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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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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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十五日,那日没有日出,塞北的狂风刮得天泛着灰色。新出芽的嫩草还没有力气抓紧地表的沙土,让那大风卷起,在这辽阔的草原没有任何阻挡迂回,风卷着土,土夹着沙,真真的飞沙走石,壮观却又放肆。
  午时刚过,被风吹来的墨色暗云瞬间洇满了天幕,天色越发黑沉下来,如夜暮的天空居然扬起了飞雪。无奈,中军只好驻于滚诺尔。
  “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啊!方才滚诺尔的旗主送来五百只羊,一百坛奶酒,二十只鹿和三千斤木炭来犒军啦。”安顺在那喋喋自语,今天这场突来的大雪,看似让他很是兴奋。
  有酒有肉,今日这雪来得真是时候,不过我纳闷的是……
  “皇上这就收了?”连日来一直以行程为重的皇帝大人婉拒了征途上诸多台吉、旗主的“好意”,今日怎么就跟着变天儿似得转了性情?
  “收了!”
  这声气……幔帘一掀,这人卷着外面的风雪寒意踏步而入。
  呵……他回来。叫内侍即刻递上暖炉,笑着走上前去想给他宽衣。
  “今天天气诡异,冷得紧,回帐看看你穿得可暖了。”他摆了下手示意不用换装,“不用更衣,外面风紧雨雪也大一会儿还得出去,看看将士们驻营。”
  我的手已是伸了出去,只好在他在他镶有一圈黑色海龙毛的披领上微拭,拂落几片还未融尽的雪花。
  “这次怎么就收了滚诺尔旗主的‘孝敬’?敢情这位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被我们皇帝陛下青睐?让你这人领别人一次情当真不容易。”
  这次出征准备充分有粮有草有肉干,沿途遇到小城均没进城驻军,没杀牧民一头羊,军律森严。二百多年后有只叫做中国工农红军,那军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纲领精神贯彻下来也不过如此吧,王者之师啊,庄严而威仪。
  “粮不够了,有人送肉来;下雪了,有人送木炭。这雪中送炭之情怎么能让人不领。”他莞尔一笑,拉过我冰冰的手放在他掌中搓揉,直至回暖。
  “雪中送炭……呵,这蒙古旗主看来颇通汉文,这么应景的事,做得倒也不俗,这马屁可当真拍到了地方,拍响了。”
  “茉儿,粮不够了。”听得我玩笑,他脸色镇静异常。
  啊……我转头看他,见他神情认真并不似说笑。
  “不是已带了八十天的粮草吗?这才六十多天……难道……”
  京里出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直接的想到京城。
  “十几天的粮草根本不够,今日伊桑阿他们算了下,大概还需至少四十日的粮食才能够维持抵达土拉的行程。”他来回的踱了几步,又道:“你可知漠西的水土地理?滚诺尔以西就是寸草不生的朔漠,沙碛瀚海的戈壁中即便是偶见湿地水草,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儿里,战马估计连嫩芽也是难觅。”
  “所以在未进得漠西之境伊始就应该补给齐全,也意思是说我们要在滚诺尔这里驻扎几日以等后面补给跟上?”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了,是这个意思吗?
  见他脸色神情肃然……不是,我对自己轻道。
  果见他眼神一凛:“不能!中军要是在这里好吃好喝的等着,那岂不是弃西路大军不顾?费扬古他们定比我们更早接触葛尔丹贼兵,本早已定好的两军夹攻,东路军堵截之势,岂能独我中军畏缩不前。唉……乏了,茉儿,给我揉揉。”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以手支额。
  松了他颌下的明绸缎带,取下海龙冬冠,轻轻给他揉着额头两侧。
  “放心……张廷玉的折子说是粮道出了问题,草原突来的几日大雪阻碍的行程,过几日就会到的。”他的眼半睁,看我忧心忡忡,拍了拍我的手,顺势拉我坐在他膝上。
  “烨儿,会不会是京里有变?”
