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突然现出的图像令人目眩:甬道仍保持着门的高度和宽度,被头灯照亮的部份象紫铜板般熠熠发光,灯光与黑暗的交接处却血一般深红。随着肖野的移动,甬道仿佛一条被黑暗冻僵的斑斓巨蛇正在复活般微微颤动。齐中路忽然产生一个怪异的联想:这条甬道更像是一条宇宙巨兽蠕动的食管,那黑暗的远方就是……他急忙摇摇头驱走这种感觉,太荒唐了!
漫长的三分钟过去了,肖野已前进了近三十米。
“……这里的建筑材料好象有些不同,大概已经进入金字塔的内部结……别忙……我觉得前面似乎有亮光……”肖野的声音低低的,如同发自很深的水底。
齐中路还来不及领会,注意力就被袁幻吸引过去:“指令长,磁力仪出现偏移!幅度很小,但我肯定磁场正在增强!”
“什么?”齐中路心头一颤,“磁场源?”
“无法测定!指针像风车样打转……肯定就在附近……现在偏移量加大……直线上升!直线上升!哎呀!简直是发疯……”袁幻有些语无伦次了。
齐中路紧张地再向肖野的屏幕看去,不禁呆住了:又粗又黑的磁力干扰线,正伴着不祥的低啸声扭动翻滚。不过最使他惊惧的还不是这个,透过迅速变窄的磁力线格栅,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那条黑森森的甬道,正笼罩在一片无法描述的、超自然的光芒里。
“老肖?肖野?肖……”他突然住了口,恍若大梦初醒。肖野发出的电子讯号明显受到更强的干扰,先是音量,现在是图像,磁场源肯定就在金字塔内!甬道的亮光显然出自某种场致发光效应,金字塔真的复活了!他的心猛一沉:过强的磁屏障将拆毁一切波和电子脉冲,和肖野的联系必然切断,如果磁场强度继续增加……
“袁幻,把车开近门口,发光爆信号,让老肖立刻返回!快点!”齐中路大声吼道。屏幕上那条该死的甬道已经完全被磁力线“吃”掉了!不仅如此,现在从步行车发回的图像也开始滚动起磁力波,袁幻以及费小舟呼叫肖野的声音就像啾啾鸟鸣。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
齐中路充血的眼睛紧盯着越来越难分辨的屏幕,勉强看出袁幻正驱车前进,近了,更近了,停在门前了!他举起颤抖的拳头擦去睫毛上的汗水,喃喃出声:
“但愿还来得及,老天保佑……只要他退回车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
就在这时,显示屏上迸出一道亮光,粗大的黑纹最后扭动了几下,然后,只剩下一片杂乱的光点,紧接着控制舱里的电讯设备一齐尖叫起来。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突然出现的强大磁场切断了登陆小组与麒麟号的联系,这座古老的、来历不明的金字塔果然显示出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
齐中路的心往下沉去,一直沉到无底的深渊。透彻肺腑的寒意包围了他,似乎谁把他推入舱外的太空。一帧不愿回顾的图像偏偏死死纠缠着他:
图像完全消失前的瞬间,那座金字塔似乎正在坍塌……
对步行车里的人来说,后来的一切都象是离奇的梦境。
袁幻正准备发射光爆信号,突然发现那个矩形门洞往后退去;步行车正自动地离开金字塔。他本能地去按电钮,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大脑的指令;他想命令计算机自动操纵,可是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组成他这个人的一切细胞,似乎都在一瞬间离他而去,只留下一丝缓慢的思维,孤立地在虚空中飘荡。
费小舟同样如此。他正走向辅助操纵台,一条腿还悬在空中,于是就保持着这种姿态。
由塔顶开始,成吨成吨的砂尘从金字塔身剥脱下来,汇成一道赤色巨浪,缓缓地流向四面八方。驱使它们的神秘力量同时抓住步行车,使这辆高2。7米、宽3。5米、长达9米的钢铁堡垒,如同一片羽毛在砂浪中翻转滚动。整个过程中,牛顿第三定律并不存在。无论倾斜还是倒悬,宇航员们和一切物体,就象被胶水粘固在原位。这股神秘之力显然牢牢控制住了所有物质的每一个原子,只有少许的思维活动除外,看来思维过程并不都是细胞原子的运动。
一切静止时,步行车已掩埋在刚刚出现的弧形沙丘中,两个丢魂落魄的宇航员发现一切恢复了正常,就象刚发生时那样突然。他们好一会儿仍不敢动弹,直到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肖野。
意志和力量回来了,紧张的忙碌重新开始。通讯屏幕仍是一片空白,电子设备发出的各种怪声不绝于耳,一切全靠手动机械操作。他们都尽量避免眼光接触,但多年严格的训练早使得一切配合默契,几分钟后步行车已钻出沙丘。原来他们被推开的距离并非想象的远,仅仅十来米。
“啊!”袁幻和费小舟一齐发出惊呼。
面对着他们的,是一座崭新的金字塔!
从塔基平台到直戳云天的塔尖,每一级台阶、每一条石棱,甚至每一道接缝,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粒砂尘。阳光斜射在塔身上,给向阳面铺上一层炫目的黄金;又从转折处开始,将背阳面渐渐染成一片殷红。无论怎样苛责的眼光,似乎也难找出它有任何伤损,简单点说,这座金字塔就像昨天刚刚竣工!
他们立刻发现,那道门消失了!
