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这个牌子去南边的执库,取去年做的那件黑貂大氅,还有皇上最爱的那对海龙皮筒子也一并拿来,天越发冷了呢。”把牌子交给小九子,叫他赶紧去办差。
却见这太监嘴里应诺着,脚却并没有移动分毫,倒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死皮猴子,有话赶紧说,皇上还等着宛仪过去用晚膳,还在这磨唧,是嫌皮痒了么?”
额真的话还未说完,这小猴子“噗”地跪了下来:“奴才非是多事之人,但是宫外有人从未时一直候到了现在……”
“谁啊?”轻抿了口茶,最近这个时候我都在慈宁宫忙得昏天黑地,有人巴巴地凑到乾清宫来候着却不去皇帝守丧的慈宁宫,看来不是等皇帝陛下晋见,难道是想见我?而能进得宫禁的也只有皇亲……
“是恭亲王福晋。”
恭亲王福晋?那个身体虚弱的玉福晋?还是常宁的侧福晋晋敏?她……她找我来做什么?难道她知道我是苏麻?应该不会啊……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顿时如电光般闪过。
“她说有什么事么?”
“说是来看喜格格,奴才说喜格格下午都在毓庆宫和太子阿哥们一起上学,但是她一直不走说能见茉姑姑也行就候在门口等着了,奴才……奴才……”
听他这么说定是晋敏了,原来她已经做了正福晋……那玉福晋……唉,不由为常宁唏嘘,这皇家的恩爱夫妻果然会招天妒,能白头的少哇。
“罢了,去叫她进来吧。”见小九子这猴崽子说话都不利索,见就见见吧。那晋敏的耐性和难缠我是领教过的,又是皇亲,他一个小太监自是不想得罪。
见那猴儿一样的小九子飞一般去了,额真嘴一瘪:“瞧着这猴子跑得颠颠儿的,定是收了人家的银子了。”
是个太监都爱钱,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晋敏那磨人的功夫更有效用。
不知道她找我做什么?只见乾清宫外面白茫茫一片,天又飘起了絮雪,心里却惦记着慈宁宫的他,午膳后接见了一位俄罗斯的使臣,这是守丧期间皇帝第一次离开慈宁宫见人,一回来就轻咳,怎么就忘了穿大氅呢。
正胡乱地想着……晋敏来了……她杵在东暖阁门口雪人儿一般,发上,披风上,都粘有细细碎碎的半融雪花,殿前的白纱灯的光芒把她的脸反射更显得荧白,整个人象没有生命的白瓷人偶。
细看,她……丰腴了许多,当年那灵动的大眼已不似原来的清澈,微翘的眼角也布有丝丝细纹,看来……岁月并没有宽待她。唔,选秀那次不算的话,我们阔别也有十多年了吧。
她也在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睛直楞楞地,象是想到什么,又摇摇头自语道:“不是她!不是她!也不象她!错了……错了。”
听她失望地呢喃,定是把我和苏麻做了对比。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她给吹到这儿来,难道走漏了什么风声?还是只是她猜测……
示意额真给她看座,我带着笑微微向着她一福:“茉儿见过福晋,天怪冷的,先坐下暖暖身子。”
她欠下身坐下了,额真过去给她取下那面上都结上薄冰的披风,兰儿送上一杯温得暖暖的茶,都识趣地带上门退下。
晋敏歇了会儿,血色渐渐罩上她白皙的脸庞,本来看着我犹疑不定的眼睛此刻也恢复了神气,嘴角微微上扬:“记得那年选秀,就对你的端庄仪态和姣美面容深有印象,太妃还曾经说过这个蒙古姑娘面带贵像,定是个皇上能看中的有福之人呢。”
“呵,看来福晋和太妃都高估了茉儿,不过是个女官的奴才命,哪来什么福气。”
放下杯子我好笑地说着,本是随口而出的一句戏言,心里却唏嘘。唉……貌似我真只是个丫头命,第一次是借别人的皮相是个奴才命就罢了,这第二次回来,哪怕是个一品,不还是个宫女么。
“能钦定为这乾清宫的一品女官,你以后会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福气。”她轻抬眼皮瞥我一眼轻叹:“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曾经还有过这么一个人有这个福气。”
她在打探我么?这么多年了,她外貌变得不多,不知道心变了多少……搞不清她这次来的目的,另外也没有时间陪她打哈哈。
“不知福晋找茉儿何事,茉儿还在当差马上要回慈宁宫,如果是来看喜格格,我叫兰嬷嬷带你去瑞喜轩,现在她也该下学了。”
“我这次是为格格的婚事而来。”
啊……正准备起身不再和她虚委,听她此话不觉耳朵嗡地一声。就算她是名义上喜儿的母亲,公主婚姻大事自有烨儿这个皇帝父亲做主,她这是操的什么心来?
