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徐敬南甚至还在想,这一刻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丢人的时候,没有之一。
只有不间断的失重与心脏下沉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机器才停止运转。徐敬南额前溢出冷汗,指骨泛白,再强装镇定也无法掩饰他的心惊。
“徐叔叔。”姜萧一直在唤他。
“嗯,我在。”
“徐叔叔,您没事吧?”
“谁说我有事?”若是平时,徐敬南的这句话会是自信的、权威的、毋庸置疑的。可眼下,他的嗓音透着几份虚弱,极度缺乏威慑力。
姜萧轻轻扶着他走出去,姜微已经在门边等候,见徐敬南这副样子,不免讶异,“徐叔叔。”
徐敬南垂眸,见到她眼底淡淡的关心,扯了扯嘴角,“微微,你赔我。”
“啊?”姜微登时愣在原地,眼睛都因难以置信而瞪圆了。
“我是代替你陪萧萧玩的,现在弄成这副样子,面子也丢了,难道你不需要补偿我?”
“……”他的要求很无理,姜微淡淡反驳道:“我一开始就不同意的。”
“嗯。”徐敬南应了一声,又说:“怪我没听你的话。”
“……”
姜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却不禁想,难道他以前从来没有坐过跳楼机吗?如若坐过,清楚自己会感觉不适,怎么会愿意再尝试一次?如果没坐过……这可能吗?
姜萧将姐姐的疑问问了出来:“徐叔叔,你以前没来过游乐园吗?”
“嗯。”徐敬南的声音清冷。
姜萧张大了嘴巴表示惊讶,“你爸爸妈妈都没带你来过吗?”
徐敬南的表情明显淡了下去,不愿意多说,只轻轻点头。
姜微扯了扯弟弟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多问,可是她的脑海中又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徐叔叔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带女朋友来过游乐园?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不会问,也没必要问。
******
徐敬东风尘仆仆地赶到W市时,却被前台告知苏辰已经退房。
他凛然站在前台处,尽管一身疲惫,身上却依旧散发着逼人的寒意,眼睛不知锐利地看向何处。沉默了半晌,他才问:“那间房现在空着吗?”
依然是昨晚入住的房间,却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丝人烟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徐敬东走进房间,脚步竟在经过盥洗室时忽然停了下来,下意识看向一旁架子上的纯白色毛巾。
昨天夜里,他故意将苏辰递给他的湿热毛巾扔到地上,狠话也脱口而出,她面上居然没有半分埋怨,甚至将毛巾重新捡起来洗干净后再度递给他。
这个女人,真真是痴傻到极点。
苏辰喜欢他,甚至是爱他。这一事实,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徐敬南从懂事起就只喜欢她。
他们打算一起出国读书时,他的心里出现一丝嫉恨。徐敬南不配拥有爱情,不配拥有完满的幸福,他不配。
于是,在他当时有女朋友的前提下,还是选择向苏辰告白,设计说服她永远留在S市。他在暗处亲眼见到徐敬南眼底沉浸的怒意,那一瞬间,他尝到了报复的快感。
两年的婚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浑浑噩噩地度过,倒也不觉得有多漫长。
与陆悠在一起时,她不止一次提到结婚这个话题,却屡次被他延后再谈。结婚之于女人来说,是一份保障,是赖以生存的安全感。可是徐敬东还没有意识到婚姻之于他来说,意义究竟何在。
他对待任何事都很慎重,婚姻不该被当做所谓的筹码,却为了断绝徐敬南的念想,他与苏辰交往不到半年就结婚。
苏辰望着他,眼底总是一片清亮。那份清亮,仿佛会让他的黑暗和心计无处遁逃,唯有以强势泯灭这份光芒,他才不至于无颜以对。
他从来都不想去深究一个问题——他娶苏辰,是否纯粹为了报复徐敬南?他抵触甚至是排斥去思考这一点,因为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徐敬东褪下大衣,躺到床上。这一天一夜太过疲累,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强撑着体力,开车到达这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困意也席卷而来。
睡一会儿,再去想其他。
☆、第16章
苏辰一个人坐火车回到S市,已是暮色时分。
她的神情有些憔悴,也不知究竟是由于困乏还是心累,整个人提不起一丁点精神。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她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躺下。
计程车司机从前视镜看她一直沉默着发呆,便主动问她去哪儿。
苏辰反射性地就要回答出地址,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她暂时不想回去,徐敬东也不可能会在家。那个没有一丝温暖的、空荡到发冷的房子,她现在不想进去。
她也不可能回自己家,她无法强颜欢笑,除了让父母担心之外,不会有别的好处。纠结了许久,苏辰不禁牵起嘴角苦笑一声,在S市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倒是没有适合她的去处了。
“师傅,去四季酒店。”苏辰轻轻开口。
她靠在座椅上,头略微倚在车窗边,默默地闭着双眼。车外的喧闹与斑斓与她无关,此刻的苏辰,心里荒凉到极点。
进了房间,她嘴角的苦意蔓延得更甚。下午刚从W市的酒店退房,晚上又住进S市的酒店。呵,她还真不像是个有家的人。
也许酒店简洁的房间比不上她空有奢华外表的家,可是至少这里的任何一样物品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没有感情的,不会牵动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然而,那个家,她盼望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拥有的家,本该是她和徐敬东共度幸福一生的家,房子里的每一处,都倾注了她的心思。
布置房子时,她征询徐敬东的意见,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喜欢就好。”
当时的她多傻啊,只当这句话语尽是纵容与疼爱,便义无反顾为他倾尽了所有的感情,还甜蜜得沾沾自喜,无法抑制扬起的嘴角。
