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敲鱼缸,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呀?”散碎的明王说:“世外桃源。”他一片片碎肉热带鱼般欢快游动。
刘伯温恍然大悟:“对付文人,弄不死他,就给他个世外桃源。”此时我看到湖水中游过一只鳄鱼,我曾经失魂落魄地喊它“儿子”,它高扬着头颅离我而去,我感到胸口一空,仿佛心脏被挖走了一块。
胜利后,我给尹志平盖了官邸,然而不久南京城中瘟疫蔓延。我带了三百刀斧手砸开了他家,面空无一人,于是我下令:“把地板凿开!”
他果然有这个习惯,又给自己建了座密室。密室中空气恶劣,他躺在那个北方女子的腿上,已然死去。他竟然也中了瘟疫。
我让人将那女子从地下室架出,她的面颊上已出现了一小块红斑。我请来南京城中的名医,他们都掩着口鼻一步跳开。她将不可避免地死去,临终前要求我将她与尹志平的尸体合葬。
我对她说,尹志平的尸体已被运到城外焚烧,她说:“那就也烧了我吧。”我考虑了一下,说:“要一块烧,你得告诉我,你和尹志平的故事。”
她是个山中的放羊姑娘,早早地嫁了人,娶她的是一个脚骨粗大的五十岁男人,每晚强制性作爱。她在野外被道士玷污,对此她并不反感,当她发现道士匀称的裸体,心中还有一丝庆幸。此后,每当她放羊,道士都会从草丛中跳出。
尹志平和牧羊女的恋情旷日持久,教徒们再也找不回自己的领袖。而她的丈夫听到传闻,砍了尹志平两刀。夺过钢刀,尹志平将她丈夫的右臂砍下。尹志平说杀人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但他的左眼皮在搏斗时擦伤,中了诅咒般一直无法愈合,破了他一代高人的庄严相貌。
听完牧羊女的讲述,我说:“我能抱你一下吗?保证把你和尹志平一块烧掉。”她点了点头,当我刚碰触到她的衣衫,她头一歪,倒在我怀里断绝了呼吸。
她和尹志平的尸体燃烧后,升起了两缕青烟,青烟中依稀有他俩的幻影,一个将士惊叫:“逃之夭夭!”就要号召士兵向空中啐唾,我制止了他们,说:“让他俩走吧。”
两股青烟融合在一起,向着瑰丽的朝霞飘去。
〔四、〕
南京城中已有七千人死于瘟疫,一天我的脸上出现了红斑。我终将无儿无女地死去,在这世上不留一点痕迹,犹如一道青烟。
这个想法令我极度感伤,拖着病体去了走廊,在一大帮擦窗棱的女孩中认出了那个和我好过一次的,说:“喂,你说应该可以,到底行不行?”
她面有难色,过了半晌说:“好像有点——想吃酸的。”这是怀孕的征兆,我大喜:“快说,想吃什么酸的?我都给你买。”她一下从窗台上蹦了下来,含羞地说:“听说樱桃是酸的,没吃过。”我大叫:“买!”
后来,她的同伴给她提了许多建议,她们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水果。我很奇怪地问侍卫:“这些水果都是酸的吗?”侍卫回答:“没熟的水果,基本都是酸的。”
我赶到窗台下,她正一边擦窗棱一边吃杏子,她将杏子捏得软了再吃,仍然酸得五官变形。我说:“你想吃水果,不用说酸的,我也会给你买。”她紧张地说:“不不,我就想吃酸的。”
我自讨没趣地掉头就走,吩咐侍卫:“把这伙骗我水果的女孩都斩了。”
走廊里立刻响起惊叫,女孩们痛哭流涕地向我求饶,我正色地说:“给你们买多少水果都可以,但不要骗我。”她们发誓永不骗我,我心情很好,吩咐侍卫:“再给她们买一车水果。”
侍卫欲言又止,我训斥道:“这帮女孩多可爱呀,给她们买车水果不应该吗?”侍卫:“可以进一句忠言吗?”我:“说!”侍卫:“我觉得您有点小题大作。”我吩咐其他侍卫:“把这人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懂什么,我已是个将死的人了,在不多的日子里,所有的事都要小题大作。我对那帮女孩说:“你们谁能生小孩?”她们回答:“都能。”音质银玲一般,听得我心旷神怡。但我已活不到孩子降生的一天,不由得又一阵心酸。
此时府门外传来禀告,说捉住了一个冒充我儿子的人。我大叫:“快带进来!”带进来的人,一见我就喊:“爹呀,他们欺负我!”我慌忙道:“谁敢欺负你?”