“你为何人提亲?”我这个亲生母亲都没准备让宝贝闺女出嫁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问得和颜悦色,平静得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
“明珠的三公子纳兰揆方。”
明珠……很早就知道恭亲王家和明珠家交好,两个家族通得有裙带姻亲,明珠的长子那个倍受皇帝宠爱但却不长命的才子侍卫纳兰性德的侧室颜氏和常宁的一个侧福晋还是亲姐妹。
她想亲上加亲?可现在玄烨正在准备整顿朝纲,那个连连被参的湖广巡抚张汧即是明珠私人门生。这个时候来提亲……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纯僖公主是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是最受宠爱的哈喇珠子,难道……是打着我家喜儿的旗号来庇护明党么?
“喜格格现在尚幼,一切都得皇上定夺,茉儿只是个奴婢,不敢在这事上置缘。”微微眯眼瞅着她,你连自己的女儿也都要利用么……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格格早已及笄,顺治爷的时候这么大的公主早就出嫁了呢。喜格格的婚事当然得由皇上做主,不过纳兰揆方这个人选晋敏在皇太后和安太妃嘴里听到过多次。我想茉儿姑姑是和公主最亲近的教养女官,想来定是知道喜格格的心事,能拿得定主意的……”
她娓娓道来,还未来得及说完……
“哼!谁也替我拿不了主意!”
一声带着鼻哼的清脆之声从门口传来,我家猪……来了。
唉唉,我翻着白眼跟着晋敏向伟大的公主殿下问安行礼,这个就是礼仪之邦的规矩……两个母亲,一个名义上的母亲、一个亲生母亲却要向自己的女儿行礼。
“老祖宗送我的及笄礼物就是我可以自己选夫婿,想什么时候出嫁就什么时候出嫁。皇阿玛也准了的,‘额娘’你着什么急!”
她面容一板正经八百慢腾腾地说着,这不怒也威的气势还真有她阿玛在朝廷上威慑群臣的架势……呵呵,这个就叫作气质,天家公主的气质。
本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晋敏,见到她的“女儿”却变得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还真奇了,这世上果真一物降一物,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太子前几天还问我来着,好久没见小耗子啦,想他得紧呢!‘额娘’,你什么时候带他进宫?”
这句话就象是拧到了晋敏的命门,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想着什么呐呐不言。
虽然不知道“小耗子”是何方神圣,但是看她这窘迫的样子定是和她关系不浅。估计晋敏以前和喜儿较量过多次,而这个“小耗子”看来即是她们“母女”较量的关键人物了。
“天色不早,晋敏先告退了。”
她对我们拂了拂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去,头上珠翠轻颤叮咚作响,走得如风一样急。见她对喜儿就象老鼠见到猫,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倒令我好笑。
“喜儿乖猪,那小耗子是谁?”好奇地母亲顿时问道。
“小耗子就是老鼠,嘿嘿!”小狐狸还在那装疯卖傻。
“喜猪!”古人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面对着这个既是女子也是小人的家伙,再温柔的母亲忍耐也是有限的,我严肃地瞪着她,就象对待一个阶级敌人,如秋风扫落叶那样无情与决绝。
“笨妈妈啊,女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人啊?”