被陡然袭来的幸福冲昏头脑的她,又怎么会想到,徐敬东的那句话,其实没有一丝温度,也不带任何旖旎的色‘彩,换一种冷淡的说法,便是——
“不关我的事,随便你。”
那是他们今后共同居住的家,他却根本不在乎。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将他给的同情当作珍宝。
可惜,苏辰明白得太晚,而梦又醒得太早,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手机早已因没电而自动关机,她走到床头柜边的插座旁,给手机充上电。不一会儿,便听见手机声声作响,她收拾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
满眼尽是未接来电提示,而联系人是同一个人——徐敬东。
苏辰还未从这份茫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又看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在W市等我。
在W市等我……
她的手止不住轻颤,几乎握不住手机。短信发送时间为下午一点,发件人确实是徐敬东,即使如此,她仍是不敢相信,定睛看着屏幕,似乎有种要将屏幕看穿的架势。
她第一时间拨通了徐敬东的电话,却忽然意识到,她根本没想好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苏辰轻咬着大拇指,手也因紧张而下意识地握紧。
她的心跳得极快,时间似乎过了许久,那端才传来他的声音,沙哑又朦胧。两年夫妻,即使亲密的次数屈指可数,苏辰又怎么会不了解?这种声音代表着他刚睡醒,或许是被她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无声地苦笑,他明明该在陆悠那里,她怎么会因为一条短信就将那张照片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她的心瞬间落回了谷底,却又庆幸最起码接电话的是他本人,至少她不至于太过难堪。
“辰辰,说话。”徐敬东咳嗽了一声。
他一定是坐起了身,靠在了床边,指尖还会揉着眉,而他身边……
想象中的不堪画面如同藤蔓缠绕了苏辰所有的心绪,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掩下起伏不定的情绪,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极淡然地说:“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只不过是为了解释她拨打这通电话的缘由。
平淡而又生硬的一句话,令徐敬东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既然看到了那条短信,她竟然会无动于衷,竟然如此平静?
“你在哪里?”
“在酒店。”
酒店?她连家都不回了?徐敬东还未继续发问,就听苏辰轻轻叫了一声:“徐敬东。”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不带任何感情,声音透着几分隐忍与无奈,“徐敬东,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做不到,你不要骗我。”
求你为我保留一丝尊严……这句话,苏辰在心里补充,却说不出口。
我可以忍受你的眼里看不到我的存在,没关系,我爱你就好。我可以忍受你的心里还有别人,没关系,我只要一个角落就好。可是,你不要骗我。明知道我抵挡不了你的任何一句安慰的情话,所以你不能骗我。
“苏辰。”徐敬东的音量拔高了些,她似乞求一般的声音,明明低得几不可闻,却依然清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竟会觉得又痒又痛。
“骗你?因为那条短信?”他清楚苏辰的底线,清楚她的弱点,但即便如此,他的眉间仍是蓄起阴霾,声色狠戾,“你以为我现在在哪里?”
徐敬东的怒气透过手机直达苏辰的心底,她一个激灵,手机掉在了绵软的床铺上。她不想再接起来,就任由它躺着。
他在哪里?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逼她面对?
“我后悔了。”苏辰伏在床边,低低地自言自语。
******
徐敬南将车停在姜微家楼下,略侧过头,神色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看向后座的姐弟二人。未等他们有所动作,他已先发制人:“萧萧,你先上去,我有话跟你姐姐说。”
姜萧很机灵,立刻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甚至拖长语调应了一声,贼兮兮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在姐姐警告与不满的眼神示意中跑开。
车厢里只剩下姜微与徐敬南二人,气氛却瞬时低了下去。
他称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开口,只是看着她,视线折射出分明的光亮,看得姜微心里莫名的发慌。她低下头,别开视线,从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叠纸币,双手递给徐敬南。
徐敬南垂眸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了然出声:“你晚餐时找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去取钱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他不肯告知银行卡号,姜微唯有还以现金。两千块钱,她本就该还给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她不想在这段恬淡的关系上牵扯金钱的纠葛,更何况她欠不起这个人情。
“包括我?”别人,包括我?
因为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姜微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视线也不由得凝聚到他的脸上,车厢里有些暗,他侧身对着她,眼睛黑亮,而神情晦暗,她看不懂也不想去看懂。
“我已经欠你很多了。”她实话实说。
他们不过才相识几天,即使按辈分来说他们是叔侄女关系,他也没有理由处处悉心照顾。况且,这里是W市,是她的故乡,反而是她没能好好招待他。
“嗯。”徐敬南似乎对这句话颇为受用,又缓缓道:“没关系,以后慢慢还。”
“……”以后?这个用词太过亲昵与熟稔,不该存在于他们之间。
姜微有无数话可以反驳,却不知道哪一句才最合适。她的工作性质明明是销售,业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