  会是谁呢?索额图?离京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不是多心,总觉得皇帝也有意在削弱赫舍里家的权势,因为让太子督国却安排了三个辅政大臣,第一辅臣就是佟相——佟国维。第二是大学士李光地,由左都御史于成龙负责督运粮草军备,内大臣张廷玉处理军务奏报,那第三辅政大臣索额图比起来宛然就是半个闲人了。
  “我担心的却是西路,想我中军都缺粮,那西边群山峻岭山高地险,补给更是不便。如果费扬古那也缺了粮……他那边可是主力大军足有七万人马啊!”
  我心跟着一紧,西路是主力足有七万多人马,如果缺粮,那……后果真不敢去想像。
  “胤禔也在费扬古将军麾下,当初求你让他入军本是为了立功……但若是西边也缺粮,那地界人迹罕至,找个牧民都困难,定是要累他饿肚子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靠在他肩上轻道。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胤禔,我给他这个机会。”
  见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点头领情,他才满意地拉了下嘴角。
  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必向薄冰上履过吗?如果冰不够厚不足以载人也得必须履过?
  不禁喟然,转头往窗外望去,见那黑压压的云层压得人仿佛透不过气来,风起云涌中仿佛潜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蠢蠢欲动……

  征途

  天地间何处是战场
  何处是家园
  天地间曾有变迁
  人间恩怨恨难断
  风起时剑花满天
  谁拨琴弦犹在耳边
  扇舞飞旋剑问鱼肠
  征途烽烟无限
  ——《征途》
  *
  在滚诺尔时曾经担心地问过玄烨是否京里有变,我可不愿一语成谶,侥幸地希望只是粮道暂时出了问题而已。
  恩……也许,那点希望真的仅仅是侥幸。
  这年的三月十八,皇帝的圣寿节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简陋的一次。在朔漠的条件自是不能与宫里相比,但就算是黎民百姓逢个节庆过个生日也要吃顿好的吧。可皇帝毅然拒绝了准备在军中为他庆祝圣寿的将士们的好意。那夜风雨交作,他不入行宫安歇,却雨服露立,俟众军士结营完毕,与营中军士炊饮同膳。
  “皇上也不听奴才们的劝,看着将士们一个个驻营完毕才进膳,吃的……吃的……呜呜!今天是圣寿节啊,奴才该死……”小九子抹了把脸上夹杂着雨水的泪,语不成声。
  窗外,雨好像来得小了,不似方才的狂急肆意。那牛皮帐篷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如鼓槌敲打一般清脆,频率却是慢了下来。
  “吃的什么?”
  “窝头,就一个窝头!奴才送上去润口的奶茶皇上青着脸看也不看一眼。”
  “哦。”
  “宛仪,您不去劝劝皇上?今日是圣寿节,历朝历代别说皇帝,有哪个王爷将军试我们皇上这般?就算是市井小民过个生日还割两斤肉打几两酒乐呵乐呵呢。”
  “恩,知道了。”眼眶渐渐发热,我别过脸去。
  “宛仪您……”他见我漠然不语,有些发急:“您不心疼,奴才还心疼呢,可奴才的话皇上听不进也不愿意听,求您……”
  我不心疼?那人从小到大可是个听得别人劝的主儿么?
  转过身去抹了一把湿湿的脸颊。就算与他亲密如我,在他卯定着要做什么的时候,却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他定是有他的主意,一向如此。
  连日行军,最近就算是入了大漠了,沿途不是沼泽就是戈壁,虽然冰雪已融,但却见不到几根驼马能吃的青草,草芽子跟婴儿的胎发一般又疏又细。漠西远比京城更冷,后继那些运输行李粮草的驮马却毫不见影,目前还未入沙漠,用水方面倒是不缺,掘地即出,可那粮食……
  在戈壁沼泽行军还算好的,起码野兔、野羊、獐狍偶尔能见。身手好的骑射准的将士们多多少少能打点肉食以补存粮之不足,至少还能吃得饱。我就见过玄烨在马上拉弓连发,那两只雕翎羽箭连中一对野獾,当下就叫随军的御厨拿去改善几位随中军亲征的大学士的伙食。可现在已临界沙漠与戈壁的边缘,再往西行变是寸草不生的朔漠,缺粮缺水缺草的由皇帝亲率的中军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涉沙而入?