“相公啊,难道小耗子是你皇叔常宁?”
“天……妈妈你心里只有皇阿玛!难道没有我这个乖猪宝宝么?”
“……”
这个小耗子定是晋敏的儿子了,遇到这样一个姐姐……
“恭亲王福晋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常常去老祖宗那、皇太后、太妃那告我状,还说什么我这个女儿是金枝公主她管教不了,哼!告状一次我就和太子合起来整小耗子十次,谁叫他是胤礽的伴读呢。她总得心疼儿子吧。”
看她悻悻落寞的模样,并没有恶作剧欺负人的幸灾乐祸,我可怜的没有妈妈保护的女儿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罢了。
“乖猪宝宝,以后妈妈会照顾你保护你,就算你一辈子都不出嫁,做公主也没有关系。”把喜儿香香的、软软的身子拥进怀里。
“不要!”
啊……不要我照顾?还是不出嫁?我看着面前这张小脸,泛着光,仰着头,高贵而坚毅。
“我现在朝习文,暮习武,弟弟们都打不过我。喜儿越长越大,妈妈却越来越小,该我照顾保护妈妈了。”她眼灿若晨星,粉嫩的小嘴微抿,似坚定、似倔强。
蓦地发现我的宝贝猪真的长大了……
4。07
戏言
世间的孩子多么纯真无邪。
然而有时候孩子无邪的话语最是刺痛人心。尤其是让你心痛的这个孩子还是你的儿子。
康熙二十七年的春节是最不喜庆的节日,内务府还是一片繁忙,比以前哪个年都忙,忙着安排各王室宗亲、六部臣工和在京散秩官员进宫祭奠和哭灵。在慈宁宫庐次的皇帝白天服丧,下午有点间隙,那要求觐见的牌子也排得满满的,晚上更是加班批折到深夜。
作为总管级的女官我也忙,忙着安排各皇亲宗室、诰命夫人在乾清门和慈宁宫两处设置的灵堂哭灵。
不过……就象皇帝有皇帝的事,太监也有太监的活儿,这小孩也有小孩烦恼。
“姐,看来你就出宫的日子不远了。”
“这话怎讲?”
慈宁宫午后的花园,两个气质相似的孩子正在摘寒冬里新绽的几枝春梅,一连下了两天的雪,纯白素洁的雪花此刻在花园上空轻飘飘地飞舞,远远看来如诗亦如画。
“早上去给皇太后请安刚刚好安太妃也在那,开口就是姐姐的婚事。太妃推荐的是大学士明珠家的三公子,而皇祖母好象比较中意她家乡科儿沁蒙古草原的台吉,一个叫班第的,姐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现在的皇太后是顺治帝第二个皇后,和以前的静妃都和孝庄老祖宗来自一个蒙古家族——科儿沁博尔济吉特氏。对于康熙朝第一个适婚年龄还备受皇帝宠爱的公主选驸马,自然是想着自己亲族后裔。
“听过!还见过那!”她霍地一掌击向面前的那株弯弯曲曲造型奇特的梅树,引得树枝乱颤,簌簌抖落一地香雪,她弟弟和自己也撒上一层薄雪,远远看来象是长着白毛的小野人。
“啊,你都见过啊,看来准备便宜那蒙古什么班第了,嘿嘿……女大不中留罗……哎哟!”
胤礽那半变声的粗砺嗓音传来……刚他们扭到树后去了没看得仔细,定是被他姐姐拧到吃疼,听他叫唤我的心也开始拧起结来,喜儿是一直在宫里当阿哥养的,连和她同年的大阿哥都打不过她,别说是小她好几岁的胤礽了。
抱着他们两个的披风就准备踏出这掩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