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敢不遂了他的心愿?
庄简却是态度骤变,磨磨蹭蹭得呆在东宫里百般赖着不走。
那张百变的脸孔陡然变成了一脸谄媚之态,盯着刘育碧使劲浑身解数粘着他寸步不离。刘育碧令人送他回周府,他竟然一步一回头不肯走开。
蔡小王爷看了疑惑,不晓得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体?太子怎么调教的周维庄,用了何等的手腕活脱脱的把一个满身反骨的痞子淫贼变成了情深似海的忠诚有情郎。
这周维庄二次转性也必有蹊跷、古怪。
他张口欲说,突然想起了大鹦哥的下场忙按住嘴巴。
“色”之一字是万万不能说了,那说“淫荡”不知道成不成?
周维庄围着太子正在谄媚不休,突听得外面有侍卫回禀:“大理寺卿罗敖生求见。”
庄简全身栽歪了。他面带苦笑心里拿定了主意。罗敖生来得好快!想必带了大队的差役来抓捕他的。眼下就跟他来个睁眼说谎死不承认。瞧瞧大理寺卿敢不敢把他从太子身边抓走当场动刑!
这事死无对证。
瞧瞧这掌管律狱的廷尉,怎样跟死掉的严史去取口供?
他打定了泼皮无畏、无赖无罪的主意,脸上越发的不露神色若无其事。
刘育碧心里记挂着案子忙命人有请。
庄简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心里提劲,这种生死关头怎能怠慢?
大理寺罗敖生卿又是一个言之为友,战时为敌的辛辣角色。言笑时一嗔一笑的情调儿好生销魂腐骨,对弈时心黑手毒刀刀见血又恰是鬼王屠夫。
炼丹救主妄言被他打了一顿板子,二回用他抓奸在床被他又打了一回。
他倒书调情找回了一局,轻薄强吻又找回了一局。
庄简扳着指头算,两胜两败正是平局。
他心中暗叹,怎么不能有醉卧美人膝,不惺风血雨的结局阿?
这时,回禀的王子昌急步走了回来,一脸张皇:“回殿下。大理寺卿说他就不进来了。”
太子愕然:“怎么?”
庄简心中一跳。
王子昌脸上惊惶失措。手指窗外不住颤抖。
刘育碧和庄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向大殿门外。正对着勤勉殿的八扇楠木门通通打开着,满目明媚的阳光都通透得照进勤勉殿内。
门外宫院中站满了人。这勤勉殿外面庭院中平坦坦的碎细米石上,太子看得清清晰晰,这群人是大理寺的少卿、右臣以及全部的属官。数十个人分列两旁,中间站着一人,那人黑色官袍,一派斯文秀士。
正是罗敖生。
罗敖生微微躬身,抬手撩起官袍,恭恭敬敬的一跪于地。
他竟然一人就跪在了勤勉殿正门之前。
庭院之中其他人都站开了,中间只留下了罗敖生跪在当中,大理寺众人的脸上都百感交集,心中都体会不到是什么意味了。
太子惊道:“罗卿这是为何?”
王子昌胆战心惊的说道:“罗卿自言今日前来向太子负荆请罪。所以长跪不起。”
“罗上卿言道,‘昨夜不小心量刑过渡,太子交托的案犯严史受重刑而死。所以特来向太子请罪。请太子重重责罚!’”
刘育碧和庄简同时脱口而出:“什么——”
太子豁然站起,失声说道:“严史受重刑而死,怎么会这样?“
庄简听见了脑子里哗啦一声都要炸了。他挣大眼睛抬起了头脸,惊愕的瞪着庭院中的罗敖生呆住了。
——罗敖生竟然请罪,说严史重刑过度而死?!
这怎么可能?
他心中立刻成一盆糨糊浑然着不敢相信。他原本已经做了百般抵赖昧掉良心的准备,顷刻间天降霹雳,方向不定不能捉摸。
刘育碧听了这话,却陡然觉得脚下踩的实地都坍塌了,整个人一瞬间都陷到了地底下去了。唬得他脸色刷白,透不过这口气来了。
他猛然一下子站起,一手就拍到了桌子上,怒道:“罗敖生,你连用刑都掌握不了轻重,你做的什么官?!”
