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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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风-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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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真的死了?”

顾南风瞟他一眼,闷不吭声。

程牧云不罢休,继续追问,“真的死了?战死的?死无全尸?”

你才死无全尸!她内心激愤,却是有口难言,谁让她是顾南山,这名字真够别扭,唯有笑嘻嘻歪头说:“你猜!”说完蹦蹦跳跳犹如无知少女,从一脸呆滞的程牧云身旁绕过,时刻准备回家迎接顾夫人的狂风暴雨。

最终落日沉沦,如泥牛入海,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天地苍梧,程牧云同学巨剑问苍天,“猜猜猜猜你妹啊猜!”

心头却是一阵酸涩,顾南风,顾小七,好好的一个人虽然说有那么点不男不女,但说到底勉强算是好兄弟,怎么一眨眼就去见阎王,连句话都不留下,忒没良心,好歹他还想着等他回来,把自家妹妹许给他来着,混球!

母亲说得对,人世沧桑,瞬息万变。

全世界大约只有程牧云在为顾南风的离奇死亡而伤心难过。

各方自有考量,慈宁宫里热闹不息,太皇太后实在受不住张岁寒生生不息永不知疲倦的吵闹,安慰道:“皇帝对婚事本就心怀不愿,逼得他太紧也要不得,怎么说皇帝要纳一个女人,这也拦着,实在说不过去。你且放宽心,慕儿与你是从小的情分,怎么说也不会辜负你。他对你如何,你自己还不清楚?再怎么说也是顾侍郎的女儿,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进了宫亦无大碍,你呀,只别仗着哀家和你爹疼你,欺负人家才好。”

张岁寒认死理,横竖说不通,咬死了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让皇上娶别的女人!”

“胡说八道!你还真能独霸了后宫不成?”太皇太后动怒,荣王连忙抓着女儿道歉,惹太皇太后语重心长,“要说你真是不开窍,你是必然要做皇后的,待她进了宫,再尊贵不过贵人昭仪,能高到哪里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张岁寒这下想开去,终于满意。

太皇太后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大长公主,问:“如何?我儿可是要保那顾家的女儿?”

大长公主道:“女儿自然是随母亲意思。”

太皇太后道:“后宫的事情,你不要管。”

大长公主的目光掠过荣王,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点头道:“是,女儿明白。”

送走了张岁寒,又听太皇太后不知几何,悲从中来,长叹道:“怪只怪你皇考皇兄走得太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守着这份天大的家业,本以为三十年,总算从后宫的纷争里熬出头来,谁知我儿衡逸早早去了,连子嗣都不曾留下,这才白白便宜了那废太子的儿子,却是个好命的,原本不过一块衡南那荒山僻野似的封地,转眼间执掌天下,好大的便宜!却是乘着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大长公主劝道:“母后当心身体,无论如何,陛下也是自家人,母后何苦计较许多。”

太皇太后冷哼道:“自家人?你将他当做自家人,他却是将你当做吃人的魔头,杀人的利刃!原本多讨人喜欢的孩子,谁知长大了却是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没亲政呢,就想着把哀家这个老婆子一脚踹开,什么话都不肯听,你舅舅不就是占了几亩地吗?一家人何苦计较许多?再而幸有你家镇国公撑着朝廷,不然这些年他的皇位怎能坐的安安稳稳?你且看着,不过三五年,必然要动镇国公。”

大长公主道:“多谢母后教诲,女儿记下了,但朝堂上的事情自有陛下与朝臣们做主,女儿也管不了。”

“就知道你是个吃里爬外的,半点忙也帮不上。”

大长公主斜睨故作镇定的荣王爷,轻笑道:“母后自有贵人相助,女儿无用,愧对母亲。”

