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
“呸呸!”王夫人被女儿现在的口无遮拦吓了一跳,“快别胡说了!”
贾元春被她逗笑了,搂着她肩膀哄了半天,这才将王夫人劝得展颜。伯母长嫂等人自然也各有关怀询问,贾元春都镇定自若得回了话,挨个安慰了,一时间倒是贾府人人担忧,只有她气定神闲了。
只是她也未必便有表面上这样的镇定,不过是稳着不露怯而已。
待得晚间人都散了,她独个儿倒在床上,便觉得心里一片空茫茫的,倒像是一个人都在无边无际的雪地里一样,连阳光都变成了白的。她仔细咀嚼着圣祖爷要她自己去说的意思:这是皇帝固有的疑心?也是,偏偏她该入宫做皇太孙的女史,偏偏祖母就病重要侍疾,也的确有些蹊跷。若是皇上一意查起来……她回忆着桩桩件件,一时觉得皇帝日理万机,不会在这样细枝末节上费工夫;一时却又想着圣祖爷晚年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也保不准就要当正经事追究起来……
昨夜的暴雨将院子里的草木花树浇了个透饱,风将满园花香从门窗缝隙送进来,贾元春吸了口气,翻过身又将这事换了一面来想。明日进了殿,圣祖爷会怎么问?难免要问到贾母的病……这是对好了词的,倒也不怕他问。然后呢,然后大概是要问到忠孝难两全的事上……这个怎么回答,却的确该仔细思量思量。
又想到若是过了这个月,太子果然被废,那她这个女史该何去何从?到时候,太后、皇后与周贵妃处都有人了,小冯氏也入了后宫,她呢?只有她还没有着落……忽然又想到在东平郡王府,安玥郡主拎着裙子飞快地跑下阁子去,侍女们嚷着“宫里来消息啦”……那却会是什么消息?
迷迷糊糊间,贾元春将手伸入枕头底下,摸出一朵珠花来,握在手中细细得摩挲着。手指划过珠花的顶端,那里缺了一粒珍珠而露出了细细的金丝,擦碰着肌肤一颤一颤的像是蝴蝶的触须……不知道那枚珍珠他有没有捡到?若是没有,倒白费了这一番苦心……
她这里浮想联翩,简直是一夜没睡好,第二日醒来,一照镜子只觉满面憔悴,果然是思虑伤人,只这么一夜,她倒像是煎熬了两三天没合过眼的模样。碧玺与抱琴服侍着她梳洗装扮起来。
这一日,原本按照上谕,也是贾元春入宫为女史的日子。她辞别了父母,坐上了驶往宫中的马车。
马车在平直的大道上缓缓行驶,贾元春忽得冒出一个念头,若是皇帝不许呢?!
若是圣祖爷坚持要她服侍皇太孙,即刻、马上!不管她的祖母是否重病!不管她有什么情由!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起,她登时慌乱了起来。
太重视……太重视这一举动会造成的后果,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以平常心来对待了!她攥紧了双拳,咬紧了下唇,深呼吸再呼吸……一切都是无用,她重生而来,背负了太多太多——如果第一次悖逆天命的举动就失败了,那该如何继续?
“冷静……”阿音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股刚睡醒的懒洋洋之感,“你的心跳快得像是擂鼓了……再快一点点,你就能把自己杀死了。”
贾元春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人可以交流,似乎让她觉得放松了不少。
“你最近两天都没出现,一直在睡觉么?”
阿音哼了一声,“婆娑姐姐说的那个绛珠仙子……什么时候出现啊?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啊……”贾元春想了想,记忆中林黛玉来到贾府还是几年后的事情吧。
“还要几年后?”阿音惊叹。
贾元春刚想点头,突然觉得不对,“我没有说话,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到你的神识啊……婆娑姐姐将玉簪给你,我栖身玉簪中,自然就能想你所想了……这有什么奇怪?”阿音又打了个呵欠,忽然坏坏得笑了起来,嗲声嗲气道:“啊,他可是捡到那颗珍珠?若是没有,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一片苦心……”
贾元春先是一呆,既然羞红了面颊,低喝出声,“别说了!”