他怒极,抬手就抓起了桌上的茶盏,膨得一声掷到了地上。
这话说的极重,庭院中的众人听了都是面容失色,脸色难看。
罗敖生跪于勤勉殿前庭院之中,大庭广众之下垂目望地,脸上不透颜色。他身后带了少卿张林和右丞众人,都听见了太子责难的话,脸上俱是又羞又愧,心窝子里一股子怒火翻腾过来折腾过去,直把人都烧沸了。这些人都位于官宦之列,极知官场规则,包括了应付上级和同僚之间,屈诿圆滑趋避之术。由此听得怒斥强忍着这口浊气咽下了,咽不下也得咽。但是诸如一些执事,差捕都却是愤懑上脸了。有怒不可遏、性子桀傲的便抬脸的怒视着勤勉殿内的太子等人了。
罗敖生平日里做事既有法度也有担当,严与律己恩威并施。众人对他极为尊崇。此时人人见他受辱如同身受。
他的心思无人能知,众人猜度不出也不明白他意欲何为?但是那事实却如铁板钉钉无可抵赖。
明明案犯脖颈中有利刃放血的痕迹,身前有喷溅的血迹。罗卿却口称是重刑不禁而死。这,这不是明明睁眼说瞎话么?这祸事旁人往外面推都不及,他却抗下了这不实罪名,即碍了大理寺的清誉,也妨了罗卿本身的贤名。连带着寺衙众人被上司叱骂同僚耻笑脸面无光,这口恶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几个寺衙内的总捕头差官,都怒目瞪着勤勉殿中刘育碧身后的周维庄。众人心里都极明了,这事绝对跟着小子夜半三更夜探大理寺脱不了的干系。
有人心思慎密想的更远。莫非是太子两面三刀,一面装摸做样的请罗卿查案,一面派了谗臣奸细去杀死嫌犯。这东宫之主心若鸩毒,竟生了这般心思陷害大理寺。
刘育碧此刻恼怒的全身发寒,妄火一阵阵的烧到了顶粱眉睫。哪里知道他不知不觉的为庄简所累又招惹了一帮仇敌。
庄简心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他知道罗敖生施用与严史身上的都为痛刑,极为疼痛却不是伤残、致人性命的肉刑和腐刑。怎有可能用大刑逼死的道理。他都知道罗敖生以及其他众官何尝又不知道其中的隐秘?
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高手过招,他储了全身的气力跟对方搏击。对手却突然收回了攻击的力道。他的力气如泥牛入海全部落空。对方需晃了一枪,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庄简立时就蒙了,他已经掌握不了时局。
庄简心里马上忐忑不安起来。
罗敖生竟然自己抗起来了这罪责,是他顾忌太子吃了暗亏算了?还是另有图谋在后?庄简向来就是点头会意的伶俐人,揣人心事的高手。素日里占尽先机抢尽便宜。少有他解不透的局,看不明的情势。但这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庄简转着脑子,头脑中少有的一片空白起来。他看着宫廷院中跪立的罗敖生,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枯黄落叶铺满了红墙青阶大内东宫。罗敖生跪于其上,面色沉静淡泊不透风景。他的眼帘微阖观心如水,眉飞如剑唇若春菱,静静的看着金黄枯叶一片片静寂无声的落在他的袖上手上。
他盯着一只残叶,被微风轻动漾起了满天的落叶残花,铺满他的双肩身上身前和地上。脸上不现一丝薄色。天地间只有一人黑衣素颜纤手金叶,庄简垂下了脸帘不能再看。
庄简心跳极快,百感交集。一种种的千般滋味哏得他胸口如欲阻塞,鱼埂难咽。心中恼、怒、羞、愧、急、痛、惊纷纷涌上心来。明明罗敖生担了这责任他可以逃过一劫。他心中竟是不情不愿恼怒兼有,这连番的滋味如海潮般暗涌强波上下起伏,惊骇着他的心。
——拍击的他恼羞成怒,又全然不知自个儿为何怒个不休?