  “皇上现在在哪?我去看看。”拿过安顺手里的帽子,外袍穿戴好我掀帘而出。
  *
  雨渐渐停了,可风却是大了起来。
  远远走来,途经以绳结营的层层环城般的帝帷、内城、外城等御林军、八旗兵、绿营军等拱卫的巨大环城驻军营地,那边有片空旷地带,百千只火把被骑兵高持,映出了重重宝扇龙幡,那正中高台上戎装肃立之人,可不就是当今天子康熙皇帝。几位大将军和几十名御前侍卫两边排开把玄烨拱卫在中央。
  “安图侍卫说皇上今夜召百户以上的军佐在这里训话。”小九子走在前面微勾着身子低声道。
  不知道前面他说了什么,只听得三呼“万岁”声如雷如鸣,一身侍卫装扮的我跟在小九子后面瞅着机会这就混进了将士们的队伍中。
  “朕昨日看了邸报,山东、山西、江浙、湖广、四川、湖北、湖南的粮食均是长势喜人,今年定又是个大丰之年!国库的粮食多得十年也吃之不尽,我大清正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兴旺之时!我军乏粮,不过是前些时连连霜雪阻碍了粮道,运粮的车一时接济不上而已。”
  许是有些激动,高台上的皇帝又往前走了几步,扬了下手继续道:“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西路军前些日攻下了部属于准噶尔的塔拉尔城,已报初捷,时乃天佑我大清国运昌祚!”
  “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伫立在夜里陡峭春寒中,满、汉、蒙八旗将士热血沸腾地齐声高呼,那阵阵山呼如浪潮般一股盖过一股。他们本就是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以战死沙场奋勇杀敌为荣的大好热血男儿啊。不管哪个时代,军人都是这般吧,纯粹、热血而又率直,于家是栋梁,于国是保护祖国不可侵犯的“长城”。
  玄烨压了下手,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即刻安静下来,只听得北风呼啸的呜呜声。
  “朕此战乃是为了天下一统,师出有名,彻底根绝乱我中华之祸根!不过,让保家卫国的你们挨饿受冻朕心里难过啊……比朕自己挨饿更难受……”说到这里,玄烨低下了头。
  只听得身边一片片唏嘘之声,我的眼也瞬间润湿。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身边那高我一个半头看那穿戴也至少是个参将模样的的长髯大汉也情不自禁地抹了把老泪。
  “明日伊始就要进那水草不生之朔漠,在等到粮草抵达之前中路军不可弃等待我们会师的西路军而不顾,驻留停守不前。所以,自明日起,从将军到马夫小卒一日仅供午间一餐,直到后继粮草来援。朕也与大家一样日中一餐……咱们有难同当!君臣同心!”
  皇帝要和大家一起挨饿!
  皇帝也要和马夫小卒一般日进一餐!
  场中众人皆面面相觑,怀疑自己耳误……却见,高台上衣着锦袍的大臣和戎装的大将军跪满一地,连连磕头劝告皇帝,这才相信。
  一时,将士们黑压压地跪满一地,腰刀马刺碰得叮当作响,无不痛哭。
  早已泣不成声得我也跪了下去,我理解他们,理解这些在死亡和鲜血面前都绝不会皱眉的汉子,理解这些从血里杀出来尸堆里爬出来的将军。
  “做人臣的,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这是每个为人臣者自小受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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