他的相貌和我差距很大,我费神地思考应该是哪一位姑娘所生。不知不觉,我经历了多位姑娘,但她们都匆匆地逝去——难道是忠都秀,在她随白朴归家的路上所生?
我谨慎地问:“你妈是谁?”他哭得瘫倒在地,叫道:“爹,我是鳄鱼呀!”说完便晕了过去。
战士们禀告,因为我曾在水边严重失态,对着条鳄鱼大喊:“儿呀!”此事尽人皆知,这人说他是鳄鱼变的,以我儿子的名义四处行骗。我叫人将他从地上掀起,见他果然下腭骨很长,有鳄鱼的三分面相。
我长叹一声,说:“这个儿子我认了。”众人皆惊,我吩咐左右将那个挨了二十大板的侍卫抬进来,将此事对他说了一遍,问他:“能不能再进一句忠言?”他忍着剧痛,说:“我觉得您的作法是英明的。”我吩咐左右:“把他拖出去再打二十大板。”
不管怎样,我终于有儿子了!
由于被捉时受了惊吓,他一直高烧不退。我请了多位名医,均治疗无效。我大怒:“你们治牧羊女时就这样,这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他们解释:“两者有差别。牧羊女的病是根本治不好的,而他的病算不上什么病,可治了就是不好。”
一日接到禀告,有个医生来到南京,拿着“专治疑难杂症”的布幡在城中转悠。我说:“快请!”他被五花大绑地捉来,这位医生一脸油滑,看完病后说:“此人只是普通感冒,没道理治不好。我这一派医学认为所有的病都是心病,还请将此人的身世告知。”
我告诉他后,医生思考了一会,说:“能治了。”提笔写下方子,我看都是人参、燕窝,便问:“这都是大补药,还不把他吃死?”
结果那小骗子一吃就好了,欢蹦乱跳地跑来喊我:“爸爸!”我询问医生是何道理,他回答:“虽然你认他作了儿子,但他心里仍不踏实,给他吃人参、燕窝,他觉得自己受到重视,病一下就好了。”
这种医学前所未闻,我问他是属于哪个医派,他说:“是全真派。”然后脸色一沉,一脸的道貌岸然。
他是全真派长老,来寻找他们失踪的领袖,听到尹志平得瘟疫而死的消息,禁不住泪流满面。我问:“您是一代高人,怎么也有俗情?”他说:“我心中没有悲喜,但泪水却挂在了脸上。”
这一回答充满诗意,令我沉思很久,侍卫在一旁说:“能不能进一句忠言?别想了,赶快让他也治治你的病。”这次我没打他。
这位长老名马丹阳,他治瘟疫的方法是针灸。这一针灸法在医学史上被称为“马丹阳十二针”,而那个小骗子被百姓称为“鳄鱼太子”。百姓中见过他的人不少,因为他四处行骗,人们认为我们既然是父子,相貌应该大同小异,在百姓的印象中,我成了一副鳄鱼模样。
我就以这一模样流传后世。
马丹阳在全真教内部的竞争中,输给了他的师弟邱处机,没有成为上一代领袖。到尹志平时代,他的地位已下落得很低。邱处机、尹志平的著作笼罩了北方大地,而马丹阳的文章难以出版。
我说:“把你的稿子拿来。”稿子写道,一个小道士见到马丹阳,连忙站住鞠躬,反而遭到了他的训斥,马丹阳说:“你是跟我学道的,不是跟我学礼貌。”——这种迥逆常理的作派很合我心,我说:“我给你印。”
此书被冠名为《马丹阳语录》,是全真教在南方的第一本书。出书后,马丹阳一见到我,就站住鞠躬。
我常和他散步,一次大胆地问:“你有没有经历过女人?”他说:“有。”他的坦荡令我肃然起敬,我追问:“几个?”他叹了口气:“一个就够了。”