无论他们怎样搜寻摸索,那凹进去的部位也找不出任何缝隙,那道门就像是一个幻觉,无论他们怎样呼喊、拍击,都听不到肖野的回音,那道关闭了的门同时关闭了通向这个世界的一切。金字塔傲慢地抖去身上的赘物,连同靠近它的地球人的最高科学成就,只留下了敢于冒犯它内部的地球人的代表。
费小舟和袁幻都不敢肯定的一种感觉是:当他们将手放在塔基上时,似乎从金字塔内传出一阵阵低微的、连续不断的振动。
齐中路终于可以登上火星了,然而,他宁愿辈子待在火星轨道上,也不愿出现这个机会。按照“紧急—意外状态”程序,现在他可以——也必须离开麒麟号,去与登陆小组会合。行星飞船都备有两个小型登陆舱。但迄今为止的宇航史上,还没有过因乘员失踪而启用的先例。麒麟号又创下一项新的“第一”。
正是这项“第一”使齐中路心里灌满了铅。丢了一个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有着九次太空飞行经历、国际宇航界名声显赫的齐中路还有什么脸回去?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脚下那座高逾二万米,闪烁着七色光彩的奥林匹亚山上!更何况失踪者还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从中学时代帮对方打架,到宇航学院周末舞会上追姑娘,他们可一直都是共进退的铁哥们。
他轮流将九个发动机开到最大功率,拼命消耗着燃料,反正这个备用舱再也不会离开火星。他放弃了标准的螺旋降落,而是沿着一条不能再小的抛物线急速坠落,幸亏火星大气密度只有地球的二百分之一。
“指令长,你的进入角太小了。”王彬小心的提醒着,他一直通过麒麟号的摄像镜头追踪着备用舱的降落。
齐中路没有回答,他正忙于和登陆小组通话;“二号地区,准备好工具车,我大约十分钟后着陆。五号地区听着,我再重复一遍:不许采取任何行动,谁要是轻举妄动,我送他上军事法庭!”
天哪!费小舟和袁幻救人心切,竟准备用激光向金字塔开战,把那个突然消失的门洞再切割出来。万幸的是,虽然金字塔瞬间显现出的强大力量波及到数百公里之外的高空,使麒麟号的计算机全部失灵,但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难以想象的强磁场一下子衰减到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刚好来得及在那俩愣小子行动前阻止他们。一旦激怒金字塔,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丢一个人已经够了。
其实齐中路很清楚:他的到达恐怕根本毫无用处,除去亲眼证实一下目前的处境,他还能干点什么?不过在他内心深处,依然隐隐藏着一线希望,火星此行已经出现了太多的奇迹,焉知奇迹不会再现?再说,凭着二十多年的深厚情谊,如果肖野此生画了句号,会有一种心灵感应的,他坚信。
突然出现的亮光刹住了肖野的脚步,一种混合了警惕、惶乱和激动的复杂感觉充满心头,和那道门一样,光芒的出现也不会是无缘无故。他屏息凝神,只见一团微光渐渐扩展增强,颜色也随之不停地变化,粉红、淡黄、浅蓝、乳白……令人目不暇接。那光芒并不直接照射过来,却像浓雾般向他身边弥漫。他惴惴不安地注视着流动的光包围了自己,宽慰地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
转眼之间,黑暗的甬道已变得清晰可见,而光度还在提高。肖野忽然觉得有点安静过份了,耳机里一片沉寂,连惯有的“劈啪”声也听不到。他不安地呼叫了几声,耳机仍然沉默,情况不妙!他猛地转过身来,顿时像被谁重击了一记直拳,连连后退好几步,门呢?这柔和而诡谲的亮光使甬道尽头处一览无遗,但是那道门呢?
心慌意乱之下,肖野跌跌撞撞地跑起来,途中还摔了一跤。曾把他放进来的那扇门确实不在了,被谁关上了。他失神地背倚着石壁,努力镇定了一下,向着亮光初起的那一端发问:
“你们是谁?这样做有何用意?我们是地球人的和平代表,怀着真诚的善意,希望我们之间不要产生误会。”
他嗓子干得冒火,这几句话似乎用光了全部唾液,但愿他的声音不要发颤。侧耳倾听了一会,他又重复了一遍。但是不用说回答了,连自己说话的回音都没有。
又经几番徒劳的努力,肖野终于断定:这里面不可能存在任何有理智的生物。这么说,果真像费小舟说的那样,自己是撞进一个古老然而有效的捕兽机?二万年前的设计者再也不会想到:最终落入圈套的竟然是来自异星的生物!果真如此,岂不是永无脱困之望?能建造如此先进产物的科技水平,地球人是远远不能抗衡的。再说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已被切断,而随身携带的氧气节省点用,大概还能维持四小时左右。
他无力地坐了下来。紧紧咬住下唇,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恐怖,什么是孤独。他用尽所有理智的毅力,才克制住想大笑,想大哭,想大喊大叫以求发泄的疯狂欲望,面对另一种文明——即便是有生命的文明遗迹,至少他将保持地球人的尊严。
背后传来一阵颤动,起先他以为来自宇航服,但很快就确定是塔身在难以觉察地持续颤动。他坐正身子,等着看这个老陷阱还有什么花招。突然,两耳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他举起双手,却被头盔挡住,他只好张大嘴巴喊叫。只过了几秒钟他就明白了:是次声波。疼痛越来越厉害,实在坐不住了。他只好站起来。嗯,似乎好一些,但接着又开始逐渐加剧,直使他站立不稳,向前趔趄了两步。咦!走动时内耳的压力就减轻了许多,这可恶的次声波不允许原地不动。
一股愤怒之涛几乎冲破肖野的胸腔。他大步向甬道深处走去,好吧,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名堂,与其耽在这儿受罪,不如把这次探险行动进行到底。
说来也怪,当他大步行走时,疼痛竟完全消失,这种现象使他渐渐冷静下来,他发现在他所经之处,场效光就变成幽幽的蔚蓝色,走过之后又还原成原来那种无法形容的色调。三十米以后,显然有几条岔道分别通向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