荣王爷擦汗,左顾右盼。

后宫寂寞呵。

那日头沉了,她家傻儿子还在看着晚霞火烧,兀自悲戚。单纯的可爱,倒不像是她的孩子了,她曾经竟是那样千万般污浊。

庭院深深深几许,似心海沉默无底。

而顾南风在街上干掉一瓶二锅头才敢往家走,顾夫人这里狂风骤雨,五雷轰顶,一见她回来便手执家法,劈头盖脸一顿猛抽,任谁都拉不住,顾文博前来叨叨,一个劲说今时不同往日,女扮男装的事情以后再算,现下顾南风是顾家大贵人,切切打不得,谁知到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夫人一板子抽得扑地,握了握顾南风的手,嘱咐她自求多福,便跌跌撞撞跑出去,嘴里念叨,“我没计较你大变活人,一会子儿子便女儿,你倒先抽起老爷我来了,我在这家里还有地位没有?”

顾夫人即刻仍一只汝窑瓷花瓶出来,哗啦啦一声脆响,裂在顾文博脚边,这下话不敢多说半句,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顾南风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抗击打能力严重退化,被抽得满屋子乱跑,只喊着女王饶命,女王饶命,但别看顾夫人平日里不过绣绣花整整人,到底是将门虎女,体力惊人,追着顾南风从屋里跑到院外,竹板子挥得虎虎生风,一个时辰下来不带喘,实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正房里的丫鬟仆妇全体歇菜,一个个像是刚跑完马拉松,动弹不得。顾南风累得想哭,索性跪下求饶,死就死吧,

天知道她娘真身是超级赛亚人,经历过漫长的追逐游戏,依旧臂力惊人,抽她抽得毫不留情,绝不徇私枉法,仿佛是拿一块猪肉练手,丁点儿不心疼。

“你这祸事精!镇日里自以为是,胡作非为,到最后还不是家里人给你善后?你说你从小到大除了吃喝拉撒睡,哪一件自己一个人做成过?无非是仗着自己个比旁人多了点小聪明,便四处卖弄起来,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你说说,顾南风你说说你自己除了惹祸还有点别的什么能耐没有?让你娘我也开开眼界!”

顾夫人一边问话,手下去不停,咬紧牙关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狠狠抽打她。

顾南风咬着唇硬挺,不肯说话,这幅宁死不屈的大义模样却让顾夫人愈加愤怒,左手抽累了换右手,有手抽累了双手一起上,总之就是今天不打死了顾南风不罢休。

“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说是吃人不吐骨头还是抬举了它,但凡沾了点边的,哪一个能善始善终?你自己不要命不要紧,不要害了整个顾家陪着你去死!不知所谓的东西,看见你就有气!你无非是投胎好,生在顾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顾南风你想想,你若是生在普通农户家中,还容得你如此放肆?怕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能惹出什么祸事来?无非是赔掉一条性命。”

顾南风已过了最痛的时候,此刻脑子里仿佛炸开来,晕乎乎不知所以。又不知顾夫人是有心或无意,竹板子一下划过她脸侧,啪一声脆响,半边脸肿的老高,眉骨上被竹片边缘划开老长一道口子,瞬间鲜血染红半张脸,着实仿好似命烈士壮烈牺牲之场景。

张嬷嬷看不过眼,跪在顾夫人面前求情,“夫人,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打死小少爷呀!”

顾夫人抬手,仍要打,“我今日打死了她,好过他日她死在旁人手里,还带着个罪名去死,拖累咱们一大家子。”

说完又是一板子下去,仿佛今日真要打死了她,“我曾再三叮嘱过你,千万千万不要与宫里的人有丝毫的牵连,你又是怎么做的?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自以为是,阳奉阴违!”

顾南风无话可说,这一切确确实实都是她惹出来的事情,她活该挨打。

顾夫人继续说:“你既答应得好好的,又是如何做了狐媚子,勾引了皇帝?不争气,太不争气!”