“如果他捡到了那颗珍珠,可会像我这样握在手中,百般思量……咯咯,想到上一世洞房花烛夜那一晚……”阿音笑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贾元春的面色本已经晕红,听她说到“洞房花烛夜”再想到自己昨晚的梦,登时面上的红晕更深一层,简直要艳过女孩口唇上的胭脂色了。
“闭嘴!闭嘴!”贾元春羞恼得捂住了脸颊。
☆、第20章御前奏对
在阿音放肆的笑声中,马车缓缓停在了内宫门外。贾元春下来,正看到标着“谢”字的马车停在右侧,车夫弯着腰仿佛是在拨动车轮,似乎是马车坏了。一个丫头守着往宫门内望着。
“谢家姐姐已经入宫了?”贾元春上前问道。
那丫头回头,见了来人衣着,先行了个礼,“我家姑娘已经入内了。您是?”
“哦,我是贾府的大姑娘,与你家姑娘一同被选为女史的。”贾元春顿了顿,正要说话,远远的一架马车急停在眼前,却从车上抢出来一位白面太监。
那太监和气得笑着迎上来,目光在贾元春面上一转,躬身道:“这位是贾女史了吧?皇上传你半天了,快上马车……”
贾元春有些懵得又上了一架黄色罩布的马车,走了半程,她向轿外瞧瞧看去,却见越走越荒僻,竟然是往宫外走去了。
“这位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太监坐在车夫旁边,闻言笑道:“奴才贱名秦猫儿。贾女史不必疑虑,皇上此刻不在宫中。”多的话,却是一个字儿也不说了。
皇上不在宫中?既非休沐又非节庆,勤勉如圣祖爷者竟然不在宫中?
贾元春却不知道,这场大变比她猜想的还要早。废太子之举乃是大变的尾声了,真正的惊变早在太子被废前一个月就出现了,也就是贾母装病的当夜。东宫的亲卫队受了太子手谕,竟然执兵刃入了皇帝内宫,风雨黑夜里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但是这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京城提督受皇命领了三千兵马将东宫亲卫队全数缉拿,皇帝夜召西山五万大军入城,他自己则连夜出宫,避居在东郊的“玉泉园”内。
事发之后,太子被“请”到了玉泉园,声声喊冤。然而调兵入内宫的手谕上,分明是太子的笔迹,盖的是东宫的玉玺与太子本人的私章!联系到之前因为小皇子死后太子毫无哀戚如常饮酒而被皇帝当庭训斥,让人很难不认为太子这是一时愤恨所作出的骇人之举。但是为何亲卫队入内宫之后却没了动静呢?是太子良知犹在,关键时刻收手;还是他担心一击不中,犹豫中失却良机。
更或者,调兵的手谕果真是有人矫诏。这一切本就是冲着太子一系来的天大阴谋!
扑朔迷离,如雾里看花。
老皇帝对这惊变的处理方法也相当粗暴有力。
全部缉拿!
亲卫队缉拿完了还不算,把一干子皇子皇孙,十四岁往上的全部“请”到玉泉园里来。
做什么?
朕病了!你们全搁这给朕侍疾!一个也不许动!
所以贾元春一路忐忑得跟着秦猫儿来到玉泉园,入了东暖阁,便看到二三十个黄带子乌压压跪了一地,眼光迅速往前一掠,见塌上斜靠着一人一身明黄,旁边似乎有两名少年侍立。她不敢再看,就在众皇子皇孙身后,最边角的地方跪了下来。
秦猫儿蹑步上前,静得针尖落地也能听到的东暖阁里,他尖细的声音轻轻响起,“皇上,贾女史来了。”
“唔。”皇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浑浊疲惫。
贾元春低着头,眼角余光里尽是众皇族头上戴的二层皇子冠,冠顶的东珠映着窗外透来的日光熠熠生辉。她手抵着冰凉的金砖地,心里好生惊怪,这是怎么个局面?
