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嘟嘟地响了五声后,接通了。“玦玦,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敲击声。他曾和顾珏约定,如果他给她打电话,她敲一下手机机身表示“知道、好”。两下则表示“不要、不想”。如果有急事,就连续敲几下。
“下雪了玦玦,你在莞老师那边多待会儿,等我去接你?”
一下。
“冷了让老师给你开暖气,不要冻着知道么?”
一下。
“饿了,让刘炜去买你想吃的,知道么?”
顾玦站在莞老师家的阳台上,一只手接听手机,听着他的声音从四十分钟小汽车车程传来,另一只手伸出护栏,伸向半空中,摊开手心去轻触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李妈把她照顾得很好,暖和的白色安哥拉兔毛毛衣裹着她,她没有感到冷。不过让顾玦感到真正安心、温暖的人还是电话那头的男人。
听完他的交代后,她用食指轻敲手机壳背面。这是只属于他与她特别的交流方式。
挂了电话后,顾玦回了莞老师的书房。
莞老师是聋哑人学校的老师,同柳琛一样都是薄琅的大学校友。相同的是她和柳琛一样都不是和薄琅同专业,不同的是柳琛是薄琅的舍友,很铁很铁的关系。
柳琛说以顾玦现在的情况看,不适合回到正常学校去上课。
薄琅问,“那应该去什么样的学校呢?”
柳琛说,“残疾人学校。”
薄琅皱起眉头,薄怒,话语里尽是让人刺骨的寒意,“你明知道玦玦不是先天性的,她只是心理问题。我不会让玦玦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柳琛抚眉,他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今有此想法不过是无奈之举。“薄琅,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何必恼我?顾玦也是我的病人。作为她的心理医生,我很清楚她对她父母以及奶奶死亡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失的。而她如今的心态,你让她如何去接受学校里可能有的冷嘲热讽?她已经受伤的心灵能承受住么?”
薄琅的手指轻叩桌面,坐在沙发上的他凝视着夜空,说不出地肃杀与孤寂。回过头来看柳琛的时候带了笃定的信念。他相信玦玦不会一直活在黑暗中。柳琛知道薄琅做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改变他。就帮着他找到了校友莞夏作为顾玦的私人家教,教她手语和初一各科目的教学内容,打算来年九月为她转校,直接升初二。
书桌前齐耳短发的女人正伏案,用红水笔莎莎地批改着顾玦的英语小测卷。听到顾玦回来的脚步声,方才抬起头,“玦玦来,来老师这儿。”
莞夏有着一双给人感觉纯净娇憨的杏眼,这双眼睛让她在28岁的女人里,更显活泼年青。
顾玦走了过去,莞老师把身旁的椅子挪好,待顾玦坐下。她用温柔似水的声音引导她看向自己正在批改的卷子。
“玦玦,单选部分、阅读理解以及完形填空都是满分,老师很欣慰。只是这作文……《My Home》,你为什么只写了几句呢?是老师给的词汇有看不懂的么?”
顾玦摇摇头。莞夏并不知道顾玦是三个月前那一宗惨案里的小女孩。她只知道有一日突然接到郁薄琅的电话,说是他收养的孩子有语言障碍请她帮忙。大致上她想顾玦应该和普遍被收养的人一样有一个不幸的家庭。
莞夏正要伸手摸摸顾玦的脑袋时,顾玦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一步,她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戒备盯着莞夏,房间里只听得椅子左右摇摆时与木质地板摩擦的声音。莞夏尴尬着收回半空中的手,这个孩子跟了自己学习已有一个月了,还是对她有警惕。
无可奈何中,她笑了笑以缓解气氛,“玦玦,你知道么,老师也是孤儿。”
顾玦回头用她带着湖光山色一样朦胧,黑白不那么分明、形似桃花的眼眸看着莞夏,里面泛着警惕,警惕中还有一丝好奇与探究。
莞夏笑得温和,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被人窥视了不幸的过往。她说,“顾玦姓顾,是你父亲的姓。而莞老师呢,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我整个孩童时期都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因为福利院在东莞,所以莞成了我的姓氏,而院长说我是初夏第一个进来的孩子,所以夏成了我的名字。从小到大都是好心人资助我长大的。刚升上初一那年,同你这般大,我被一对年过四旬的夫妇领养,也就是我的养父养母。奈何他们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死于非难。”
“我这一路的成长,也许在他人看来是不幸的。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得到了那么多的帮助,我的生活照样活得很精彩不是么?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从事参残障学生教育的问题。当你微笑时,世界爱了他;当他大笑时,世界便怕了他。”
顾玦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随着她低下的头,低了下去。良久,她用手比划着,“薄琅,他知道你也是孤儿么?”
“薄琅他不知道的。我虽没有任何隐瞒,不过你义父是个薄情的人呢。他可一点都不关心我呢。”莞夏说起薄琅的时候,眼底满是缱绻的星光一点都不亚于顾玦以往骄傲于人前时露出的人间四月芳菲。
顾玦起身不理会莞夏,而是趴在窗台上,凝望着楼下纵横交错的大道。大道上往来的私家车中没有她熟悉的黑色兰博基尼。莞夏的家虽没有薄琅在桐山区买的别墅高档奢华,在这个住宅区里也是中高档次的。
她也起身站在顾玦身后,温声着,“你可是在等你义父?他说了今天会来?”