“我没有勾引他。”

“那是,你没有勾引他,是你太过美丽迷人,令他爱得不可自拔?顾南风,你还要不要脸了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长相又没脑子的东西。你以为他多爱你?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过是要将你父亲拖进李家争权夺利的泥潭,皇帝大婚后亲政,多少人等着看热闹,你父亲这回再也躲不了,你且看着,接下来皇帝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升你父亲做吏部尚书,作他开天辟地的剑,众人要杀的出头鸟!再加上贺兰家的支持,他纳了你倒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真真划算的很!”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顾南风愈发晕眩,只觉得顾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像是外太空机械人播音,怪异非常,耳旁一阵阵惊呼,她便带着一脸血,成功地不醒人事了。

然而结局是顾夫人抱着她掉眼泪,“十年前就为你把嫁妆备好,只怕你受婆家欺负,我寻思着找一家诗书人家,家世不必太好,最满意是比咱们家稍差些许,这样你大约能生活得自在些,其实我也曾想过为你招个上门女婿,好让你一辈子都陪在爹娘身边,谁知竟是这种局面?你这没心肝的东西,将来真进了宫,你当如何是好?受人欺负了要去哪里说?凉了饿了衣服少了谁给你添置?惹皇上不喜谁去劝你?做错事谁帮你善后?万一生病了当如何是好?那地方连请大夫都要三求四求……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能让为娘的省点心呢?”

顾南风仍旧睡着,梦中大地芬芳开尽。

半夜又生高热,迷迷糊糊梦见前世母亲微笑着招手,果然死不死的谎话不能随随便便说,她这一回病得仿佛真要就此死去。

一个月过去不见好,她长久处于蒙味无知的状态,顾府上下手脚迅捷,已经开始准备丧葬事宜,传进皇帝耳朵里,被骂个狗血淋头,谁料到第二天顾文博升任吏部尚书,丝毫不影响。



梦境冗长深邃,身似坠落深海,呼吸停滞,只看得见不断上升变换的星野,陨落的光与影编织斑斓的碎梦琉璃。仿佛数十载匆匆一梦,却又仿佛短暂相逢,凌乱的画面令人馄饨难明,心口一松,她似乎梦醒,窗明几净,家中一切如常,顾大成拿着车钥匙说:“起来起来,再晚不送你上学了啊!”

顾南风,或者,是顾小西,懵懵懂懂下床去,身上还挂着松散的格子睡衣,一头乱发蓬松如云。所有,一切,都与往日无差。她越发迷惘,梦与现实的交叠,她身处悬崖边缘,一失足粉身碎骨。故地重游,更似迷宫探秘,她缓缓向前走,听见厨房鸡蛋在平底锅里滋滋的响,男孩子修长的背影被门框半遮半掩,她走进厨房,便看见他手持锅铲主妇一般忙碌,回过头来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如太阳神阿波罗,永远普照的阳光。他笑,“快去刷牙洗脸,五分钟后吃早餐。”

她呆滞,周沐便又转过身去忙碌,周倩这女人运气不错,生个好儿子,从小懂事听话,爱读书爱劳动,勤劳勇敢没话说,到了顾家,一个人把家务事包揽,顾小西吃周沐做的早餐已经五六年,她的所有喜好,他全然铭记于心。

顾小西回头,又遇到周倩,蓬头垢面似厉鬼讨命,狠狠剜她一眼,之后走开,去顾大成面前娇声嗲气,搔首弄姿。

如此看,生活仿佛从未改变,顾小西仍是顾小西,而不是另一个重生在他处的人,谁?顾小西曾经是谁?记忆模糊,她强行回忆,头痛欲裂,最终想起来,她原来曾经叫做顾南风,曾经生活在千百年前,是死亡,或是时光的错乱将她送达此刻、此地。

那么,她究竟是谁?顾南风或是顾小西?

眼前闪过周沐焦急面孔,他握住她的手,这感觉如此真实,他说:“顾小西,是不是病了?”

她摇头说不,身体却靠着墙壁滑落,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周遭一切似镜面碎裂。

一瞬间,天塌地陷。

黑暗,寂寥无声,猛地睁眼,身体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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