“你祖母的病可好些了?”
这是应有之义,倒不必现想,贾元春忙照着套好的话回了,又道:“皇上前日赐下的百年老参臣女祖母已经用了,如今已经稳住病情,只是后效如何还不可知,仍是凶险。”她舔了舔嘴唇,下面就是该她请求推迟入宫时日了,这却是要思量着好好说的。
不料皇帝闷声咳嗽了一下,替她把话说了,“你想讨个恩典,先侍奉你祖母,再入宫为女史?”
贾元春微微一愣,俯下身去,“是,臣女想着……”
“可见尽孝比尽忠倒是要紧多了?”皇帝淡淡的来了一句。
这话听不出语气,然而对贾元春而言,尽孝是对祖母,尽忠是对皇上,承认祖母比皇上重要,那不是找死么!
此刻不可犹豫,贾元春忙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尽孝亦是尽忠。”
皇帝隐隐哼了一声,“你到前面来说话。”
贾元春起身往前,欲要跪到第一列最右侧。
“这里。”皇帝伸手,点了点他面前正中的位置。
贾元春不敢违逆,深呼吸跪到了一众亲王皇子之前。
“你祖父昨日告诉朕,是你自己提出要侍疾祖母,推迟入宫为女史的日子。”皇上语气转冷,上位者杀伐决断的森寒之气显了出来,“你就不怕触怒了朕?”
贾元春上一世对这位圣祖爷的了解其实并不多,除了知道他算是个好皇帝之外,便只知道一点——他看重人的一个“真”字。言官大臣据理力争,把他骂成商纣之君也不过得个“回家歇两天”的惩罚;但是见风使舵揣摩上意再说话的却不会落得好下场。
她吸一口,虽然跪着也挺直了脊背,照着昨晚理好的思路一一道来,“臣女怕。然而再怕,臣女也要向皇上这样请求。臣女福分浅薄,母亲当年产后有疾,父亲公务繁忙。祖母由是亲自抚养臣女,事必亲躬,不假于奴仆之手。祖母将臣女养育一十三年,幸赖祖上恩荫,皇上洪泽,择臣女为女史。本当奉诏入宫,以光门楣,以尽诚孝。然而祖母骤生重病,且病起缘于照料臣女幼弟而致。臣女连夜侍疾,闻听祖母病中呻吟之声,观其辗转痛楚之态,已是心如火焚;思及入宫在即,竟将弃祖母于病中,不禁汗涔涔而出、泪潸潸以落。”她说得自己动了情,顾不得御前仪态,泪水汩汩而出,声音哽咽艰涩。
这样一番话呜咽着讲来,纵然这屋子里的人都是满腹的机关算计权谋之念,也不由得心生触动。
一室寂静中,只听得到贾元春尚显稚嫩的少女之声伴着隐约的抽泣声。
“臣女欲奉命入宫,而祖母之病日见凶险;欲苟顺私情,却是违逆皇命。臣女进不得退不能,日夜煎熬。只是听说皇上以孝治天下,且素行宽仁,因此斗胆请求推迟入宫之期。”她重重得磕下头去,“臣女祖母已是高寿之人,臣女却在豆蔻之年,是以臣女能够奉养祖母的时日很短了,能够尽忠于皇上、尽忠于朝廷的时日却还长。”她呜咽出声,“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臣女恳求皇上……”声渐悄气渐短,只肩头抖动,却是哭得不能自禁了。
老皇帝动了一下,重重得透了一口气,良久仿佛才从眼前少女凄切的情绪中醒过神来。眯了眯眼睛,他又恢复了帝王的机警敏锐,“读过《陈情表》?”
自然是读过,不止读过还背过。
然而贾元春不承认,“臣女不曾。”承认读过,那她这番话的“动人”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老皇帝沉默了。
却听到站在皇帝右侧的少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