顾玦不爱听莞夏把薄琅说成她的义父,她偏头,眼里有丝他人察觉不到的戾气,比划着“他不符合收养我的资格。”
莞夏被顾玦眼里的倔强之色震慑住,半响过后,方才意识到女孩子所比划的意思。是啊,薄琅与她同岁,按照收养法的规定,收养低于14周岁的女孩子必须是年满30岁的夫妻。若是单身男人需要收养女孩子,必须年龄相差40周岁。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呢?这么说,顾玦应该是寄养在薄琅家中的。
莞夏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一边起身收拾改好的卷子,一边问她,“玦玦,老师糊涂。你不要生气了,如果薄琅要来,这会儿也没那么快,喝奶茶不老师给你泡一杯?”
突然从不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驶入她的眼帘,顾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雪花并没有渐欲迷人眼,她似乎看到他车前兰博基尼标志里的公牛正奋力地向前冲去。
她转身看了一眼莞夏,朝她微微一笑,瞬间三步两步地奔下了楼梯。车子停在门口的一瞬间,薄琅才开门,左脚刚迈出,就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白色小人儿,她朝他跑来,那样快,似乎在冰上飞舞似地飘了过来。
“扑”的一声,下了雪的地面,顷刻已经积了薄雪,顾玦摔在雪中,膝盖磕碰得生疼。在大厅里静候的司机刘炜吓得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
“这么急,做什么?”薄琅的剑眉拧在一起,伸出双手,揽着她的腋下,将她从地上支撑了起来。
顾玦把眼睁得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眸旁泛着红晕,倔强地不看他。她难以言明当时的心境,这五天以来他都是早出晚归。终于来接她了,她自然激动了。可是这份激动,随着自己跌倒的尴尬姿态,她又不想被他读了去。
“你哎。”薄琅用食指轻轻地在她眉间一按,“摔疼了没?”
感受到薄琅软下来的口气,顾玦方才仰头看他,他太高了,有一米八多。这个时候只有158厘米身高的自己只能向膜拜天人一样,仰视他。
发现她磕碰到的下巴有些红了,薄琅用手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揉了起来。有些茧的手指,因贴合在她的尖尖的下巴上,把指腹上的温度一起传给了她。顾玦笑了,两只手抓上他的西装袖子,头摇了摇。又怕他不懂她,遂用手比划了下。
“你来了。”莞夏从楼上下来,带着已经帮顾玦收拾好的书包与刘炜一起走了上前。
“莞夏,顾玦麻烦你了。”他从莞夏的手中接过书包。
“不麻烦。难得薄琅你有求于我。”莞夏一直是微笑着的。依靠在薄琅身上的顾玦只能时不时抬头看正上方的薄琅或用眼睛看着对面高出自己十来公分的莞老师。
她下意识地挨紧薄琅。薄琅察觉怀里的人的不安,揽着她的肩,一边用手掌轻轻地拍着企图安抚顾玦,一边对莞夏道,“这份情我自然是会记下的。那么我和玦玦先回去了。”
顾玦如同往常一样同莞夏比了再见的手势。莞夏弯弯眉眼,微躬着身子朝她摆摆手,而后才立直身子,把目光锁定在男人的身上。
打开后车门让顾玦进去了之后,他忽然想起自己该同莞夏说声快乐,于是隔了五米远的距离,他说,“莞夏,圣诞节快乐。”
虽是不大不小的嗓音,不多不少的字眼却稳妥地飘进了莞夏的耳里。
“你也是。”莞夏眼里闪过一瞬受宠若惊的喜悦后,依旧笑如春风。“下雪天开车,路上小心。”
薄琅因自己来接顾玦,便放了刘炜半天假,让他开着平时接送顾玦的保时捷去他想去的地方,放松放松。
“玦玦,今晚有没有想吃的,或者想去的地方?”薄琅注视着后视镜里像个小天使一样的顾玦。
顾玦神色冷清,手中抱着他给她买的红色小牛皮双肩包,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不搭理人。
薄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我给你买礼物了,你要现在看么?”
顾玦依旧盯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眼睛轻轻一眨,难过了起来。他给她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她不是那些稀罕这些东西的小女孩。她本就朦胧的一双眼眸里有了雾气。
回过头,张了张嘴,安安静静的车厢里什么都没有。是啊,她已经失去她甜美的嗓音了。她在空中比了比,感到词不达意,又放下了。
十字路口,绿灯通行。薄琅停靠了下来,等她安静了下来,又问她,“怎么了?”
顾玦这才好好地打完手势,薄琅“呵”地一声笑了,绯红的唇提起,单边浅浅的酒窝在他冷峻的面庞里显得那样奇特。
“小孩子心性。我怎么会不同你说‘圣诞快乐’呢?”
“可你同她先说了。”顾玦撅了嘴巴,粉嘟嘟的,在薄琅看来就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莞老师可是你的长辈。你哎……”薄琅觉得无奈又好笑,从副驾座的工作包里掏出一个白粉相间的格子小礼品袋递给顾玦。
顾玦将膝盖上的书包挪放在身旁的座位,伸手接过礼物,从里面取出一个手工刺绣的粉色锦缎首饰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粉色的玫瑰水晶发卡。
“为什么送我这个呢?”她的手在上面的水晶上轻轻地、来回地抚摸着。
“不知道,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玦玦戴了一定好看。”
“那你帮我戴?”她抬起尖尖的下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的侧脸,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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