此情景就像是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临阵嘶杀,都是明刀明枪一般的生死博命。明月戈壁映照着铁甲金戟,沙场上一派惊心动魄的残酷壮烈的景象。强者自强,生死由命一刀就立见胜负分出生死,这种大砍大杀痛快淋漓,胜了豪迈败亦狂放。
但是现在却彷佛换了种方式。单用言辞、智力进行着激烈对弈。言语、心计、圈套、设局也可占尽上风夺人性命,败者亦然全军溃败命丧囹囵。况且丢失的不仅光是项上人头,更是人之心意、自尊、情愫、身心等等全部都落于敌手……
他出的什么招?
他怎么看不清棋?
他赌他赢不了他?
他嘲笑他看不透?
* * * *
太子定了半天神,才咽下了胸中这口恶气。他原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严史的身上,一门心思盼着重力施压,能够榨出案犯。没想到罗敖生竟然用大刑把严史给逼死了,真是一脚踏空万丈悬崖,挤压的他都要爆裂掉了。
半晌他才按捺住心神驿动镇定了下来。
他的脸色如银纸,强压着心头怒火脸上竟然还挤出了笑容。他亲自出了勤勉殿,脚踏秋花落叶,走到了罗敖生的身前。他俯身伸出双手亲自扶起罗敖生,脸上的笑容哭般的难看,却还是挂着笑:“罗上卿,或许是案犯命当若此,这些许小事怎能量罪?!罗卿太过多虑了。”
太子展颜说了头句话,那二句话就好顺气接下去了:“我对罗卿的才智、德性极为认同。有罗卿坐镇大理寺,这天下无盗百姓无忧。假以时日罗卿定能捕获案犯,使得沉冤昭雪真相大白,是不是?”
刘育碧大方笑道:“这天下,我对于罗卿若不信任,还能对谁委以重任?”
罗敖生坦然还礼:“多谢殿下宽宏海量,若是不能将此案破获水落石出。罗敖生愿请辞领受失察渎职之罪责。”
太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静候佳音。”
太子刘育碧以退为进,逼着罗敖生自立令状。他心中激怒趋缓,这罗敖生只能加劲逼催,切切不能翻脸。他目前势弱不能树敌。刘育碧亲自挽了罗敖生的手臂,送他出了东宫。
大理寺卿转身之际,抬眼望了一眼八扇楠木门虚掩的勤勉殿。里面阳光不到之处黑黢黢的不见人影。庄简缩在门后再也不敢出来。
罗敖生的眼神静静的抬起来,沉沉如夜月、冷冷若疾电,贯彻了高抵天井的勤勉殿黑色楠木木门,直直贯中了庄简的面上。只看得黑暗中的庄简犹如被火灼了一般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庄简手扶胸口,在黑暗处不断地惊喘。
罗敖生这个终生劲敌一旦结成,又是不死不休不抓住他不休吧。他出手太快太毒太诡没有招式,他闻之勇气便失不能战不能敌。
他太深他的确看不透他。
庄简第一次悔恨,这世间千万人都可以去撩摸去引诱。为甚么他迷了心窍,跟这个铁面罗刹,冥间鬼王勾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假装作正人君子就得了跟人家笑什么笑?非得图了一时欢愉亲了抱了爽了畅快了,眼下后患无穷命也快没了。
他站在门后暗处终于平生头一遭心生了怯意:现在同他说求饶不玩了,不知成不成?
看朱成碧44
款款
秋为果实丰美之季节。
虽然是秋风萧瑟秋雨凄凉、风催黄落萎草枯败,但是更有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更在斜阳外之标致景色。
庄简无心向秋,每日都像那秋之鸣蝉,抓紧最后的时刻残喘悲鸣。
蔡王孙终于恍然大悟,何谓奸宦谗臣?那便是周维庄这种为取宠以身媚主,佞幸奸臣了。若不是他长得丑,这“娇娆狐媚、惑主殃国”的八个字都映照在他的身上了。
他现在全天跟着太子刘育碧寸步不离,连回周府或是上朝都要太子派人去迎送,才肯离了太子的目光视线。时时刻刻都粘在刘育碧的身旁,硬生生的挤占了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