事与他连系在一起。
所以他只是讶然而默然,半是被迫,居然也半是情愿地跟着樱木一直往前走。
之十二
皇帝把流川枫一路带进他自己的寝宫,吓了所有的内侍宫女一大跳,就算以前先帝何等看重流川也不曾如此忘形啊。
大家你一个眼色过来,我一个眼色过去,俱皆会心暗笑,只是佩服那位流川尚书的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新皇上给迷住了。
洋平不用看都猜得到所有人心里想的事情,心中暗暗叫苦,樱木却是全无心机,也没有半点往歪处想,更不知道别人心中猜想的事情与真相离得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总算他还没真打算和流川同榻,只是令人在自己床边另安一榻。
内侍们只道他还要假正经地做态,也都暗笑着应命而去。
这寝宫中还在忙着,外面已有太监如飞来报,太后的鸾驾向这边来了。
洋平心中轻叹,这宫里的消息传得果然快,也难怪太后听了会吓得不等太监传唤,立即赶来,要阻止流川迷惑樱木了。
樱木听得太后二字,心里才刚消的火气立刻被勾了起来,冷哼一声,往外就走,洋平无奈之下跟了下去。
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可以猜得到太后是为什么而来,一起暗中兴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流川明知太后不怀好意而来,却也并没有一丝忧心,很奇怪地认定樱木必能拦得下来。身边这些太监们的怪异眼神也不能令他有半点不安,对于种种流言和误解,他从来不曾放在心里过。心中虽对自己置身于这等地方感到无奈好笑,但即然已来了,而且明显是脱身不了,他反倒放开心怀不再自寻烦恼了。连日在户部操劳本已够累,在家中的连番惊变也实在伤身,如今已是半夜,他也实在奈不住困倦,干脆就躺到床上,不一会,已酣然入梦。
樱木拦住太后的鸾驾,也不等太后开口发难,首先将三块腰牌扔到太后脚下,冷冷说:“天晚了,请母后回去休息吧。”一语即毕,也不再多说,回头就走。所有人都被他这种态度给吓呆了。
太后眼中一见腰牌,立知事情败露,她是妇道人家,原无见识担当,立时一阵心虚,又素来知道儿子固执的性子,知道爱子已经动了气,如果自己再不知进退,儿子一样会把事情闹起来,真要宣扬得人尽皆知,她这一国之母也无面目见人了。此刻只得暂按心头怒火,先自回宫,等儿子消了气再想办法对付眼中钉再说。
樱木挡回了太后,与洋平一起回到寝宫,正看到流川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二人同时一愣。
一个臣子置身在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