他的妻子是著名的孙不二,在十五岁时嫁给了他,在三十四岁时装疯出逃,从此开始了修道生涯。她晚上躲在一个废弃的煤窑中修炼,白天出外乞讨。方圆八百里都知道出现了一个美丽的乞丐,马丹阳每晚守在煤窑外,担心她受流氓的欺负。
在一个冬季的早晨,孙不二走出煤窑,马丹阳已冻僵。当马丹阳苏醒过来,发现孙不二正在用赤裸的身体将自己温暖。感受着妻子的体温,马丹阳泪流满面,说:“。电子书下载跟我回家吧。”孙不二答应下来,马丹阳幸福地睡去。
他醒来时,妻子已离去。他接连等了十个晚上,但她再也不来煤窑。许多年后,从远方传来她成道的消息。她被塑成泥像供在庙堂,每当看到善男信女向妻子跪拜,马丹阳总是泪如泉涌。
马丹阳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当儿子娶了媳妇、女儿嫁人后,决定出家。道观里负责招待访客的小道士问:“为何出家?”他说:“孙不二是我老婆。”小道士大惊,整个道观的道士都跑出来拜见。
他一来就成为这座道观的主持,日后青云直上。他在一次全真教高级会议上遇到孙不二,说:“想不到我沾了你的光。”孙不二说:“你是谁?忘了。”
听完马丹阳的讲述,我突发奇想,让他们夫妻重归于好。我发出了邀请函,请孙不二来南京传道。孙不二是坐船到达南京的,她穿着雪白长裙,身后跟着三十位美丽的女道士。她走下梯子,对马丹阳说:“你怎么在这?”马丹阳说:“我是谁?”孙不二:“忘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马丹阳苦笑着对我说:“她之所以叫孙不二,因为她对我从来是说一不二。”马丹阳的须发都已斑白,我听人说过,老夫少妻,往往是这种情况。
我将她安排在离我家三十米远的宅院,受尹志平的影响,我也有了修密室的嗜好,吸取尹志平每回都被捉住的经验,我除了密室还修了密道,直通那三十米外的宅院。
我在三更天,将马丹阳送进了密道,他泪流满面地向我鞠躬,连声道谢。我劝他:“您是仙人,以后可要把这爱哭的毛病改掉。”他回答:“我的心中本无悲喜,然而泪水却挂在了脸上。”我挥挥手:“知道了,快去吧。”
马丹阳一去就没了踪影,有人说他被孙不二残忍地杀害。孙不二圆满地举办了七次法会后,离开了南京。送行时,我见到一个大木箱子抬上了船,里面可能是地方乡绅对她的馈赠。
船开走后,我搜查了她住过的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卧室点着一支檀香,烟色乳白,纤细地飘舞,令人对这位奇女子一阵神往。唯一奇怪的是,马丹阳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孙不二留给南京的千古之谜。
孙不二带来的三十个女随从,留下了一半,她们背插双剑,她们都是以装疯逃离家庭的妇女,跟随着孙不二流浪修行,锻炼得体态健美。道观落成的时候,我带着鳄鱼公子去了。他在庭院中久久徘徊,当十五神女出来迎接时,他的嘴便再也合不拢了。
这个小骗子不是好东西,我也有个坏主意,对十五神女说:“我儿子心术不正,我想将他留在道观,受点文化熏陶。”神女们登时流露为难的表情。
我得意而归,小骗子更欢天喜地,送我的时候发自肺腑地喊了声:“爸爸!”
后来我听到他在道观的遭遇,他被戴上手铐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